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那就好极了。”又问凤周何时递请安的折子,何时会见那几位军机凤周道:“这些事门生全不敢自主,必须先请师王爷的示下。”恩王沉吟了一会道:“这样吧,你暂且先候三天,到时候我派海亮去知会你好了。”凤周诺诺连声,也不便久坐,便告辞回寓。
这三天以内,海亮果然在恩王面前替他疏通妥协,一百万的款子,也开好支票送过去,恩王便传谕叫他递折请安。照例,督抚请安的折子一上去,便立时召见,决不能迟过三天。果然摄政王传谕,明日预备召见。凤周正在少年英俊之时,相貌既秀美,说话又嘹亮,连次召见两回,奏对称旨。摄政王对恩王说:“这章凤周果然名下无虚,听他的谈吐,确有干济之才。”恩王乘势答道:“王爷眼力果然不差。此人不止有才,而且心地忠诚。他对本爵说,年来受摄政王爷特达之知,由监司擢升疆吏,时时刻刻想着勉报皇恩,碎骨粉身,亦非所惜。看来此人很有良心,与那班滑头的汉臣迥乎不同。”摄政王道:“这就难得了。他们汉人中,唯有那骑墙派的滑头,分外可恨。”恩王道:“他们岂但骑墙呢,据章凤周报告,两广总督方建功,对于革命匪徒他都不肯得罪。有时候明知故纵,有人擒了来,交给他办,他愣给放了,还说屈枉良民。似这种人,比骑墙派尤其可恨,所以广东革命党闹得更凶。据凤周说,简直是明目张胆,白昼横行。那为首的孙文,居然敢跑到省城活动。这还像话吗”摄政王听了,不觉勃然大怒道:“方建功的为人,怎么会坏到这样叫他早早滚蛋吧别等酿出事来,可就晚了。”恩王道:“方建功当然要革掉他,只是继任的人,必须寻一个明干有为、忠心报国的,方能消弭隐患。”摄政王道:“叫章凤周去很好,何必另想人呢”恩王道:“王爷看他能胜任,一定错不了,本爵这就拟旨好了。”摄政王点点头。恩王提起笔来,拟了两道旨意,呈与摄政王看了。摄政王盖了图章,吩咐即日发抄。真好似霹雳一声,从天而下,连其余的几位军机,全都莫名其妙。彼此纷纷议论,说怎么也没听见一点声息,这旨意是从何而来呢分明是皇上上谕:“两广总督方建功,着开缺另候简用。钦此。”“章凤周着补授两广总督。钦此。”旨意下来之后,立时报子马接二连三地跑到粮食客店来报喜。店主人直到此时,才知道住着的是两广大帅,立刻悬灯结彩,一个粮食店街,全格外热闹起来。紧跟着海亮来拜,给凤周出主意,说:“大哥快快将银子该送谁的,一律拨清。然后提前请训出京,千万别在北京久住。这北京是一个是非坑,住久了,夜长梦多,可不是闹着玩的。”凤周此时已经达到目的,自然也不便久住,赶紧拜客送款。恩王的一百万,是由汇丰银行转账拨清。另外送了海亮十万两,算是把一百五十万报销了一个干干净净,只换了一个两广总督的头衔。请训之后,便倏然出京,直赴上海,换轮船到广东接任去了。
却说这北京城中,因为凤周这个总督放得太突兀,官场中莫不纷纷议论,说他一定是在当道手里报效了巨款,要不然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朝廷无论如何,不能放他做总督。这其间有一个御史,尤其愤愤不平。此人姓江名士兴,少年登第,才气很好。只是有些名士气,恃才傲物,不受罗勒。又是新考取的御史,立志想弹劾几个大头脑,出一出胸中的愤气,也好博一个直言敢谏的贤名。偏巧遇着这件事情,凤周又不达时务,拿他当一个末学新进看待,只送了二百两银子。江士兴原封给他璧回,他便收下,也不曾再送。因此二人益发有了嫌隙。凤周走后,他便向各处探听这次纳贿的凭据。也活该是冤家路窄,江士兴有一个表叔,姓梅号叫子林,在汇丰银行出纳科做事多年。此番章凤周行贿,恩王得了一百二十万两,怎样拨的账,他是彻始彻终全都知道。士兴托他探听消息,他便笑着问士兴:“如果探听着了,你怎样办呢”士兴道:“给他一个和盘托出,连行贿的带受贿的,叫他们全不得安生,也泄一泄我胸中的积愤。”子林道:“我的老表侄,都老爷,你这主意就错了。常言说,杀人须落两把血。你自己想一想,你的势力,能扳得动章凤周同受贿的人吗”士兴道:“扳不动是自然的,不过出出气罢了。”子林道:“你专为出气,将功名丢掉了,那犯得上吗至不济自己得要寻一个下半世的快活,然后再同他们拼一拼,也值得呀。”