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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一句,我并不是中国人,是假冒中国人。所以假冒中国人的原因,也是出于不得已,还要求神父原谅。料想神父以救世为怀,断不会因我是外国人,少存歧视之意。”杨神父笑道:“这太笑话了。人类全是天主的嫡子,我们当神父的以天主之心为心,哪里懂得国界两字你是何国人,不妨直说。”大本道:“可怜神子是无国的人,到底也不能说是无国,不过我们这国,现为强邻所并,名存实亡,也只好自认为无国之人了。”杨神父听到这里,不觉恍然大悟,叹道:“这样说起来,你一定是箕子的后裔了。”大本道:“是的,是的。”神父道:“可怜可怜。我在这地方传教,你们贵国的教徒倒见了不少,全都可爱可敬。而且多半抱着兴复祖国的大志,只苦于手无寸柄,徒唤奈何,料想你也是此中的一分子了。”大本道:“神父说的诚然不错。我不姓李,本姓安,名大本,是汉城人氏。祖父以来,奉公教七世了。可怜父母双亡,两个弟弟也逃往南洋去了。神子曾在某国陆军学校毕业,毕业之后本不放我回国,叫我在该国充当下级士官。我岂能为敌人效力偷偷地跑回来,在汉城住了半年。葬母之后,又逃到中国,在长春住了一年,以贩笔墨为生。如今又到哈尔滨游历,无意中遇着神父,爱我如子,我自然也爱神父如父,才肯倾心吐胆,将一生抱负诉与神父知道。”杨神父听了,也为之叹息道:“安先生,你的志向何尝不磊落光明但是天道悠远,也有非人力所能勉强的,不过循环果报,在他老人家默默中自有一定权衡。比如那恶人,自恃武力强权足以压服一切,在目前也常常快意一时。哪知道老天爷越叫他快意,越是舍弃了他的身心性灵,不愿施以救助。那失意的人,所受的痛苦越大,越是老天爷格外垂怜,要保全他的性灵。我们对于恶人,不应当恨他怙恶不悛,倒应当怜他陷溺不返。要知道赏善罚恶乃是上主唯一的权衡,我们只能顺其自然,万不可勉强干预。如果有了机会,我们尽一份人力,要听十份天命。贵国虽遭强权蹂躏,到底上主生人,全是一律平等,无贵无贱。他们硬要以人力作践别人为奴隶,自己硬做主人,便是违反了上主人类平等的原则,将来必有翻过来的一天,贵国人民万不能终于如此。老弟请放宽心,愚兄这话绝不是给你开心,正是援上主历来对人的成例。你从今以后,只要诚心祈祷我主,必有安慰你的妙用,不可太心急了。好在你既有造笔技艺,生活是不愁的。这教堂旁边有的是闲房,我替你代租两间,花钱很有限。你便住在此间,不仅瞻礼近便,我们也可以时常聚首,这是再好没有的了。”大本听了,自然十分感谢。

从此便住在教堂东边一个小菜园中,租了三间屋子,一月才两吊老钱。好在他此时并不寂寞,因为在长春会着宋樵夫,两人盘桓了十几天。他到哈尔滨,樵夫却往双城看望一个朋友,规定在哈尔滨见面。过了几天,樵夫到教堂来寻他,杨神父欣然领樵夫到大本寓处。二人会面,十分欣喜。樵夫很羡慕这菜园中清静幽雅,豆花皆紫,瓜色已黄,深秋景色格外好看。大本预备了几样素菜,给樵夫接风,请杨神父作陪,三人谈得很是投机。第二天恰赶上大瞻礼,樵夫也随着进堂。他见神父在祭台上毕恭毕敬地做弥撒,众教友在祭台下肃静无哗地诵经祈祷,大堂中的天主大有如在其上,加在其左右的神色。樵夫也不知不觉起了一种敬仰之心,回到菜园中向大本很是赞美。大本便乘机劝他入教,樵夫道:“我向来做事是要脚踏实地的,今天所见不过是教会中的外表,我必须窥见内幕,加以研究,方能决定我的志趣。”大本道:“好极了”随手送给樵夫几本书,全是研究教理的名著,樵夫恭恭敬敬地领受了。又过了两天,大本便催着樵夫急速回南,不要在此久住。樵夫一定要探询他的宗旨,大本却执意不肯说,应许去后常常通信,将来我的宗旨可以在信上披露,此时尚未便明言。樵夫也不好再往下追问,只得辞了大本,又到教堂中向杨神父辞行。神父很有点恋恋不舍的,又嘱咐他得闲看看讲道理的书。“你的根气甚厚,千万不可埋没了性灵。好在南方有学问的神父到处皆是,你有疑惑地方不妨去请教他们。”樵夫见杨神父这样诲人不倦,十分感激,再三致谢,方才起身去了。

