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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照样买上一份送还他也就是了。主意拿定,便到马路上寻觅大钟表行,后来寻到有威洋行,拿进去看,被在座一位美国人看见,很是爱惜。据他说这确是瑞典出的白金表。净这一块表实值美金二百元;那个表链按分两合算也值美金一百元;折合中国洋钱,实值一千元。不过这是当日买的价值,你今日出卖,只能给你六百块中国钱,再多是没人要的。蓝田玉一想,六百不算少了,便慨然卖与那美国人。美国人很是欢喜,说他为人诚实,又格外多给了他五十元钱。二人叙起闲话来,蓝田玉说自己要到关外访友。美国人笑道:“妙极了,我三日内便到大连,贩运一点俄国货,你最好与我同船前往。到了大连,你再坐火车,愿意到什么地方俱可随便了。”蓝田玉喜出望外,忙请问美国人大名贵姓。美国人笑道:“我姓戈,名叫戈德。这近几年来时常同中国人往来,因此也能说你们贵国的话。你如不弃嫌,可以到我寓处,咱们谈一谈,岂不好吗”蓝田玉满口答应,并拉着美国人到自己栈房,把账算清了。好在自己又无行李,便同到美国人的寓处,原来在英国租界,一位美国传教士的家里。戈德便把他让到一间屋中,二人谈了片刻。忽见从外面走进一位人来,四十上下年纪,掩口黑须,穿着西服,戴着博士帽儿。

蓝田玉不看犹可,看了不觉大吃一惊,心说这不是我们老同盟会的首领吗何以来到此处他两只眼睛只顾望着那位博士,哪知这博士倒被他看慌了,扭转头便往外走。蓝田玉不由己地立起身来,直追到屋外,口中喊道:“孙先生孙博士你难道不认得我吗为何见面就走”前面的人听他说出真姓来,益发走得飞快。屋中的戈德见他追赶孙博士,认为他是政府派来的侦探,忙将手枪掏出,也追到外边。此时蓝田玉已追过转角的楼房,他见孙博士仍不肯住步,方才大声说道:“孙先生,我是蓝田玉,咱们同盟会中的老友,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孙先生听他说出真名姓来,方才站住,扭转头,又仔细端详,不住地摇头,说:“你这面庞不是蓝田玉啊,为什么要假充他”蓝田玉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只见他别转头,用手向脸上一掠,又向怀中一揣,然后回过头来笑道:“你看我是蓝田玉不是”孙先生见了,不觉哈哈大笑,忙跑过来拉了他的手,叫一声老弟,你何时学会的易形妙术,倒把愚兄吓了一跳。此时戈德早追过来,先听他说出姓名,知道不是侦探了,忙将手枪仍然放入袋中。后来见他变了形,益发如坠五里雾中,也赶过来同他拉手,又问孙博士是怎么一回事情。博士忙将他二人拉入自己屋中,倒顾不得同蓝田玉叙别后的契阔,先将以前情形报告与戈德道:“我同这位蓝君认识最早。当年在东京组织同盟会时他首先入党,并承他慨捐本党经费数十元。后来我到日本,又同他盘桓过数次。此君是一位血性男儿,不愧同盟会中的健将。及至后来会他不着,方知他已毕业回国。我久想与他通信,只是不知他的地址。不期今日却在此处相逢,这也算得天假之缘了。”孙先生告诉完了戈德,又回过头来动问蓝田玉因何来至此处,这四五年工夫你可曾建立什么功业。蓝田玉叹一口气道:“一言难尽。我回国后,拿着文凭,本想在本省投效,在军界中鬼混几年。倘然握有兵权,也好达咱们革命的目的。却没想到本省长官弃而不用,始而说留学生靠不住。继而又托人进去疏通,他竟张口索要贿赂。先生是知道的,我家境并不宽裕,我哪里有钱去运动官只得仍回家乡,再想门路。不料天降大祸,使我父母双亡,未过半年,亡妻又下世去了。我既不得志于外,又遭凶变于家,走投无路,遂愤而投身海洋,甘与大盗为伍,在浔阳江中也算横行了两年。没想到近中却遇见了敌手,真是犁庭扫穴,将我打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所以才跑到此处躲避。”孙先生不待他说完,忙问道:“什么人这样厉害想来不是虐我汉族的旗官,必是效忠满清的汉贼。”蓝田玉连连摇头,又是摆手道:“错了,错了,你先生一万年也猜不到。要提起这个人来,真是大大有名,不愧同盟会中第一员健将。”孙先生很是诧异道:“倒是何人呢怎么同盟会中健将倒去帮助满清杀自家人这个闷葫芦我可实在打不破了,请你直截了当地说了吧”蓝田玉哈哈大笑道:“我断定孙先生你也猜不着。