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麒听了这话,倏地立起身来,朝着宝书深深请了一个安道:“老弟你真是我的福星,以后就求多关照吧。”宝书忙着还安说:“大哥太客气,这事你只管放心。”
二人分手,天麒回至公馆。当天夜里,便召集了一次紧急会议,当着大家把日间宝书的话宣布了一回。说此事必须急速进行,迟则有变。倘然咱们的结合被冯旭探听着,那老家伙放出毒手来,咱们如网中之鱼,一个也脱不得身。如今只给他一个迅雷不及掩耳,先杀铭新,后除冯旭。这两个人一去,江西省城完全到了民党手中。然后传檄号召,不患不能得志。若长此迁延下去,可实在有些危险。此时沙上鸥摩拳擦掌,大有刻不能待之势。据他说,警校学生已经完全运动妥协,随将同盟会底簿取出来给天麒看,果然又续入二百多人。大家议定,九月十五日乘本校毕业之期,请铭中丞到堂举行毕业典礼,并观看学生的操法,乘此机会把他杀死。现有四百多学生,人人有枪,再勾结上二四六三营巡防步队,料想省城虽有抚标军八营,外有巡防九营,还有十几营绿军,或老弱无能,或可以招降,决不至有很大阻力。大家商议定了。
转眼已到九月半旬,天麒特备公文,要请抚院临时到堂观礼,连藩学臬三司以至候补府道,全请到了。在他的意思,简直是想一网打尽。一切布置,暗中俱已预备停妥。只有二四六三营离学堂太远,却与三个营长约定,以放炮为令,如听见炮声,便即刻下动员命,开到巡警学堂,彼此会合起来攻进城去,先占巡抚衙门,把守藩库。三个营长得了暗命,准备到时起事。眼看便到了十五,依着冯旭的意思,不叫抚帅前去,只派上一个候补道作为代表,以免发生意外。铭新却执意不肯,一定要自己去。冯旭无法,只得暗地里将抚标参将请到他衙门,商议保护之法。这参将姓胡名孟雄,乃是老行伍出身,曾随左中堂平过回寇,骁勇绝伦,而且待下有恩,很得士卒的爱戴。也曾以提督记名,赏过巴图鲁勇号,借补江西抚标参将。冯旭将他请来,说抚帅明日到巡警学堂参观毕业,是一件危险事。因为徐道天麒外边很有声气,说他是革命党,我看此人也有些靠不住,无奈大帅深信不疑。明天举行毕业,倘有危险,你我如何担当得起必须预先设法,有备无患。胡孟雄略一沉吟道:“末将明天带二百军人保驾前往,大人以为何如”冯旭道:“如此办法,岂不是打草惊蛇很不妥当,况且抚帅也一定不许。据我想,这个法子不妙。最好每一个城门你暗调几十名精健军人把守住了,倘有不测,先保住城池。你再调二三百人,俟等抚帅起身到学堂时,慢慢随他出城,只在巡警学堂四围埋伏好了。如里面发生意外,紧紧将这学堂围起来。他们要造反,便下令攻击,谅这几百学生绝不是官兵的敌手,吓也把他们吓回去了。唯有保护大帅这一件事关系很重,手段也很难。派人多了,不成个样子;派人少,又怕临时无济于事。只好请你再想个法子,咱二人加细斟酌。”胡孟雄沉吟了片刻道:“末将标下很有几个胆力俱足的人。临时我选出四个来,叫他随在大帅身后,时刻不离。倘有危险,一个人背起他来,三个人在前面开路,纵然有一百八十人,也闯得出去。到底这件事据末将看,大人未免有些过虑。那徐道台,末将也曾会过他,人极忠诚。况且闹海洋大盗时候,他也曾出过几次力,建过功。要如果有反心,那时候何不勾结海盗,大大地闹一回。如今风平浪静,他怎会反呢不过因为他是留学生出身,大人有些不放心。其实举行毕业是常有的事,要这样防备起来,还防不胜防呢。”冯旭听他不甚赞成,自己也不好深说倘然一点事没有,岂不成了谣言惑众了只好说:“我们总是细心一点好,一切调度任凭老哥主裁。”孟雄道:“既然大人有吩咐,末将一定有备无患。不过据我看,总不至于发生意外。”冯旭道:“但愿如此才好。”