他走了没有一个星期,大本提着卖笔的包儿在哈尔滨各商店中售卖。这一天销的货很多,天到晚饭时候,他便寻到一家饭铺,字号是顺和居,山东福山人开的,前边是明堂,后边是雅座,大本便在明堂中寻了一个坐头。堂倌问他喝酒不喝,大本说要两壶白酒,有什么下酒的菜随便端两样来。堂倌答应下去,少时酒菜一齐送来。大本慢慢地喝着,却见对面座上有两个外国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谈话。一人先问道:“你可知道我国的宰相依腾明天就到此地吗”那个答道:“怎么不知道前五天便有通知来了,只是咱国的领事官还瞒着他当然要小心,近来韩国的刺客很不少,倘然风声传出来,临时难保不出麻烦。”那一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才叫瞎小心呢据我想,那韩国人民天生奴隶的资格,但求我国不灭他的种,那就是深仁厚泽了。他有什么能力还敢反抗不要说是行刺,连一口大气他也不敢出啊”大本听到这里,他心中无名怒火高三千丈,恨不立刻把说话的人打死,方消心头之恨。捺了又捺,仍然不动声色地往下听。又听那一个答道:“你不可太把韩人小看了,听说近来很有一部分人立志恢复祖国,到处联合同志,打算实行革命,推倒我国势力。内中还有什么铁血团,专以刺杀我国要人为宗旨。咱们宰相依腾在他国里做了三年总监,用的种种手段,把他们害得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他们稍有知识的人无不恨之入骨,稍一疏忽,就难免行出来。倘然依腾宰相有一个好歹,咱们国里便少了一座擎天玉柱,再想处置韩国,只怕还没有相当的人呢”这个唠唠叨叨地说个不休,那个却听得不耐烦了,手拿着酒杯用力往桌上一蹾,冷笑道:“你这人太胆小了,凭咱们依腾宰相的威名,不要说他韩国人,就连欧美名人,听见他的名姓,全要畏避三舍。凭他韩国,纵然箕子复生,你问他敢正眼看一看我们依腾宰相吗”二人本来有些醉意,所以才信口胡言,又兼在中国地方,自以为没人懂他的话。哪知道隔着座位,便有一位韩人,而且精通他国的语言,又抱着恢复祖国大志。他们无意说,他却是有意听。又兼那一个任意糟蹋韩人,益发激动他的怒气,索性以酒浇愁,直喝了七八壶白酒方才回转自己寓处。

心中千头万绪,哪里睡得着觉暗暗计算,明日晚间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倘然错过了,以后再想替祖国出力,还得另觅机缘,谈何容易一不做,二不休,大英雄须有决断。况且我父母双亡,弟兄也逃出虎口,孤身一人,何所系恋。莫若脱离了这个臭皮囊,早登极乐天国。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不必犹豫了。他的主意既然决定,然后又想进行的手段。忽地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原来他这房东恰是车站上一个脚夫,每日车到之前他必往站上去,替人扛挑各种行李。他家中只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父,并无别人,也全是公教徒。他这院中是一个小小菜园,共有七八间草房,从前挂笊篱开起火小店。自从大本租过三间房来,便叫他把店取消了,每日除房钱外,还另外贴补他米面柴斤,较比当日开店反觉便宜,所以他父子全把大本视如神圣。他名叫李保禄,他父亲年纪大了,全呼为老爹。大本当日便设想到他身上,知道他专好杯中之物。第二日早晨,便对他说:“今天是我的三十整寿,你不必到路上做苦力了,我也不出去卖笔。咱们打几斤白酒,买几样熟菜,再称几斤面条子,同老爹三个人一处吃喝,也算我客中做寿,并不约请他人。”李保禄道:“既然是先生的好日子,我应当拿出钱来做东,怎好叫你破钞呢”大本道:“你这话错了,你一个苦力为生的人,哪有余钱替人做生日我们既是教徒,应当以信实为本,那讲虚面的事不是我们教友做的。你就老老实实拿钱去买吧,不要耽误工夫了。”李保禄本是诚实人,又被大本破解了一回,便也毫无客气,接了两元钱,到外边置买一切。少时酒菜面一齐买来,李老爹也帮着动手,盘碗杯箸,他家曾开过店,自然是现成的。少时齐备了,问大本什么时候喝酒,大本笑道:“我们索性多饿一刻,吃着也分外香甜。”他父子全赞成,却不晓得大本是别有用意。直待天已过午,有一两点钟时候,这才摆上来,大家同吃。大本有意灌他父子二人,殷殷相劝。李保禄本来好喝,再加上有好菜下酒,他便放开量左一杯右一盏,越喝越高兴。李老爹是上了年纪的人,勉强陪着大本饮酒。大本让他喝,他也不好推辞,喝了十几杯早已酩酊大醉。二人搀扶着他,将他搀入卧室,放他睡下,用被子替他盖好。二人又复回来痛饮,大本却不肯多喝,只是加劲地劝李保禄。本来东三省的白酒是纯粹好高粱造的,力量很大。李保禄喝了足有二斤,已经醉了。大本还不肯饶他,又硬灌了他三大杯,实在受不得了,顺着炕一溜,和衣躺下,早已烂醉如泥。大本一看表,天已三点三刻,记得依腾是六点准到,需要急速收拾,不可误了时刻。先将李保禄当脚夫的号衣取出来,又换上他的鞋袜帽子,又简便地写了一封信,留与杨神父,却揣在李保禄怀中,写明了托他转交。又写了一纸遗嘱,也揣在李保禄怀中。然后才开箱子,把自来得手枪取出来,装好了子弹,藏在贴身的衣袋以内。外边罩好脚夫的号衣,号衣外边又穿好了一件长袍。因为他本不是脚夫,恐怕被脚行看出破绽来,误了自己大事。这正是他特别细心的地方。足见大英雄做事,虽在生死关头,他那方寸间也是定而不乱,所以才能成大事,露大脸。

