觉愕然一愣。心说我那大师兄一身功夫,全爬不上去,似我这身小力薄,如何能行。但是不爬吧,又碍于师命,不觉低头踌躇起来。各僧人也全望着他发笑,意思是说师傅拿他开玩笑。也许是借着他激励我们,到底我们也没人肯去啊。武僧见众人如此,便笑道:“天宠你只管放心大胆爬去,反正有我在树下接着,还能叫你吃亏吗”天宠壮了壮胆,便走至树前。先将大衣脱去,将裤带紧了一紧,将袖子挽了一挽,也不犹豫瞻顾,过去抱着树便往上爬。说来真是奇怪,他此时觉着身轻如叶,手脚沾在树上,仿佛有很大的吸力。这个身子,顺着树身,一弯一拱,毫不费力,转眼已爬到树梢。又掉转身子,横着爬过树枝。一手搂着树,一手把那鹊巢轻轻摘下。转头朝下,一弯一拱,又爬到树根。将要落地时候,身子轻轻一掉,便站立在地上。气不上涌,面不改色,恭恭敬敬,将鹊巢献至师傅面前。此时众多僧人,无不鼓掌喝彩,连天宠自己,也茫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众僧人交头接耳,全说天宠的本事是武僧偷着传授的。武僧也看出这情形来,也不睬他们,又向众人发令道:“你们看地边那个石虎,放的不是地方,谁有力量,从池子后边把他放在池子前边,我还有点奖赏呢。”众人举目一看,见那石虎足有三四百斤,一个人如何能挪得动。彼此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发言。武僧又笑向天宠道:“还是你挪开它吧。”天宠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笑向武僧道:“门生手无缚鸡之力,怎能挪得动三四百斤的石虎,这件事可实在不敢遵命。”武僧喝道:“胡说我看你挪得动,你一定挪得动。快去挪开,不准推诿”天宠无法,一班僧人站在旁边,无不掩口而笑。天宠硬着头皮,只得走到石虎前,先端详一回。见它前后爪刻通了,倒是有下手的地方。便过去用手把住它的前爪,往前一提。真也奇怪,觉得并不甚吃力,已将石虎提起。再一用力,离地已有二三尺高。众僧人此时吓得面面相觑,倒来不及喝彩了。天宠平平端着,已端至池子前边,把它放正了。又端详了一回,觉得还有些偏,照旧又端起来,左右看了一遍,然后不偏不倚地放下,方才走到师傅面前复命。武僧哈哈大笑道:“足见上天有眼,不枉你一片孝心。从今以后,可有了报仇的根基了。”众僧人俱都茫然不知所谓。武僧侃侃对大家说道:“你们不要胡猜乱疑,听我仔细对你们说。天宠在此半年,因为他身体很弱,所以没有进步。也是他孝心感动上天,日前无意中却吃了灵丹妙药,不但增长膂力,而且健步轻身,直然是另换了一个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你们可晓得他前天吃的蛇肉吗那蛇本是一种毒物。它在池边,与蛤蟆互斗,这叫作龙虎斗。那蛤蟆浑身的力量,同蛇的精力,混合在一处。他无意中将蛇打死,那蛇肉中存着龙虎二气之精,却被他吃了。虽然当时略中一点蛇毒,可是他周身的筋骨,俱为这毒气所变化,陡增千百斤的臂力。并且此后身轻如叶,可在树梢上行走如飞。你们不信,我可以叫他当面试验。”随吩咐天宠道:“你上树去,在树梢上走一回。”此时天宠喜出望外,勇气倍加,腾踔上树。果然能在树梢上立起身来,来回行走。众僧全看得呆了,一个个咋舌称奇,非常羡慕。还有那贪心不足的,要去寻那锅里剩下的蛇肉,也吃上一点,好换骨易筋。武僧忙拦住他们说:“使不得使不得。已经过了几日,纵然寻着也没效力了。这是无意中的便宜,要有意去寻,岂不成了笑话。”从此以后,天宠由第四班提到第一班。武僧倾囊倒箧,把所会的武技,无论软功硬功一律传授与他。说也真怪,此刻的天宠,同从前的天宠,直然是两个人。在武僧教着,并不费力,一点就明,一学就会。仅仅两年的工夫,凡少林派的真才实学,天宠是融会贯通,精致极点。最后武僧又将快枪手枪种种射击的学问,也一一传与他。这一年又到了八月十五,武僧对他说道:“贤侄你的学业成了,愚师也没别的可教了,过了中秋节我想要回家省亲,你莫若随我一同回去。在我家小住几日,你便回滑县去吧。”天宠听了,自然是谨遵师命。次日二人辞别长老,一同起身。长老送了一千两银子谢仪。武僧执意不受,说:“我此次原是秉承父命,内中含着报恩的意思,并非是卖技而来。况且我家里薄有田产,也不在乎这一千银子,请长老收回吧。”长老执意不肯。大家又再三说着,武僧勉强受了二百两做盘费。长老又再三说着,送给天宠一百两。天宠不受。武僧道:“你收下吧,作为我给你的就是了。”天宠方才受了。