士兴听子林的话里有话,忙把座位向近处挪一挪,低声问道:“表叔这话,莫非是有什么把握吗”子林笑道:“要没有把握,也不向你谏言了。实对你说,老章的两广总督,是一百二十万换的,由我们汇丰账上,只把姓章的存款拨作恩王的存款,这件事便算妥当了。”士兴一听,不觉跳起来喊道:“这还了得我明天便递折子参他们。”子林道:“你怎么又闹起毛脚刺来,这件事不是这样做法。如今你倒不必忙着参,等我先同外国人接一接头,问他肯出多少等他把支票给你送过来,然后你再递折子,也不算晚。”士兴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不觉笑道:“原来外国人也想敲他的竹杠呀”子林道:“什么话呢,这样稳拿的买卖不做,要做什么买卖呢只消你一个折子上去,摄政王必定要派人查账,那时恩王除去央求本行将这笔款注销之外,再也想不出旁的法子来。你请想,账既然注销,再想要款,却向何处拿去这件事岂不是完全便宜银行吗你为何无缘无故白给外人做饭吃呢,乐得敲一笔花花不好吗”士兴听到此处,不觉心花怒放,忙问子林:“可以敲得多少”子林道:“你的意思怎么样呢”士兴道:“至不济他还不给三分之一吗”子林道:“恐怕做不到,二十万是稳能拿到手的。”士兴道:“我们坏了功名,只换得二十万,他们稳坐钓台,倒得一百万,这事太不公平了。”子林道:“我替你说着看,能多不更好吗。但是你怎样谢我呢”士兴道:“咱爷儿俩,还分什么彼此只要炮响了,银子到手,表叔想用多少,便拿多少。”子林哈哈大笑道:“这口上的春风,我不领情,咱们是先小人后君子。”士兴道:“一成怎么样”子林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们酸字行儿,没有大出手。效这大的力,只给一成,那就不用办了”士兴道:“再加一成不少了吧”子林道:“好好,一言为定,你听我的信吧。”子林告辞去了。过了两天,高高兴兴地来见士兴,见面就说道:“好难啊外国人是两拿,说不犯着得罪恩王,办也好不办也好,先听听再说。是我费了许多唇舌,才将大班说活了心。后来说酬劳的话,他张口只给十万两,我说不成功,人家一个御史的功名,也不只值十万呀他问我得用多少,我要了四十万。大班说:一个折子,两篇白纸,就卖到这个价钱吗我说:白纸与白纸不同。这张白纸,便是一百二十万两的银票。人家坏功名冒危险,只得三分之一,咱行里不费一刀一枪,白得八十万,还少吗大班被我问住了,他又添了十万,我落到三十万,并声明自己不向行里要一个钱。他游移了多时,才给三十万,再多一两也不添了。我生怕把事闹僵了,只得答应下来。银子可不能立刻就兑,先开三十万的支票,交在我手中存着。这票上有一定的日子,过期不付,通共一个月的期限。在期限以内,你递折子参他,连查办带勾账,总可以办完了。事情完了之后,你坐在家中,净擎着得银子,一切拨兑的手续,全由我替你代办,你就候着当富家翁好了。”士兴听说事已办妥,说不尽的快活,连夜将折子拟好,也不用旁人缮写,自己誊录好了,又给梅子林看了看,便呈递上去。
此时摄政王正在沽名时候,对于贪赃枉法的案子,很想雷厉风行惩治一番。见了这折子,不觉勃然大怒道:“怨不得老恩极力保荐章凤周呢,原来贪了这大的贿赂此事若不彻底查究,何以整肃官方”随亲笔在折子后批道:“此案着副都御史陈侃言查明回奏,务须秉公办理,不得瞻徇情面。”旨意下来,照例是由总管处太监,知会被派人承办。此时总管处首领是张得禄,见了这折子同旨意,不觉吓了一跳,连忙亲手拿起来,去寻恩王,当面报信给他,叫他赶紧防备。恩王见了这旨意,也吃惊不小,一面向得禄致谢,一面将海亮叫上来,附耳低言,吩咐如此这般,快去弥缝办理。海亮领命去了,秘密同银行交涉。始而大班还再三不肯,说敝行的账目不能改也不能换,无论谁来查,我们只有原账端出,请他过目。至于怎样对付,请你们王爷自己办理,敝行是管不着的。海亮再三央求,大班急了,说:“除非完全注销,算当初就不曾存这笔款,此外想不出旁的法子来。你能代表王爷,担保这件事吗”海亮无法,只得完全答应了。等他去后,过了两天,陈侃言果然到行来,说是奉旨查账,专查存款的账同拨款的账,别的不查。银行将账抱出来,请陈侃言逐一过眼。他还带了两名随员,也帮同检查,从早饭后直查到日落,不但没有这笔款,连章凤周同恩王的名字,不曾查出一个来。