二人分手后,胡孟雄从本营中选了四个什长,俱是彪形大汉,按名点到密室。郝长山、张长城、谷长保、贺长胜四人之中,尤以郝长山力量最大,四百八十斤的石头能举过头顶,而且身轻如燕,三层楼能一跳下来并无音声。平日是胡参将随身保驾的亲兵,他一个人吃着双份什长的钱粮,还不够他两餐之用。一顿饭能吃七斤烙饼、五斤牛肉,尚觉不饱。因此胡统领于钱粮之外还得贴补他米面肉食。郝长山却也赤心向上,凡胡统领说一句话,纵然赴汤蹈火,决不推辞。胡孟雄叫他四人,却没敢说明,只说明天到巡警学堂参观毕业,左右身旁要有几个汉仗高大的卫士,才显着威武,你四人最为合格。明天我带你们上院,就请大帅留你们做四名随身的戈什哈,也是你们出头的机会。四人请安谢过。第二天一早,胡孟雄果然将他四人带到抚署,先将这番意思回明铭中丞,立刻将四人叫上来。一看,果然身量高大,相貌魁梧,心中大喜。立时叫四人穿上戈什哈的制服,每人赏给一柄腰刀,吩咐今日便随我到巡警学堂站班伺候。四人叩头谢过。胡孟雄又进言,要自己带兵,随同保护。铭中丞大笑道:“你这真是小题大做了,我又不是去出征打仗,带兵做什么”胡统领碰了这个钉子,也不敢再往下说了,却反招得铭新传出口谕去:凡本城司道府县一概不必到学堂伺候,各人均有职守,免去这些浮文,只我同徐道举行毕业礼好了。大家只得遵谕。
中丞才吃过早饭,天麒便自己来请,眼看铭中丞上了轿子,他一个骑马在前面引路,仿佛给抚帅打顶马一般。抚帅随身只带了宝书同四名戈什哈,一直来到巡警学堂。到了堂中,各职教员全出来迎接大帅,先让至客厅中,有天麒陪着谈话。少时本堂的提调金镒上来回话,说礼堂中俱已预备停妥,请大帅与本堂总办前往行礼。二人随着金镒来至礼堂。此班毕业的一共是七十人,铭新同天麒率领这七十人先向万岁牌行了三跪九叩首的礼,然后又向圣牌行礼。行过礼,学生向大帅行三揖礼,又向总办行三揖礼,最后向职教员行三揖礼。礼节完了,铭新向大家演说了几句,无非是勉励他们将来在警界中好好效力,好报答皇上的天恩。在铭新以为演说得体,哪知这些话益发触动了他们的反感,恨不得立刻把铭新打死,才消心头之愤。此时天麒恐怕耽延工夫,误了大事,因此并未演说,便陪着铭新仍旧回到客厅。偏偏这时候阴云密布,大有雨意。依着铭新的意思,便想即刻转回衙署。天麒笑道:“深秋天气,哪有大雨。难得今天大帅肯亲自到堂观礼,这是再荣幸不过的事。论本堂学业,当然以操法为最优,大帅若不看一看操,未免辜负了职教员二年的苦心苦力。无论如何请大帅多屈尊一会儿,俟等看过操法,然后回转,也不辜负今天的盛典。”铭新答应了,便吩咐赶紧预备上操。
此时天麒将袍套顶戴俱都脱去,只穿了一身军装战裙。自己要到操场喊操。这操场离着学堂不远,紧靠着江边,操场旁边便是新修的滕王阁。天麒率领这七十学生,还有体操教员,在前面引路,直奔操场。铭中丞带着四名戈什哈在后相随,却把宝书留在堂中,这也是他命不该死。大家到了操场,先列开队,天麒站在当中拔出指挥刀来,先行了一个撇刀立正礼,然后高声叫操。只见这七十人步伐整齐,枪操演得很熟。才演了有五分钟,倏地下起雨来。虽然秋雨不大,淋淋漓漓的却是降个不住。其实在学生纵然下雨,仍旧可以操演,但是堂堂大帅岂能在雨地淋着天麒忙把刀插入鞘内,躬身向抚帅回道:“天已落雨,可以请大帅暂到滕王阁上少避一避,开开阁窗也可以看操。就叫体操教员在下面喊着,职道陪大帅在阁上观看。”铭新道:“雨地演操,学生岂不吃苦莫若收了操,咱们到滕王阁上看一看雨景,倒是很好的。”天麒一想,将他诓至阁上动手,也倒不错。再说这阁上已经埋伏有人,不怕他飞上天去。主意打好,便笑道:“大帅说得很是,难得今天江雨蒙蒙,在阁上观看,定然别有画意。职道愿陪大帅一遣幽怀。”说着回过头来便吩咐收操。教员喊命收了操。这七十多人却依然不肯离开操场,只在场中跑步游战。
此时天麒已陪着抚帅步上滕王阁。郝长山、张长城、谷长保、贺长胜紧在后面跟随。此时江边却有一只小船来回荡漾,大家也不甚介意。不大工夫,却听见阁上枪声发动。阁下的金顺知道已经翻脸,忙在操场外边去点那三支铁炮,好调动巡防营的兵马。哪知道天定胜人,徒耗了一番心血,那铁炮的药捻被雨淋湿了,再点如何能着哪知他们的炮虽然不曾点着,人家的火箭却接二连三射在天空。原来江边的渔船正是胡孟雄派来的侦探,以燃放火箭为号。他一听见阁上枪声,知道事情不妙,一连放了七支火箭。就听远远的人声马吼,如风驰电掣一般,赶来一支兵马,足有千余人。此时天麒的同伙还认着是巡防二四六三营前来接应,也都呐了一声喊。内中却有眼快的说一声不好,原来是抚标营,并非是巡防营。这一来,大家吃惊不小,心说抚标兵马何故来得这般速快,莫非是从天而降正在狐疑之间,忽见从滕王阁的窗户内飞下两个人来,足有三丈来高,倏地坠落平地,却是一个人身上驮着一个人。