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点家中,所有金钱细软早被搜掠一空。他并无弟兄,只有一位未出阁的姐姐。这位女豪杰为弟鸣冤,告到将军署中,将军却置之不理。听说近来已经上北京,呈诉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还不知如何了结呢。这真是一种奇冤,我们革命家的不幸。更有一件事,是东三省的胡子领袖章春林,竟被宋耳顺说降了,如今投在他的麾下去做统领。我们从前对于此人的希望也算完全消灭。听说他投降之后很替满人效力,专与革命家作对。凡到东三省去的,只要口音不对,形迹可疑,多被他们拿去。博士请想一想,我们还能去吗”
此时不但孙先生白瞪着两眼,无计可施,连蓝田玉在旁边也犯起踌躇来了。迟一刻,孙先生又问道:“这两件事固然是我们的失意,但是我此番派你到东三省去,一半也为访问安大本的下落。此人现在何处,有无危险,你可知道一二吗”樵夫道:“提起安大本来,我倒同他盘桓了七八天。他现住哈尔滨天主教堂旁边一个极小的客栈内,终日背着包袱到各家去卖笔。有一点工夫,便到教堂去瞻礼。我还同他到教堂去过几次。每逢进了大堂,不知不觉间有一种严肃之气,还夹着无限和爱之风沁人心脾,不觉令我五体投地。我从前本不信宗教,自经受了他的熏陶渐染,近来很有倾向宗教之心。我出堂后问他祈祷什么,他两眼垂泪,只说早晚叩求上主,速速叫我脱离苦海。我问他抱着什么宗旨,他又不肯对我说。过了几天,他便催我急速回南,不必在此逗留,免得将来受了他的带累。其实带累不带累我倒满不放在心上,只是他想做什么事业,要达什么目的,无论如何,我总想从他嘴里讨出一句实话来,才不辜负这一回的山川跋涉。”樵夫才说至此处,忽见一人匆匆进来,向大家道:“你们可知道东三省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吗”要问新闻为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烈士三枪只身酬祖国神父数语热泪洒天涯
上一回小说,用的是借点法。蓝田玉并未亲到关外,也不曾与安大本会面谈心,可是阅小说的已经知道安大本到了哈尔滨,还抱着很大的目的,全从旁人口中叙出来。既省事又省笔,并可为这一回小说安根。然后再叙到安氏本人,也不显着突兀,这乃是一种巧于过脉的法子。上面既将伏线说明,这回可以不必再缠绕蓝田玉了。他们屋中所得的新闻,即是哈尔滨发生的实事。原来安大本自从毕业之后,虽然告诉朋友不曾回家,却也曾偷偷地回了一次祖国。来至汉城,不敢公然回家,住在一家小客栈中。当日夜间几乎被日本巡查逮捕了去,幸亏他日本话说得很熟,自称是贩笔客人,才从日本回来,学生二字始终未敢说明。次日回家探望,一进门便觉着情景全非,凄凉万状。他父亲早已去世,家中只有母亲同他两个弟弟。他二弟已经娶过亲,名叫安大成;三弟才十二岁,在小学读书,名叫安大柱。弟妇金氏,人极贤淑。不料安大成犯了革命嫌疑,被某国宪兵捕了去,收在狱中,已经一年有半,尚未释出。他母亲李氏因为思子情切,哭瞎了一双眼睛,因此安大柱也不敢上学了,终日在家中帮着他嫂嫂服侍母亲。他家中原来殷富,后因高丽灭亡,某国派依腾来做总监。依腾到了汉城,便大施其搜括手段,什么房捐、地捐、家捐、铺捐、奢侈捐、牲畜捐,这还不算,又挨户稽查。你有多少家私,比如你有十万,他便硬要去七万,美其名曰储蓄,替你放在银行中吃息,其实高丽人哪敢到某国银行去讨息,与生抢白夺是一样的性质。过三年两载,告诉银行你亏折,所有存款便一律干没了可怜安大本家中原有七八万家私,怎当得一气便被人占去了五万,再加上这样捐、那样税,已经所剩无几。偏巧安大成又被人捕了去,他母亲李氏买上买上,又花了一大宗,从此便算家产尽绝。幸亏大成的岳家金姓是汉城著名的财主,不时送过银钱来,供他婆媳母子的嚼用。此时除去住宅一所之外,别无所有。大本回至家中,一见这情形,益发觉这无国的人实在罪孽深重。他母亲见大儿子回来,又是喜,又是悲,不免哭诉别后的景况。大本只得强作欢颜,安慰他母亲不必着急,我既回来,必然设法将二弟救出。少时弟妇三弟全围着他哭哭啼啼,催他赶紧设法救大成出狱。大本只得满口应承,这时寂寞的家庭倒增了几许春气。但是大本心中何尝有一些把握
