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了一层罪过,索性明天照例文章咱们先办一办,遮遮人的眼目。至于查办的话,无论何人前来,愚兄必替老弟台多方辩护,决不能叫你担着一点不是。”福海见他应许接印,又应许给自己掩盖,把害怕的心略微放下,连忙请安道谢。回到自己衙门,便传谕预备交代。
第二天午后,刘长佑坐着大轿到盐政衙门,先望阙谢恩,然后拜印。所有盐政衙门的官员胥吏俱都堂参过了,然后同福海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带着印回转自己衙门。他老先生算是加了兼领盐政的头衔。可怜福海交卸之后,仍然得住在天津,听候查办。到底查办的人员派了谁呢却派的是两江总督曾国藩。曾中堂得了旨意,心中早了然这件事的远因近果。因为刘长佑事前曾知会他,求他向军机处代为说项。此时曾中堂一言九鼎,在朝的人谁敢得罪他所以将这个美缺,直然送给刘长佑,又把查办的责任完全付与中堂。老曾便委了候补道彭毓橘,到天津来实地调查。彭毓橘便住在总督衙门,请示刘长佑这件事应当怎样禀复。到底刘长佑是武人出身,心地忠厚,不肯过为已甚。将盐运使吉谦寻来,向他示意,转达福海,出几个钱,将查办委员疏通好了,便可安然无事。后来高低由福海出了十五万银子,查办委员得了十万,吉谦使了五万,只复了一个长芦盐务积弊太深,福海驭下太宽,难资整顿。而且盐政无地方之权,凡查缉等事,对各州县不能指挥如意,因此日久玩生,有妨国课。至于福海本人尚无营私舞弊情事,应如何整顿之处,请爵相通盘核拟,奏请施行,非职道所敢擅拟,含含糊糊复了这一套公事。一面给福海开脱,一面却是替刘长佑说话。在彭委员来的时候,实在是受了曾中堂的交派,叫他如此禀复。所以乐得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白白得十万银子,也算是最便宜的事了。果然禀上去,曾中堂便据此回奏。刘长佑军机处本来运动好了,未出三天,便降下旨意来:“长芦盐政一缺着归并直隶总督兼理,福海着来京供职,钦此。”以上便是长芦盐政归并的一段历史,旗人能力薄弱,于此可见一斑。
闲言少叙,却说光绪见了这奏请简放粤海关的人名单,迟疑了片刻,便拿起朱笔在第三名常春头上画了一个大圈。跟手由近侍太监将单子拿下去,却不肯遽然发表,先来至军机处。恩亲王见是皇随驾的太监,哪敢怠慢,忙起身让座。其余各军机大臣也有给他斟茶的,也有向他敬烟的。恩亲王问道:“张老爷,你方才值班侍驾,可曾看见万岁爷圈出海关监督来吗”太监张德立笑道:“看见怎样,不看见怎样呢”恩亲王道:“你如果看见,早一点将单子发出来,省得人家候着。照例的喜钱反正是跑不了的。”张德立笑道:“老王爷倒会说现成话,你们当军机的成千累万,使人家钱,也不问例不例。一到了我们头上,张口是例,合口是例。粤海关谁不知道是著名的美缺我们照例喜钱,不过八百银子,请问王爷,这八百银子大家一分,轮到我老张名下不过四五十两。来回跑多少趟,还不够买靴子穿呢从先赶上别位值班,我也不便多事,今天这个美缺,谁叫从我手里经过呢没旁的说得,还得求王爷拉个纤,把他们三人一齐叫来,谁愿意早知道消息,叫他破破钞,先把银子亮出来。我立刻便有喜音送到他的耳朵里,这是不费之惠,王爷还做不到吗”恩亲王笑道:“要这样办,容易极了。现在他们三人全在军机差房候旨,一叫便来。”说罢便吩咐伺候人到差房把常泰、常兴、常春一齐叫上来,就说内扇张老爷在这里候着他们。
伺候人去不大工夫,三人果然一同来到。他们全是内务府的官儿,平日同张德立时常见面,虽然面子上也不敢错,到底因为皇上不得时,对于光绪这方面的太监总不能照太后的人要一奉十,因此德立心中很不痛快他们。今天却撞到他手里,这钦点传旨的事太后方面的太监却无过问之权。此时三人只得来巴结他,一见面便深深请安,口里还说给张老爷请安。张德立只仰着头,连睬也不睬。三人又给王大臣请了一回安,恩亲王便将老张的意思对他三人说知,问他三人肯出多少银子。这一回真是赶上机会了,三个人心中,全抱着充分的希望。头一个自恃资格很深,在恩亲王面前许过愿,又占的是第一名,料想决然跑不掉的。第二个有皇太后的人情,自信佛光普照,也决轮不到别人身上。