那被驮的人浑身血迹,一件银灰缎子棉袍,斑斑点点,犹如着色桃花。再看那驮人的,面上也是血迹模糊,手里还执着一柄明晃晃的利刃,好像疯虎一般,如飞的向北驰去。大家看得清楚,正是郝长山背上驮着铭新,直向抚标营奔去。此时胡孟雄率着两营健卒已经赶到学堂门前。前面一排连放了一排枪,却向天空打去,并不伤人。孟雄高声喝道:“今天只拿革命党徐天麒,其余一概不问。有从逆的,当场格杀勿论;不从逆的,快快将枪缴出。”这一声令下,七十多个学生同体操教员谁敢违抗,全一律把枪缴了。孟雄一面派二十名亲军,先将抚帅用木板抬着,送回衙署;一面派二百人把滕王阁团团围住。
围了好久工夫,却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声息。他自己左右两手,一手拿着一支自来得,才走到梯边,忽从上面跳下一个人来,几乎把孟雄撞倒。孟雄不待他立稳,便开了一枪,正打在这人的腿上,身子一歪,便倒在地上了。八名亲军才要过来绑他,冷不防顺着楼梯开下一枪来。孟雄随着声音把身一侧,却不曾打着。接连着又是一枪,仍未打着。孟雄是久历沙场的骁将,在千军万马中横行多年,放冷枪他全有法子躲闪,何况近在咫尺,早有防备,焉能打得着他但是他见上面有了埋伏,也不敢冒贸然上去,便高声叫道:“徐天麒,请你下阁就擒吧你总算英雄好汉,可惜失败了,你的人全都缴械投降了。你如果再不下来,我便放火烧阁,你仍然活不成,还落一个畏避怕死的名儿,未免有些不值。你如果下来,我决不难为你,并且还要优待你。你想一想,快些下来,不必游移了。”孟雄的话说罢,上面的天麒果然高声答道:“你可是抚标胡大人吗”孟雄答道:“正是。”天麒道:“万事休提,总算是天不助我。你如今请我下来,我可以从命,但必须依我两条件。”孟雄道:“请你说吧。”天麒道:“第一件,抚帅是我亲手打死的,罪做一人当,除我之外不得连累第二者。这事你能依吗”孟雄道:“依得,依得”“第二件,我的死罪当然是不能免,我也决不求免,但必须与我留体面,不能加以私刑拷问,辱及我的身体。这事可依得吗”孟雄道:“这事不用你要求,我胡孟雄平日最爱的是英雄好汉,你如今干出这样惊天动地事来,虽为王法所不容,我胡某却非常佩服。在你有生以前,决不令受着一点委屈,你只管放心。连身后的衣衾棺椁,俱由我备办,必使你含笑九泉。”天麒道:“如此我谢谢你了,你闪开吧”孟雄才把身子一侧,天麒顺着楼梯一翻而下,站在当地,手中还执着两柄七响手枪,笑吟吟地对孟雄道:“请你接过去吧。”孟雄将自己的手枪插入袋中,腾出两只空手来,也笑道:“你交过来吧。”他说了这话,身子却岿然不动,天麒将枪柄朝外,自己却把着枪筒,恭恭敬敬地送过来,孟雄也恭恭敬敬接过去。彼此相视而笑,内中却含着针锋。接过去,然后传与两旁护兵,吩咐收藏好了。天麒先说:“我如今是反叛了,请你不用客气,先将我绑上,好押进城去,听候审讯。”孟雄道:“你是英雄好汉,也用不着绑。我先问你,这楼上还有几位同伴,大帅的戈什被你们戕害几人这是眼前的勾当,你可以不必瞒我了。”天麒侃侃然道:“方才下楼来被你枪伤的,是我随身的小厮墨香。阁上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区大升,一个沙上鸥。大帅是被我用手枪击穿右肋,当时有他一个戈什立刻挟起他来,用脚踹开楼窗,飞身跳下去了。其余三个人拔刀拼命,区大升一枪未曾打着,反被一个人用刀将他的头颅劈碎,死于非命。但此人又被沙上鸥一枪击毙。沙上鸥连放三枪,枪不虚发,那两个也着了手。无奈这两人非常的勇悍,身被重伤,高低还将沙上鸥砍了几刀,大约也不得活了。是我同墨香将这两人用手枪结果性命。墨香身上已经负伤,如今又被你打了一枪,大半是死多活少,只剩得我一个人。我所说的,这全是实话。你不信自管到阁上去看。”孟雄叹了一口气道:“劫数,劫数平白死了这几条好汉,还饶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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