此人并非他个,正是同盟会的发起人、铁血团的大首领、你孙先生的贵同乡徐天麒是也。”蓝田玉的话尚未说完,把一位老博士气得跳起来,口中喊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真真有些不信,你别是错看了人吧。”蓝田玉正色说道:“并未错看。”孙先生道:“这就奇了,他在江西做官,我倒知道。前两个月他还给我有英文信,是托安大本转交的,内中叙述他的近况。说在江西暗中进行革命,颇为顺手,目前已经有了极好的内线。上下通气,早晚有机可乘,定然要在江西取一块地盘,为我们革命家发祥之地。他既对我说出这样话来,为何又帮着旗人自残同类呢这个问题我真真有些不解。到底伯锡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他决不至变节。要果然变节,老弟你也就没有性命了。”这一句话说得蓝田玉点头叹服道:“孙先生,你真不愧是老革命家,眼光真远,心思真快。我们当日的情形,你这一句话就仿佛亲眼看见一般,怎的不叫人佩服。”遂将天麒怎样夜间同他相认,怎样彼此谈话,怎样定计放他逃生,怎样赠他白金手表表链,种种情形详细述了一遍。孙先生鼓掌道:“何如我同伯锡是神交,非同泛泛,所以知道得格外真切。”此时戈德听了蓝田玉一席话,忙忙地跑回自己屋中将金表同表链一齐拿来,双手还与蓝田玉道:“这东西既然是徐先生的,我怎好要呢方才的洋钱,作为我赠与你先生的路费吧。咱们虽是萍水相逢,然而与孙博士志同道合,便都是一家人。几百块钱,算得什么”蓝田玉哪里肯接说:“你如此认真,我岂不是有意取巧,叫旁人看着,不成了篾片了吗”戈德道:“你要不收,这明明看我是外国人,不如徐先生近。你要知道,我同孙博士的交情并不比徐先生远,你就老实收下吧。”蓝田玉闹得进退两难。高低还是孙博士替出主意,说这只表暂时先存在戈先生手中,俟等见了伯锡,再交给他也是一样的。蓝田玉鼓掌赞成,说这主意最好了,就是这样办吧戈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又纳入自己衣袋中。孙先生吩咐开饭,三人同坐饮酒。蓝田玉又问安大本的下落,说方才先生曾说伯锡有信由他转交,料想他现在何处,先生一定是知道的了。孙先生未曾答言,先叹了一口气,方才说道:“安大本这个人虽然是三韩之民,却堪为我们全国人民的模范。他本是天主教信徒,平日戒律守得很严,真可称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在社会中总算是一位洁己爱人的君子,而且胆识魄力无不加人一等。自从朝鲜覆亡之后,他真是泣血椎心,时时刻刻不忘恢复祖国。无奈同志的人太少,他又不敢露真名实姓,却冒充我们中国人。自从在日本毕业之后,他并未回过高丽一次。二三年来,只在东三省游历,以贩卖笔墨为生。因为他书法很好,自己又能造笔,到各处很受欢迎。他说一口东三省话,所以无人疑惑他。其实他醉翁之意并不在酒,不过借此遮掩身子罢了。他前两月与我通信时尚在吉林长春府二道街福星客栈。可是他信上说,下月便要往哈尔滨去。并且他那信上隐隐烁烁地说,此次到哈尔滨抱着很大的志愿,如果目的得达,也为祖国吐一口怨愤之气。虽身化骨、骨化灰,皆非所惜。我看了他的信,很动感情。因为不止这几句话,他在信的后边还郑重地注了一行小字,写的是:再者,此信恐成最末次之通函。承先生厚爱,无以为报,但愿保存此手迹,他日见信,如见我也。他可始终不曾提明到底是图谋什么事,因此我很不放心,想要到东三省访一访他。倘或能见着面,我好探听一个底细。如果可做呢,我也未便阻拦;倘然有商量的余地,我总不愿他轻于牺牲。老弟你以为何如”蓝田玉听了,也为之吁气道:“先生的话何尝不是,我也是这样想呢。既然先生要去看他,何妨挈带着我,咱们一同去如能见着他,倘然有用人辅助之处,赴汤蹈火,我蓝田玉誓不推辞。”戈德此时也学中国人挑起大拇指来,连声赞道:“好朋友,好汉子”连孙先生也招笑了。

