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铭大中丞,还不是天外飞来的事吗”
二人正谈着话,只见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藩台冯大人已经来至学堂,请胡大人急速将犯人带到学堂,听候审讯。孟雄此时顾不得同天麒谈话,一面吩咐左右到阁上验看形迹,一面对天麒说:“对不住,只得先屈尊绑你一绑,俟等问过了,我必领你到优待室格外关照。”一声令下,立时五花大绑把天麒绑起来,押进巡警学堂。此时冯旭闻风赶到,一面派人将铭中丞抬到医院疗治;一面传谕叫抚标各营同各绿军扎住城门巷口,凡遇面生之人,一律检查。一面令胡孟雄带来的营长率领兵丁将巡警学堂的枪械子弹,一律搜清;一面派自己亲信人,到徐天麒公馆及巡警学堂,搜检往来信件及一切违禁犯法之物,连同盟会的底簿及诸人信件,堆起来足有一尺来厚。冯旭就在学堂的客厅中先把本堂职教员及各班长全都叫至面前,向大家演说道:“本司对于此次意外之变,以为主谋的全是徐道天麒一人,其余不过平日受他的胁迫,并非出自情愿。故此取宽大主义,一概胁从罔治。你们大家也要革面洗心、痛自悔过。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只要能爱国忠君,努力向上,本司仍然竭力提拔。将来万里鹏程,不难扶摇直上。倘不彻底悔悟,那时可休怨本司翻脸无情,你们要仔细了。至于今天搜出来的违禁信函、犯法凭据,本司一件也不留,一件也不看,当着你们大家一律焚化。省得将来有人拾了去,借此兴起大狱。这是本司格外的周全体恤,你们可赞成吗”本来这些人平日受天麒鼓动,不过是暂时的客气,今天发生了这大变故,一个个早吓得魂不附体,就怕的是按着人名簿子挨着个儿捕去,要按反叛惩治,岂非白白送了性命如今听见藩台肯将这本勾魂簿付之一炬,真乃喜出望外,仿佛是死囚遇赦一般,立时不约而同地全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大人真是我们的重生父母,此恩此德,永世不忘。”冯旭见这些人全都畏罪自悔,便也顺水推舟,随手燃着一根洋火,拿起这许多信件簿子来点着了,放在地上。眼看烈焰飞腾,一霎时烧了个干干净净,众人这才放了心。冯旭又放他们回到各斋去,传知众生,以安其心。
然后派人将天麒提了来。彼此一照面,冯旭点点头,又一阵冷笑。天麒面不更色,站在当中岿然不动。冯旭猛然道:“可惜可惜,你既有这样才华,又受大帅那般知遇,为什么要做这反叛勾当本司只问你枪击大帅,可是自己动手,还是有何人帮助你要详细供上来。”天麒道:“我徐天麒是革命党中的实行家,当日考试捐官,即为图谋革命。要论大帅待我,不愧知己。无奈他是满人,我乃汉人。他抱的是忠君主义,我抱的是民主主义,彼此地位宗旨全立于极端相反之地,我徐天麒不能因私恩而害公义。今日杀他一人,所谓寒满清之胆。再有一样,他乃满人中的健者,尤其不能留情。至于开枪打他,全是我徐天麒动手,并无他人帮助。铭帅随身的戈什,只有一人逃走,并且将铭帅夹带同逃。其余三人俱被击毙,我的三个帮手也都死于非命,并无一人得生。有什么罪,该杀该剐自有徐天麒一人承当,请你老先生不必牵连他人,是再好没有的了。要不然,恐怕还要出别的事故,不但无益,而且有损。我说的全是良言,听不听在你。”冯旭皱着眉头,只是长叹气。停了一刻,又说道:“你们既做革命党,人各有志,本司也很能原谅。不过要出以光明手段,似这样鬼鬼祟祟,未免太失身份。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岂不闻豫让刺赵襄子宁肯吞炭毁形,不肯委身事主。你既做了大清的官,又受了铭帅的恩遇,竟做出这种事来,直然是阴贼险狠的小人,怎么算得是英雄好汉呢”天麒哈哈大笑道:“我辈革命事业,岂是你这腐儒所知你要知道,豫让不过是为私人的恩怨,我徐天麒是为谋汉族的幸福。彼此志向不同,手段又何必一样再者革命事业,成则同胞蒙其福,败则一人受其祸。今天的事业既败了,请你按照满清的王法惩治,说旁的全是废话,我徐天麒也没有工夫同你闲谈。”