二人回家见了天飞夫妻,依然康健如昔。家人团圆,说不尽的快乐。天飞听说天宠学艺毕业,又有吃蛇肉的奇逢,老先生更加欣喜。过了两天,天宠一定要回家探母,天飞父子特备了几样酒菜给他送行。酒酣耳热之时,天飞取出两宗东西来送与他,一样是一口宝刀,就是当日王必敬赠与天飞的,如今物归故主,也是一段佳话。那一样却是一封油纸包裹,封得极其坚固。天飞道:“内中乃是最要紧的东西,等世兄到紧急时候,方可拆开。内中关系你一生命运,将来飞黄腾达,俱可于此中求之。老夫上了年纪,你师傅是一个谨慎人,不能担此大事。看你少年英俊,前途不可限量,因此才传授给你。你要自己勉励吧。”天宠听他说得这般郑重,料定内中必有最重要的文书契约,哪敢怠慢。天宠敬谨地接过来,放在随身衣袋内,向天飞叩谢了。武僧又赠与他两支手枪,全是德国出品。一支是最新式的自来得,一支是才发明的匣子炮。每支随带子弹二百粒。并告诉他这是防身之宝,不可轻易使用。天宠也拜领了。然后辞别家人,向贾家借了一匹驴代步。
好在离家仅止六七十里,未至日落,已经赶到滑县南门。转弯抹角,到了苗家门前,却见双门紧闭,街市之上有一种萧条景象。天宠也无暇细观,用力敲门。连敲几下,却不见有人答应。天宠性起,又用脚使劲踹几下,仍然毫无声息。心中正在急躁,却见街外进来了有十几名官差,拿着长枪短棒,直奔自己而来。天宠心说不好,这是什么来由,莫非前来逮捕我不成。正在疑惑,官人已凑拢上来,大喝一声:“好大胆的强盗,青天白日便敢砸门,还不快来受绑”天宠此时已拔刀在手,向大家说道:“你们不要错认了人。我是苗家的亲戚,特来探望,并非强盗。你们休得胡来”苗家的人已经爬上房顶,向外张望。此时连忙爬下房来,开了街门,先朝众官人摆一摆手,然后一把揪住天宠,叫了一声外甥:“你可回来了,把你娘同你舅舅全想疯了”天宠忙放下刀,伏在地下给凤声叩头。众官人见他们确是至亲,对凤声拱一拱手,说一声得罪,便一齐散了。这里甥舅二人,手拉手进门。随后家人将驴同行李一同牵入。天宠直奔他娘的屋中。凤声道:“你娘上郭家去了。”天宠听罢,大失所望,便立刻要上瓦岗集见他娘去。凤声道:“你不要忙,如今郭家不在瓦岗集住,也搬到城里来。等吃过饭,我带你一同去吧。”天宠又见了舅母表弟等。问凤声郭家因何迁居,他家里许多房屋田产,因何抛弃了,要在城里住呢凤声道:“一言难尽。等吃过饭,我细细告诉你。”少时菜饭摆好。天宠想娘心切,胡乱吃了一些,便不吃了。立催着凤声,带他到郭家去。凤声笑道:“离此不远,你同我走吧。”二人出了门,穿了有三条街,来至一家大粮店门前。凤声道:“这是郭家的买卖。后边房子很多,他们家眷全住在这里。”说罢,用手拉门上的走铃,连拉了三下,然后又用手轻轻地在门上敲了三下,紧跟着又拉了四下铃。然后停住手,候了一会儿,果然有人来开门。凤声拉着天宠,急忙忙走进去。将门关好,一直奔后院来。过了好几层房间,来至一所四合房前。却见郭家符站在门外,用手招呼道:“表叔请进来。”凤声携了天宠,一同进来。家符将院门关好,然后凑上来,仔细相看天宠,不觉叫了一声道:“你不是天宠大哥吗方才岳母还抹眼泪,想念你,派我在四下里探听你的消息,没想到你不约而来,这真巧极了。”天宠忙同他握手。二人随着凤声一直走进上房。家符先喊道:“岳母,大哥回来了。”此时苗氏正在屋中同天秀闲谈,听见有人敲门,很担心地隔着窗户向外观看。无奈天已昏黑,影影绰绰的见是三个人,走入上房。心想这必不是外人。正在怀疑,家符喊了一声大哥回来,苗氏听见,还以为家里的哥哥家令来了,忙应道:“叫他屋里坐吧。”及至三人进来,苗氏已经下床。天宠过去,抱住他娘的腿,双膝跪下,叫一声娘啊,你孩儿天宠回来了。苗氏冷不防的倒吓一跳。在灯光下细看,果然是他儿子天宠。这一喜非同小可,但觉心头一颤,向后坐在床沿上。把天宠的头,搂在自己怀中,叫了一声儿,那眼泪如涌泉一般流下来,哽硬咽咽的,反倒说不上话来。