三人正在高谈阔论,忽然帘笼启处进来一人,一进门便哈哈大笑道:“我今天真可称不速之客了。”孙先生见着这位,仿佛见了亲人一般,立刻站起来同他握手,戈德也起来握手。蓝田玉见此人生得面如少女,只是太瘦弱些,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只是急切间想不起来。只好也站起来,想同他握手。谁知此人却认得蓝田玉,脱口便喊着他的号叫道:“秀生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今天可称得小聚义了。”说罢抢过来同蓝田玉握手。蓝田玉灵机一动,才想起便是大名鼎鼎的宋樵夫,自己也不觉哑然失笑道:“原来是樵哥,我这脑子可真坏透了。”二人握过手,宋樵夫也入了座。戈德便给他斟酒,樵夫也不逊让,一连饮了三杯白兰地,方才开口先问蓝田玉什么时候到的上海,近年做何事业。蓝田玉又略略地说了一遍,樵夫叹道:“我那伯锡大哥也算得智勇深沉了。”回过头来又对孙先生道:“东三省之行可以作罢了。”孙先生诧异道:“这是什么道理呢”樵夫道:“天下事不到一处,不知一处。幸亏先生谨慎,没敢以身试险,先派我到东三省,做了一回探马。要不然,便真真陷入网里去了。”大家忙问东三省近况何如樵夫又饮了一杯酒,才慢慢答道:“东三省的情形与前二年又迥不相同了。前二年增祺做将军,他是一个无能之人,胡子闹得很凶,他既不能剿,又不能抚,终日敷衍了事,所以胡子横行。就是我们这一班革命家也有立足之地。如果同胡子勾连好了,倒很有机会可乘。没想到自去年冬天,将军换了宋耳顺,这个东西,就很难缠的。又添上一个东边道张和銮,此人是行伍出身,能上马剿贼,下马划策。彼此拿定主意,专门与我们革命家为难。胡奴又嘉奖他们,因此他们益发放手去做。最近两件事情,提起来真叫人灰心丧气。”众人忙问什么事情,樵夫叹道:“当日北京大学堂被革的两个学生,一个叫张容,一个叫潘智谦,这二人孙先生总应当还记得吧”博士忙答道:“怎么不记得,这全是我们同盟会中的健全分子。听说潘智谦被革之后,已经埋头不出。这也怨不得他,因为他家中有老亲在堂,再迟几年出头,也还不晚。那个张容是奉天人,听说他被革回家,仍然进行革命,不肯罢手,却不知他近况何如”

樵夫听到这里,将手中一杯白兰地酒完全淋在地下,高声唤道:“张容之魂,张容之魂,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孙博士一听这几句话,登时脸上颜色惨变,手中的玻璃杯不知不觉扔在地下,摔了一个粉碎。忙问樵夫道:“你你你快说,张容怎么样了”樵夫此时早滴下几点英雄泪来,哽咽说道:“可怜这位烈士被恶官僚暗算了,已经不在人世了。”樵夫的话尚未说完,孙博士早已放声大哭,哭着说道:“他一个人是东三省革命的种子,他既不在,我们对于东三省的希望便算完全断绝了,但不知他是怎么被人害的。”樵夫道:“一言难尽。张容在东三省本是富家,他又好客,平日在他家吃闲饭的说不下二三百人。他是往者不追,来的不拒。他家中有快枪二百支,原为防备胡子,后来他回到家中专与胡子结交,彼此往来得很是密切,因此快枪倒用不着了。在他的意思本想联络一班胡子,遇着机会,便可以揭竿起事。却没料宋耳顺招抚了一帮胡子,内中有与张容接近的,便完全卖了底。宋耳顺得知此信,便小题大做,秘密地申奏清廷,说张容是一个胡子头儿,若不剪灭此人,将来必为大害。清廷见了此奏,吓得屁滚尿流,立时便传了一道密旨,限于一个月内务将张容擒获正法。宋耳顺安好了根,便同张和銮商议擒张之法。张和銮设计,所招安的胡子仍行投往张容家中,里应外合,先将住在他家的人游说好了,许以升官发财。本来那些人还讲什么信义,平日见张容家中有钱,便涎垂三尺,只是碍于情面,不好下手。如今得着这样机会,正中下怀,全预备好了。却将官兵扮作胡匪模样,夜间明火执仗,硬砸进张家去。张家的住房原有园子,不易攻入。只因内中有人作线,早将出路入路绘图说明,自然一攻而进。始而张容还不介意,以为家中有这许多快枪,又有住闲的朋友,大家齐心努力,足可将外贼打跑。哪知这些人操起快枪来,不往外攻,却往里打。张容一看情形不对,连忙率领自己家丁,保护眷属逃生。哪知来的人偏要追他。张容的枪法极好,一连被他打倒了四五个。这些人全想要生擒他,好去擎功,因此不肯还枪。后来见生擒他不着,自己倒赔上了七八条性命,实在有些不合算,这才开枪还击。可怜这位张烈士身中四枪,独自以一人抵挡这一班狐群狗党。他是枪不虚发,直打死了十三条人命。那些人见他中枪不倒,全有些畏惧不敢上前,因此他的家眷倒得安然逃出虎口。可怜后来一个枪弹正中他的脑海,方才倒地身亡,一点英魂不知飞向何处去了。第二天他的家眷回来,这才收尸殡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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