冯旭挨了天麒一顿抢白,也不便再往下问,便将他交付孟雄好好看管,俟等大帅伤好了,亲自问他。孟雄将天麒带下去,冯旭向职教员学生又安慰了一番,然后坐轿进城。暗中却派兵将学堂远远围住,不准放人出入,以防勾结发生意外。城门也派兵把守,无形戒严。他急忙忙进城,先到医院去看大帅,哪知大帅在前一个钟头已经咽了气了,他家中人正围着尸首痛哭。冯旭闯进来,想起平日同寅之情,也不觉大哭了一场。铭帅的太太朝着冯旭叩头,哭哭啼啼地叫给他丈夫报仇雪恨。还有十几岁的小姐公子,也拉着冯旭追问他父亲究竟因为什么被人打死。冯旭又不便说那革命排满种种字样,只得扯谎说:“徐天麒想要署广饶九南道缺,大帅不准,还当面训斥了一番,因羞恼变怒,放枪行凶。然我必替大帅报仇,并申奏朝廷为大帅请恤,请帅太太同小姐公子自管放心。本司做事,决然对得起死活两面。”他母子等谢了,冯旭立时将首县叫了来,派他总办丧仪,一切用款俱准作正开销。首县郭兴唐唯唯称是。
冯旭回至署中,又拿帖将学臬两司、南昌道、南昌府俱都请了来,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冯旭咨询大家此事究应如何办理。学臬两司俱是胆小的人,自从听见这风声,早吓得手足无措。南昌府是属员,不敢多说话。只有南昌道范启瑞虽系翰林出身,却不是书呆子,有胆有识,只听他侃侃谈道:“此事乃意外之变,非常之事,必须以非常迅速之手段了之,如快刀斩丝,一挥而断。既免酿成后患,在朝廷知道了,也不至于担不是。倘然要优柔不断,一再因循,恐怕奸宄生心,又出枝节。再者这个风声倘然叫北京知道了,有御史先上一本,老前辈的折子却走在后边,那时你吃不了还要兜着走呢。”一席话说得冯旭毛骨悚然,忙请教道:“依着年兄的主意,应当怎么办呢”范启瑞道:“这件事要一牵扯,可就大发了。再说咱们大家平日全要担一个失察的罪名。岂有革命党羽遍布省城,直待发觉才知道的道理最好一概不究,将罪名全放在徐天麒一个人身上。只说他平日办事很能尽职,颇得铭新的信任,一旦变出意外,猝不及防。只有他一个人行凶,其余全是报效皇家,并无一人附和,所以当场擒获,幸无大变。这全是朝廷的仁恩,沦肌洽肤,所以叛逆难逞。只可惜铭新以身殉难,地方并未受着丝毫影响。这就算立言得体,连咱们也担不着处分。”冯旭道:“好计,好计这一层兄弟也虑到了。”随把在学堂烧毁信簿的事说了一遍。范启瑞点头道:“对了,是应当这样办法。还有一层,那徐天麒万不可久留,最好明天便把他杀了,可以免去许多是非。要不然,夜长梦多,还怕发生别的事故。将他出斩以后,只在奏折上叙明,说此人大逆不道,本应解交刑部审讯。一者恐怕道途之中将生危险,二者此人当场受伤甚重,再行解京,倘然因伤病死途中,反稽显戮,故此将他在省城正法。朝廷也决然不致见怪,这是再好没有的办法了。”冯旭道:“年兄筹策万全,兄弟必然一一遵办。今天趁了大家全在这里,再公开一回审判。将徐天麒叫上来咱们大家问他一问,也好再取一番口供,好预备着将来存案。”随吩咐巡捕,立时到抚标衙门将徐天麒提来审问。
不大工夫,孟雄率领二百步军,用车拉着天麒解到藩司衙门,铁锁啷当,将他扶至堂上。天麒盘膝坐下,不等大家开口,他先问道:“铭帅升天了吧”范启瑞唾了一口道:“呸我把你这忘恩负义的人,你还有脸动问大帅大帅伤势已经痊愈,不日便要亲自坐堂,拷问你这叛逆,你仔细着就是了。”冯旭道:“天麒,你今日既问大帅,或者也许有一点悔心。你要知道,大帅所受的伤并非要害,现经医官疗治,已有八分痊愈。只是气力太微,尚不能坐堂问案。提起你来,虽然愤恨,却又惋惜,至今仍然是爱你的才干。你不可辜负了大帅的知遇。究竟你们同盟会中,为首的究系何人,根据地究在那里,进行的策略究竟如何,你不妨仔细谈一谈。将来或者将功折罪,可免你一死也说不定。”天麒冷笑道:“我把你这老奸巨猾,你拿三岁的孩童看待我徐天麒,又想起骗哄来了。你们既说大帅未死,那好极了。俟等大帅痊愈,他问我什么,我说什么,你们却不配来问我。”天麒说完了,只是看着大家冷笑。此时臬司瑞清却忍不住了,在他想:我乃提刑之官,这问案的事乃是我的职权所有,如今他们全争先去问,单单闪了我,不做一声,也未免太难为情。想到这里,便突然说道:“你还想着等候大帅吗今天便是你末日了,不但杀你的头,还要取你的心肝五脏呢”瑞清这话才说完,天麒倏地跳起来,哈哈哈一阵狂笑。笑完,又高声说道:“到底铭帅是真死了,我徐天麒这场革命总算得着佳果,满人中去了一员健将,我汉族中便少了一重阻力。