闲言少叙,却说大本出离了寓处,直奔车站,远远地望见车站有许多外国兵排队站立。他心里想,这必是接依腾的,可知时刻已经不远了。他有心插身进去,料想必被他们赶出。若离得太远了,又怕临时赶不上,白来一趟。正在踌躇,忽见站台旁边,相离有半箭路有一株大柳树,枝叶直垂到地。他陡然计上心来,蹑足潜踪地行至树下,将身子暂且遮住。将外罩的袍子纽扣俱都解开,预备车到了,立刻甩掉袍子,穿着脚夫号衣假装向扛行李,便可以看机行事。主意打定,便安心在树下等候。不大的工夫,但听呜呜放汽的声音。也是依腾活该遇难,假如他要坐专车来,自然不放脚夫进站,便是他国的领事驻军也要特别慎重,严密搜查。就连我国警察,也必然帮同驱逐闲人,加意防护。偏巧他坐的是普通车,因此站上的防闲便松得多了。又兼某国正在趾高气扬,对于朝鲜以为是压制得俯伏在地,万不会有人敢图谋不轨,所以放心大胆的,并未虑到那一层。种种原因,才做成了安大本的不朽事业。少时汽笛飞鸣,车已进站。某国军乐同我国军乐一齐大作。车已停住,某国领事同着一位陆军少佐,还有我国的地方官,一齐跳上车去,握手为礼,脱帽致敬。依腾也和颜悦色地一一还礼,未及谈话,便安步下车。站台旁边停着一辆马车,因为那时候汽车在亚东地方尚不多见。领事指着那辆马车,说是替爵相预备的,依腾便缓步向那马车走去。此时马车夫早将车门敞开,依腾才走至车旁,刚要预备上车,就听啪的一声,一个枪弹飞过来,正中在依腾肩头。依腾“啊呀”一声,一侧身子,又是个枪弹,恰中他的腹部。此时全站的人已经大乱,有那胆小的早已拔步飞跑。某国兵却围拢上来,眼快的早看见柳树旁边抢出一个少年脚夫。未开枪时候大家还不甚注意,哪知他抢行几步,距站台已近,掏出自来得手枪啪啪啪一连三枪。枪不虚发,第一枪打在依腾肩头,第二枪打在依腾腹部,第三枪却打在依腾足心。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肩头中枪,依腾心里一疼,把身子一侧,正将肚腹亮出来,所以第二枪子便穿腹而过。这一枪最为厉害,依腾站立不住,仰面朝天便倒下去。身子一倒,脚往起一扬,第三枪又低一点,所以恰当其可,正打在足心。这三枪发放的距离也不过几秒钟的工夫,所以空有许多人,却赶不来驰救。到底眼快的,却早已看见了他。依着某国兵,便要开枪将他当场打死。领事同少佐传令要生擒活捉,不许开枪还击,因此众兵便围拢上来要捉他。大本见大功已成,便将自来得手枪扔在地下,哈哈大笑,自己将两只手背过来,向众军士说某国话道:“请诸位绑了吧”各军士一见安大本弃枪自首,便不似方才那汹汹了。过来几个老成的,说:“朋友,你既自首,我们也不难为你。这不是有接宰相的马车吗,请你乘上吧。我们派两个人在车里监视着,咱们一同到领事馆,有话那里去说吧。不过要问你一件,你此项行刺万不能是一个人,这车站上还隐着几个同伴,本地还窝着几个帮手,请你一一说出来。既省得三推六问,也省得我们往返奔驰。”大本笑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再说这行刺宰相,是何等重大的事,要必须寻得同伴才敢做,也就没有今日了。诸位不必胡猜乱究,我一人做事,一人领罪,不必耽误工夫。”说罢自己推开车门,便跳上去。两个军官左右陪着他,一直拉回领事馆。

这里用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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