陈侃言只得罢手,回到家来,具了一封折奏,大致言遵旨到某行查看账目,并无此款,亦并无章凤周、恩王存款之事。该御史摭拾无稽之言,诬蔑王大臣,殊属非是。应如何申饬之处,出自圣裁,非臣所敢妄拟。谨将查明原委,具折奏陈,伏乞圣鉴训示,云云。摄政王见了笑道:“我想恩王也不能这样荒唐,江士兴未免太可恶了”随又降一道意旨:“御史江士兴,少年浮躁,诬蔑亲贵,本应革职。姑念朝廷纳言之时,从宽惩处,着仍咨回翰林院当差,钦此。”这旨意下来,江士兴总算万幸,虽然把御史去掉,却仍保全了翰林院的清衔。至于那三十万银子,他究竟得着没得着,作小说的不曾亲眼看见,也不便再往下说。可是从此以后,这位先生潦倒宦场,再也不曾派过一次差事。他却住在北京,花天酒地,摆他名士的架子。表面上看着,比从前做御史时,倒阔绰了许多,究不知他这钱是从何处来的。到如今,北京各界提起这件事来,还都传为笑柄。常言说狼吃狼,这简直是狼遇着狼虱子了。以上所言,便是清末亲贵贪赃好货的一种黑幕。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大英雄无意遇良朋小豪杰有心襄革命
汪杜鹃、白重光两人听了陈友云说的这段故事,益发激动他们排满革命的思想。二人在背地议论,重光说:“满奴糟到这样地步,这正是胡运将终之兆。我们若不乘此时,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业,更待何时但是偌大都城,人海茫茫,却从何处下手呢”杜鹃道:“此事万不能心急。头一样我们的地理不熟,第二样北京的人情风俗,我们也一概不晓,如何说到做事看令亲的神气,很不愿我们常住北京,纵然勉强住上一月二十天,他必然要设法将我们送走。我们此时,最要紧是得寻一处长久安身之所。住过一两个月,各方面的情形稍微熟悉一点,再能有机会得着一两位同志,然后才能议到做事的目的。目前排满革命的话头,还一概提不到呢。”重光点头称是。从此,二人倒是规规矩矩地在陈家住着。这一天,博文斋南纸店的经理汲汉卿,因为一笔账目是东家的介绍,久催不还,特地来寻友云,当面报告,请他设法代催。偏巧友云上衙门去,尚未回来,汲汉卿便跑到书房来坐等。恰同汪、白二人会着,彼此各通了姓字,便畅谈起来。汉卿本是北京人,举止洒落,言谈爽朗,同汪、白二人越谈越投机,彼此相见恨晚。
汉卿无意中看见两宗东西:一宗是墙上挂着一张日本大阪高等工业学校建筑全图;一张是汪杜鹃手书的一张横幅。汉卿指着问杜鹃道:“这字是先生写的吗”杜鹃点头称是。汉卿道:“先生模拟翁松禅,真得其神似。置之真迹中,非具有法眼者,不易辨认。但不知先生肯卖不肯卖如其肯卖,小弟情愿替你介绍。你就住在我们南纸店里。一切饮食零用,全由我们供给,润笔的钱,彼此平分。不知你乐意不乐意”杜鹃听了,却是恰中下怀。只是碍着白重光,不好直接答应,先支吾道:“承你老哥提携,兄弟是很愿意的。但是我一个人前去,抛下盟弟白重光,他一人太寂寞了,似乎不大便宜。”汉卿尚未答言,重光却先向他丢一个眼色,紧跟插嘴道:“二哥,你这是多虑了。小弟住在表兄家里,是骨肉至亲,就是住三年五载,也不吃紧。你是朋友客居的性质,乐得有点事做,离开这里,岂不自由些再说东北园离琉璃厂相距不过数步,天天可以见面,有什么寂寞可虑的。依我劝你,明天就迁过去好了。”汉卿在旁边也极力赞成这话,杜鹃便慨然允许了。汉卿又问这地图是谁绘的重光笑道:“见笑得很,这还是小弟在东洋时,顺笔瞎抹的,也称不起是图,不过留个纪念罢了。因为小弟便是这学校毕业的学生,虽然离开母校,有这一张图悬在眼前,也可以聊志不忘。要真拿当作图看,那就可笑极了。”汉卿道:“太谦太谦,实在绘得好。如今北京各工厂,能绘图的虽然不少,到底能照这样精细的,还不多见呢。将来小弟还要大哥代绘一张建筑的图。绘成了,有几十两银子酬劳,料想大哥总可以帮忙的。”重光道:“只要你老兄不嫌我绘得粗率,随时可以帮忙,酬劳不酬劳,却说不到。但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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