第三个却是李得用当面许的,如此如彼,皇上怎么当面应了他,金口玉言,万无更改,也决然是不会错的。这三个人心里全存一种必得的成见,所以兴孜孜的,听了恩亲王的话益发急不可待,恨不得立时间将本人的名字同粤海关监督连在一条线上,宣布出来,才足以表示得意。内中唯有常兴尤其急不能待,自以为是皇太后允许的,如同板上钉钉,哪有他人争的份儿。他见常泰、常春也随在里边等听喜信,心中早有些不自在,以为你们这两个人真真不知好歹,瞎跟着起哄捣乱,也不掂一掂身份,有同我竞争的价值吗他想到这里,便脱口说道:“张老爷,我情愿出两千银子听你一报。”张德立笑道:“你这人到底慨爽,快把两千银子拿出来,放在王爷面前,我好再同他们讲价。”常兴立刻点了两千银票,放在桌上。张德立又向常泰道:“人家第二名全这样慷慨,你是头名状元,当然不能叫他压下去的。”常泰生来好戴高帽子,如今听张德立以状元许他,他心中格外高兴,便随手点了三千两银票,也放在桌上。
就剩常春一个人了,他此时很有失望自馁的神气,因见常泰、常兴这样慷慨,当然是有些把握,自己的名儿又在末尾,恐怕是没有指望了。张德立也看出他的意思来,便对他笑道:“老春,你怎样呢”常春道:“算了吧,我这小兄弟焉能有份,万岁的御笔,飞也飞不到我头上啊我又何必花这冤钱张老爷要用钱,我莫若送给你,岂不比押宝强吗”德立道:“你这人真没志气,怎就见得不许放你呢”常春尚未答言,常兴早接口说道:“张老爷,你饶了他吧,何必呢人家总算知道进退,你又何必一定敲他的竹杠。难道这五千银子还不够你花几天的吗”德立道:“你这人说出话来就该打你,怎么知道没有他呢”常兴冷笑道:“当了多少年差,难道连这点机关还看不透吗一定没有他,我敢保险。”张德立道:“假如要有他,应当怎么样呢”常兴道:“如果此次粤海关放的是他,我情愿替他出三千银子,送你张老爷买点心吃。”德立道:“口说无凭,先把三千银子摆出来,再放这大炮。”常兴道:“摆出来很容易,要不是他,你可不能擅动。”德立道:“你怎么把人看得这样不值钱呢我抢过你几回银子”恩亲王见他二人斗口,忙劝道:“常兴,你自管把银子拿出来,他抢不了走。纵然抢走,你有一个粤海关,还抵不得这几个钱吗”常兴一听恩王的话,心中更有了把握,以为这明明是恩王泄露春光,告诉这粤海关监督是放了他,我何必再畏首畏尾,不同他们赌一赌呢想到这里,重新掏出靴掖子来,点了三千两银票,二次放在桌上。当时桌上三大卷银票,一共是八千了。张德立此时不慌不忙,又斟了一碗茶,慢慢地喝着,喝罢又吸着一支吕宋烟卷,慢条斯理地对恩亲王笑道:“有福不在忙,无福跑断肠。人一辈子的官星,也关乎一时的圣眷,丝毫也勉强不得的,你用尽心机,也挡不住临时变卦,今天就是一个比样了。”
他说到这里,蓦地将烟卷放下,立起身来,脸上现一种严重的神色,高声说道:“皇上有旨,常春跪听宣读”他这一吆喝不要紧,立时在座的军机大臣同常兴、常泰全都变了颜色。常春又惊又喜,反倒闹得手足无措,立刻俯伏在地,口中说道:“奴才常春接旨,愿皇上万岁。”德立从怀中掏出单子来,高声念道:“上谕粤海关监督着常春去,钦此”常春连忙磕头谢过恩。常兴在旁边听见,立时痰火上升,一跤跌倒在地。常泰却白瞪着两眼,灵魂不知飞到何处去了。恩亲王捋着他那白须,只是摇头不语。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项子城只是点头微笑。张德立却将八千两银票卷在一处,纳入自己囊中,一面又向常春道:“你起来吧,不要只管跪着了。”常春立时起来,又向得立深深请安道:“这全是张老爷在圣驾前替我揄扬,所以才得邀此异数,我这里先谢谢张老爷。”德立道:“我的监督大人,你这随身的礼物,就算谢了咱家吗人家不得监督的,还三千五千往外掏银子,你这实缺监督,反倒一毛儿不拔,也太笑话了。”常春道:“张老爷自请万安,我常春必然要特别酬劳,不但张老爷这一份格外从丰,就是众位老爷我也加倍致谢,决不仿照从前的旧例。”德立听他说得很慷慨,自然十分满意。随后传内务府听差的从军机处抬出一个常兴,又架出一个常泰。可怜二人花了不少钱,各自买了一场大病。