凤声道:“你母子好容易见着,真乃天大的喜事,还伤心做什么。天宠快起来吧,把你别后情形,说与大家听听。”天宠起来,又同他妹子天秀见过。苗氏告诉他:“今年二月,你妹妹才出阁。”天宠又给他母亲娘舅叩喜,家符张罗着沏茶。天宠从头至尾,把遇见贾氏父子,如何学艺的事,详细说了一遍。苗氏自然是欢喜,大家也称赞。说这全是你孝心感格上苍,才遇着这样机会。天宠又问家符:“因何不住瓦岗集,偏要搬进城内”家符正待回答,凤声接着说道:“一言难尽。你今天来,也看见官人拘捕的情形了。难得你进城时,并未被阻,也算万幸。”天宠道:“我进的是南门。门洞内看见两三个官兵,他们仔细打量我,我也没理会,就过来了。难道他们还拦人不成”凤声道:“岂但拦人呢遇见眼生的,拿了去当强盗办。这件事说真了,也是官逼民反。现在的滑县知事,姓吴名善言,说真了便是无一善可言。他本是北京人,是刑部河南司的书吏,刑名是他的专门学。在北京时候,凡河南上控的官司,俱由他经手,狠赚了几个钱。因见河南人有钱的很多,便想来刮地皮,捐了一个大八成知县。又求军机大人一封八行书,未出三个月,居然挂出牌来署理滑县。而且署理了一年多,无恶不作,居然稳如泰山。多少上控的案子,全被省里批驳回来,不曾准过一件。这位县官从此更有了把握,益发放开手地敲骨吸髓,剥削商民。并且勾串一班胥役,贪赃受贿。凡来告状的,花钱官司便赢,不花钱官司便输。到后来他的法子更巧了,两面的钱,他一律全收,以多少为输赢的标准。却又不肯一堂断完,好预备输官司的再多花钱,下回便可翻案。有时候一起案子,能使十几次钱,仍然未曾断了。闹得小民叫苦连天,凡来打官司的,无不倾家破产。他又假借学堂巡警种种名义,按户派捐。房有房捐,地有地捐,甚至家里养牲口,得上牲口捐,开买卖得上铺捐。近来索性连婚丧嫁娶,全须上捐。甚而至于每一口井,全得上捐,这叫做水捐。把人民挤得没了路儿。那善良的,只得忍气吞声。横暴的,便不免铤而走险。因此全县之中,盗贼一天比一天多起来。本来咱这河南红帮会友,是很多的。听说那会中的领袖,因为上了年纪,已埋头隐居不再与闻会事了。这些人因没有首领,散居各县,随时啸聚。有一个为首的,叫做白朗。此人年纪很轻,却骁勇非凡,广有谋略。他手下七八百人,占住瓦岗山,做了巢穴。凡附近的财主商家,多半被他绑了肉票。要赎回来,至少从一千元起码,多者一万八千、三万两万。因此离瓦岗山最近的商民,逃避一空。你郭姻伯家,几乎被他们绑了票儿,所以急速迁进城来,把田园全抛弃了。只寻几家穷亲族,替他看守着。”天宠道:“难道县官不去剿匪”凤声叹了一口气道:“你说这是傻话。县官哪里敢剿,只求不来寻他,就认便宜了,还敢说剿匪不但不敢剿,有时候匪走单了,被乡民获着送进城来,他不但不办,反立刻将匪释放了,并同酒肉款待,派差役把他送回瓦岗山寨。回来擒匪的乡民,还有生命之忧。所以如今闹得乡民谁也不敢与匪结仇,反倒按时送钱送米送酒肉,求着同匪人亲近,好保全一乡一家的生命。至于县官,别看他对于真匪连正眼不敢看一看,却专能派他的爪牙,四出鱼肉乡民。借剿匪为名,练了二百名团勇,终日在城关四乡,看见一个眼生的人,或是口音不对,或是个人独行,便抓了来硬当匪办。花几个银钱的,也能释放。不花钱的,轻则监禁,重则正法。这一年以来,屈死的不计其数。闹得人民全是关门闭户,白昼不敢出行。方才是我带着你,他们全认得,要换一个人,早就被捕了。”凤声说到这里,早把天宠气得咬牙切齿,破口大骂道:“这还了得要由着他性儿,一个滑县的人,都没有活路儿了。外甥此次回来,也是活该他的大数已到,早晚我必为此方人民除这大害。”苗氏听了,忙捂他的嘴道:“你快不要胡说。倘然传出风去,不但咱们受害,还连累了亲戚,那是说着玩的。”家符道:“大哥既说这话,他一定有把握,岳母倒不必拦他。我也把这赃官恨极了,如果有除他的方法,我郭家符情愿效力。”凤声笑道:“你二人倒是难兄难弟了。年轻的人做事要谨慎,不可乱逞意气。我虽然年老,何尝没有抱不平的心。只因一无能力,二无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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