次日清晨,只得先出门探访一切。不期无意中却遇着留学时的一位教习,此人名叫高桥大郎,乃是法学博士。当日同安大本感情甚好,如今无意遇着,彼此握手谈心,十分亲密。大本询问他现做何事,高桥自称现充汉城高等检察院的检士。大本灵机一动,忙把他拉到料理店中请他吃饭,乘间询问他安大成的案子。高桥笑道:“此案恰是我经手。因为始终不曾检查出真凭实据,依我的意思早就开释了,偏偏检士长不肯,所以悬搁到如今。”大本便乘势求他设法,哭诉他这二弟是未毕业的学生,为人极其谨慎,万没有革命的事,这全是有人挟嫌诬陷。如果释出来,他再有不法形迹,我安大本情愿领罪。高桥道:“既然是令弟,我理应设法援救,你自管放心。不出一个星期,必有好音。”大本谢了又谢。二人分手,回家便对他母亲说知,老太婆自然欢喜。金氏同大柱也全笑逐颜开。果然过了两天,法庭来传大本,叫他具结将弟弟领出,以后要安分求学,如果再有嫌疑,兄弟二人一律同罪。大本将大成领出来,回至家中,母子兄弟夫妻久别重逢,大哭了一场。偏偏李氏老娘因为两个儿子全回家来,欢喜得过了度。人喜极则气降,一时降下去,再也升不上来,便呜呼哀哉了。他家世奉公教,连忙请神父来补行终傅典礼,在家停了一个星期,便同他父亲合葬了。
大成、大柱余哀未尽,终日哭泣。大本倒劝他们说:“我们是无国之人,母亲活着,又不过多添些气恼,反不如早升天堂,同父亲相聚,倒可免去人世的愁烦,你们何必哭泣如今做哥哥的有一种提议,不知你们肯听不肯听”大成、大柱同金氏全说愿遵长兄的命令。大本道:“我们不能在此久住了,这汉城的人早晚休想有一个得逃活命。母亲在世,因为她老人家年纪高迈,恋土难移。如今她已升天,我们难道也在此等死不成据我看,咱们弟兄三人得要远走高飞。弟妇不愿跟随,尽可回娘家去,也省得随我们受苦。”金氏怫然不悦道:“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虽系女子,自幼也曾谈书。既然嫁了你兄弟便当从一而终,他走到哪里,我便跟到那里。海角天涯也不嫌远,赴汤蹈火也不畏避。岂有回娘家过一生的道理况且三弟大柱年纪尚幼,母亲临危也曾再三托付我。必须将他抚育成人,才对得起死去的婆母。哥哥你不要小看我们女子啊”安大本听了,立刻跪在地下说道:“弟妹你不可错会了意,愚兄的话实在是试探你的志向。你既始此,可称是坚贞慈爱,四美俱全。我那小弟弟便托付在你身上了。”说着便一把拉过大柱来,叫他一同跪下,又含泪说道:“三弟啊,你年纪太小,做哥哥的此后海角天涯,不能时刻跟随你,抚你成人。咱们的母亲又下世去了。你从今以后只在二哥二嫂身旁过活,你诸事要听从哥嫂的命令,不可任性,敬奉嫂子便如敬奉母亲一般。你可不要忘记了做长兄的话。”说罢泪如雨下,大柱也放声大哭。此时金氏也早跪在地下,大成也陪着下了一跪。金氏哽咽道:“哥哥自请放心,此后大柱弟弟我必时刻经心,比我亲生子女还要加倍教养。如果口不应心,自有上主监临。”四人说完了,又叩求上主保佑,然后起来,商量逃走的事。金氏道:“咱们既想离开汉城,这房子是用不着了,莫若交给我娘家掌管,便算典给他们,至少也可要他三千块钱。我们有这三千块钱,到外国去谋生也容易了。”大本赞成,便即日照此进行。金家居然给了五千元,又另送给女儿一千元作为路费。安大本见有了这六千元,便同大家商议:“我们万不可住在一处,最好你们到南洋去。菲律宾是美国属地,法律宽松,谋生又易,某国的势力绝对不能伸张到那里。至于我孤身一人,到处是家,海角天涯不定巡游到什么地方。分手以后,也不必互通音信。如果箕子有灵,将来祖国得以恢复,我们还有见面之期。要不然,愚兄这一把骸骨也不定葬在何方。你弟兄二人千万不要忘了祖国。虽然寄身海外,如果有了机会,也要纠合同志,轰轰烈烈地做一场。这就是愚兄最后嘱托。我先设法将你们送走,然后自己再打主意。”