皇太后在宫中正探听消息,如果常兴被放,好向他索款。及至传出旨来是常春不是常兴,这一气非同小可,立时便要传光绪到宫来,当面讯问。李得用忙奏道:“老佛爷消消气,这一点小事也值得去叫万岁爷。据奴才想,不放常兴是顶对了。如果放了常兴,老佛爷的气更得生得大呢。”太后道:“你这话怎么讲”得用道:“佛爷请想,常兴当日原托王得功向佛爷恳求,如今王得功已经回籍,这笔钱已经没有着落了。你老人家要一定要呢,势必得叫旁人去对他说。他应许还好,如果不应许,是一点把柄也没有。真翻脸再革他的职吧,出尔反尔,岂不失了朝廷的体面再说他革职在后,逢人便说,佛爷的声名关系甚大。若从全着叫他去吧,这口气如何压得下去岂不比放别人尤甚难过如今天牖圣衷却叫万岁爷放一常春,这正是神灵暗中默佑,不忍老佛爷气坏圣体。据奴才想,应当嘉奖万岁爷才是呢,怎能再派他的不是”李得用这一席话,说得条条有理。皇太后平日对于他本来言听计从,如今听他这话尤其近理近情,便把一肚皮怨气立刻化为乌有,反倒派李得用给光绪送了八样点心,又传懿旨,安慰光绪,叫他好好养病。光绪到此时,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不再悬心害怕了。只是他这病乃由平日郁闷而成,已经转入痨病,又兼一切饮食起居不得调养,他心中又怕皇太后,轻易不敢辍朝,每逢早晚,还得到太后宫中请安,日积月累,饥饱劳碌,便有些挣扎不起了。又赶上深秋天气,已经寒冷,他身上穿着夹袍子,早晨起来冻得瑟瑟地抖。这一天从太后宫中回来,一路上被凉风吹得已经支撑不住。偏巧在宫门外,又被青苔滑倒,仰面跌了一跤,立时背过气去。随驾的太监吃了一吓,忙过去将光绪扶起,把他驾进宫去,躺在床上,已经人事不知了。要问光绪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皇太后下诏访名医穷秀才得时充上客
光绪被青苔滑倒,太监将他抬到宫中,一时间竟缓不上气来。当时由张德立、王保真二人分往皇太后、皇后宫中报信。皇后听了,不觉大吃一惊,连忙三脚两步地跑了来。一进宫门,见光绪直挺挺躺在床上,面如白纸,不觉“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的贴身太监张德成忙劝道:“娘娘先不要哭,快快摸一摸主子的脉还有没有,他的心口窝还温不温。赶紧传御医进来,好评脉开方要紧,净哭一阵子当得什么”皇后听这话有理,忙不迭地拉了光绪的手腕,坐在龙床上替他评脉,又伸手到他胸口上试一试。问德成道:“脉息很微,胸口倒还温热,你赶紧传御医去吧。”张德成才要出宫,忽见王保真匆匆进来向皇后道:“快接老佛爷,他老人家自己看主子来了。”皇后吓得忙站起来,跑至宫门外,见太后扶着李得用已经走至面前。皇后连忙跪下,说:“臣媳跪接圣驾。”太后扬着头,只说了一句你起来吧。皇后连忙起来,随在太后后边进到宫中。
太后坐在床边,看了看光绪,皱着眉道:“这人是不中用了。你们伺候主子管什么的,会眼看着叫他跌倒他倘然要有三差两错,你们这几个奴才休想活命,我把你们全交到慎刑司,活活打死。”张德立等一干伺候光绪的太监一听此言,全吓得真魂出窍,一个个趴在地下,只是磕头。太后也不理他们,又掉过脸来向皇后道:“你是管什么的,皇上病成这种样子,你还终日坐在宫中,消受清福,也不知道过来伺候伺候。娶你这种媳妇有何用处你难道愿意皇上死了,你好守寡吗清朝就让没有德行,也不至于辈辈儿出寡妇啊你不用痴心妄想,皇上死了,你当皇太后,好给你过继儿子,你可以垂帘听政,独揽大权,你那是做梦呢。实对你说,当日穆皇后便是一个榜样。皇上死了,我便派你随驾,多一天也休想活。哼哼,真不要脸。”皇后本来憋着一肚子委屈,又被太后申饬了一顿,心里说平日你不许我们夫妻同宫居住,一旦有了病又怪我不伺候,我这人还有活路儿吗不知不觉的眼泪直流。太后见她哭了,气益发撞上来,大声喝道:“混账奴才,人还没有死,你哭的是什么”太后提高了喉咙喊这一声,没想到却是光绪的救命星,居然把他惊醒,微睁二目。见皇太后坐在身旁,不觉吓了一跳。想要勉强起来,如何挣扎得起。倒是李得用发了慈心,忙拦道:“主子不要动弹,才苏醒过来,哪有气力呢”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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