好好好多谢你拿这取心肝的话来安慰我,我徐天麒可以瞑目了。纵然身化骨,骨化灰,我也可以毫无遗憾了。”他猛可地立起身来,将这五个官儿吓了一跳。内中唯有瑞清尤其吓得厉害,连坐也不敢坐了,立时站起来,转身就跑。天麒见他跑了自己却又从容坐下,向冯旭、范启瑞道:“你们看一看,满人是不是脓包你们还一死地给满清效力,真真毫无心肝。”冯旭到此时生怕他再说出旁的话来,便吩咐带下去,仍旧押在抚标营中。冯、范二人全埋怨瑞清太莽撞了,叫他知道大帅已死,他便死心塌地,不能再诓哄了。大家又密议一番,第二天五更便将天麒押至滕王阁前枭首示众。可怜盖世的大英雄做了排满革命第一个牺牲者,从此忠魂浩气常飞绕于百花洲前,领略春江夜月。冯旭拍了一封电奏,叙述铭新死事情形同自己处理方法。隔一日便奉到电旨,冯旭见了,不觉喜出望外。要问他所喜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老伶工得宠装宋江大皇帝失时哭刘备
冯旭接到旨意,为何这般欢喜原来那旨意上对于他处理这件事大加奖励。说他能以简捷手段迅平内乱,使革命党不至蔓延。殊深嘉慰,即升他为江西巡抚,以瑞清补授江西布政使,范启瑞升授江西按察使。铭新猝遭意外,以身殉难,深堪悼惜。照着总督阵亡例,从优议恤,赐谧忠愍。生平事迹宣付国史馆立传,并准在省城建立专祠。胡孟雄擒贼有功,即升江南狼山镇总兵。郝长山冒险救护,着以都司即补。张长城、谷长保、贺长胜随同铭新殉难,义勇可嘉,均追赠都司。冯旭接到这旨意,立刻传谕下去,即日到抚署接印。合城文武知道他升了大帅,全来道喜。此时司道不敢再讲平等了,全是照例递手本,见面便尊称大帅,伏地叩头。人说官场如战场,是一点也不错。此时冯旭也公然居之不疑,一场天大是非,算是做成他一个人的富贵,少不得拜折谢恩。折子到了北京,军机大臣恩亲王呈与皇太后阅看。
此时皇太后正在颐和园演戏开心,她又不放心光绪皇帝,恐怕将他一个人放在宫中,倘然有帝党挟之起事,岂不与自己不利因此连皇帝也带到颐和园来。原来此时朝中分帝后两党,后党最占势力,如恩亲王、兴贝子、区鸣纪、路川霖等,这全是后党。还有崛起的拉同、瑞方,同亲贵中的溥常、载择,也全是皇太后的红人。帝党中仅仅就有两位老状元,一位是孙嘉鼎,一位是陆凤翔。孙嘉鼎虽然入阁拜相,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却是一点权柄也没有。所兼的差事,什么国史馆总裁、会典馆总裁,专门同死人办交涉,活人是一个也管不着的。陆凤翔略好一点,叫他做礼部尚书。礼部本是闲曹,除去演习跪拜请安,学着当奴隶外,别无他事可做。这两位先生,一位是皇帝的老师,一位是在南书房伴读多年,所以同光绪感情甚厚。太后知道这两人全是书呆子废物,因此随他们去,倒不想法子收拾他们。要换两个少有作为的,也早就驱逐回籍了,当日的翁同和便是一个榜样。因此光绪帝虽有这左辅右弼,其实毫无用处。太后自从到了颐和园,凡一切王公大臣有差使的,全得随驾前往。她终日追欢取乐,把北京唱戏的名角一个不剩全叫到园子来,终日不是梆子,便是二黄。其中最得宠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谭鑫培小叫天,一个是郭宝臣元元红,一个是杨小楼小杨猴。为什么这三个人单得宠呢其中全有一点原因。
郭宝臣本是陕西西安府人,在北京唱戏多年,很赚过几个钱。眼看快六十岁了,便回籍养老,开着几个买卖,很是自在。那一年正赶上庚子闹拳匪,皇太后跑到西安,郭宝臣听说圣驾到了,他连忙跑到御路旁边,跪在地上接驾。太后轿子过来,他便扯开嗓子喊道:“奴才郭宝臣接驾。”太后看了他一眼,回到行宫,便问李得用道:“方才接驾的,可是元元红吗”李得用道:“佛爷眼力不差,正是元元红郭宝臣。”太后欢喜了,说难得他一个伶人还有这份忠心,知道来迎接我。你可传我的懿旨,特赐他四品顶戴,并叫他赶紧成立一个班子,预备传差演戏。李得用哪敢怠慢,立刻跑出来,叫小太监去捉郭宝臣。郭宝臣也不知是什么事,还以为方才喊的声音太大,惊了驾,捉他去问罪。只吓得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