大家收拾了收拾,先到仁川,乘了一条邮船来至中国上海。在上海并没敢久居,又换船到南洋去了。从此安大成、安大柱同金氏总算脱离了虎口,剩下大本一人。他在那六千元中并未动用分文,只有他母亲身后有二三百元积蓄他拿了去做自己盘费。心想我到什么地方呢灵机一动想到东三省与我国接壤,所有我国的志士多半流落在那里,并且我又能说东三省土话,假扮是中国人,决然不能看出破绽。我就是这样办吧主意打定,便乘船先到大连。此时大连还在俄国手中,大本住了两个月,觉着无事可做,自己本国同志也未遇着一人。眼看手中的钱一天比一天少,心想这不是长久之计,我须先想一样事业做做,寻出自身的嚼用,然后才能发展别的志向。苦心焦思,忽然想起自己从幼年学会制造毛笔,我何不就以此为业呢主意打好,先向大连询访制笔的原料。有人告诉他,此种原料出在长春,你最好到长春去,因为吉林打生的最多,所有狼毫鼠胡等取之即是。大本心里有了底,一刻不肯停留,便来至长春城中。先下了栈房,将自己的意思对本栈财房说知。财房胡先生十分赞成,说我们这长春造笔的原料甚多,可惜造笔的工艺太不发达,因此本城的笔店无论花多少钱,总买不到一支好使的笔来。你先生来此,既有这一种手艺,将来买卖定然可以发达。至于收买材料,我可以做介绍人。大本听了大喜,次日便随胡先生到各家去看材料。虽然比不上湖州的冬紫毫,那狼毫、羊毫尚称适用。大本先买了五十块钱的原料,又从笔店中匀了几元钱的笔杆,拿回栈房,他自己便安心制造起来。先制了十几种大小笔样,又由胡先生介绍,送与几位善书的大家品题,都说制得精妙,果然较比本地货高得太多,真可与李鼎和贝松泉并驾齐驱。从此一传十、十传百全知道了。各家书铺笔店多有来约他的,情愿每月送几十元的薪金,好专这利。大本却不肯,因为他志不在此,本是借此遮掩身子。后来又知道他书法甚佳,登门求字的益发络绎不绝。大本在长春住了一年,除去嚼用之外,倒剩了四五百元。因为求字的人太多了,他实在应酬不及,便有意换一换码头。
偏巧此时又得着一种消息,说是某国的宰相依腾有信到东三省游历,先乘车到哈尔滨。大本听了,心中一动,自己盘算:这依腾宰相不就是我国的统监吗我国亡在此人之手,一千八百万同胞全受了他一人的残害,只害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我安大本便是个中一分子。这个人若常在世间,我祖国人民休想有一个得逃活命。罢,罢,罢牺牲我一个人,救一千八百万同胞,这是再便宜没有的事。我何不先到哈尔滨察看动静,如有机可乘,我便轰轰烈烈地做一场,也不枉人生一世。想到这里,主意决定,便同栈房中清算了账目。胡先生问他到哪里去,他诡称要游历黑龙江,过两三个月依然回来。胡先生倒有些恋恋不舍的,还备了几样酒菜,给他送行。
大本起身到哈尔滨,先也是住在栈房。后来到天主堂瞻礼,同一位中国神父名叫杨博仁、号爱灵的彼此谈起来,很是投机。这位老神父传道已经三十年了,学问阅历全好,而且性情柔和,诲人不倦。因见安大本少年英俊,而且举动老成,十分爱惜他。问长问短,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大本初来时候又改姓为李,名叫李大成。后来被神父一问,问得他眼中流下泪来。杨神父很是诧异地说道:“李先生,你莫非心里有什么难言的隐情吗我们传教的人从不刺探人的隐微,可是有什么难事对我们说了,我们看着合乎道理的,但能帮助,必然帮助。纵然不能帮助,我们也可以安慰安慰你,这乃是我们天赋的职务。无论什么事,休想从我们做神父的口中漏出一句。你是一位老教友,这些道理也无须细谈。只因我看着你流泪,心中老大不忍,所以才敢动问你,你千万可不要错会了意。”大本听了这一套话,不觉感情发动,那眼中的痛泪益发如珍珠断线一般,滔滔滚滚地流个不住。少迟了片刻,才哽咽道:“神父如同我的亲父一般,我有什么话不可说的”只是他说到这里,便用目向四外张看。杨神父会意,便对他道:“你有话只管说,这间屋子乃是我自修的静室,无论何人非经我允许,不能擅自进来。至于屋外窃听的事,在我这教堂中是断然没有的事,你自管放心。”大本到此时心中才觉安贴,益发感激神父的盛德,不知不觉间早已双膝点地,拉了神父的手哭诉道:“先求神父赦免我欺妄的罪,我方才敢说。”杨神父一面拉他起来,一面对他说道:“我赦你的罪。你以后改悔,不可向神长再说欺妄话了。”大本连声答应,方才立起身来。神父让他坐下细谈。大本道:“神子未曾叙述身世。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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