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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了许多金石药品,请他烧炼丹药,结果吃下去,不是腹硬如铁,便是脊背生疽,全被他送到枉死城中去了。因此蒋蝶生的名誉,一天比一天坏。所有王公大员,从前在观中竭力报效,舍钱舍米的,如今全都不上门了。蝶生虽然守着许多庙产,怎奈他不善经营,多一半被人家霸占了。又兼他那些徒子徒孙,一个个全是狂嫖滥赌,背着他随便典当质押,将庙中的财物,差不多盗空了。蝶生虽然知道,也管束不住。这天会卿来访他,谈了几句闲话,便问他清仁观的房子,每月能租多少钱。蝶生白瞪着两眼,答不上来。迟顿了许久才说:“那个地方,现在归我徒弟薛希庄看守着,租多少钱,我还不清楚呢。每月他也许给我送过十块八块来,但是靠不住的,如今已经三个月没见钱了。”会卿冷笑一声道:“我的师傅,我的道爷,你真是好人就完了。你那令高徒,白天假充道士,到了夜晚穿上很阔的衣服,跑到八大胡同,吃花酒,打麻雀,开赏钱,全是一百八十的耗财买脸,你却在家里过这份穷日子,冤枉不冤枉呢我如今特意上门来,给你送一笔好买卖,你自能写给我一张字,五千两雪白的银子,立刻就能到你腰中,你可愿意不愿意呢”蝶生听了,茫然不解所谓,问道:“孙老爷,你不要拿贫道寻开心啊我写给你一张字倒容易,但是你买我这老棺材瓤子,是叫我捉妖,还是叫我炼丹呢要说捉妖,你还不如去寻唱戏的王长林,倒能拿着木头宝剑,唱一出王道捉妖,至于炼丹的事,今生今世我可怕了。那一年老王爷吃了我的金丹,没出七天就殡天了,当时我几乎闹一个热决,要不是六王爷慈悲仁厚,我这吃饭的家伙,早就同我宣告脱离了。自从那年以后,再听见炼丹两字,我那汗珠子立刻便窜出毛孔来。孙老爷,你难道想花五千银子,买我这颗牛头吗不卖不卖,我还想多活几天呢”孙会卿听他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大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觉啐了一口道:“呸好无用的牛鼻子,谁要买你这块臭肉实对你说吧,瑞方瑞大人,想要买你那清仁观的房子,做一个古物陈列所,你只要应允了,五千银子房价,今天就可以拨过来。这不是天外飞来的好买卖吗”蝶生听说买清仁观,立刻拿出吴牛喘月的架势来,把舌头一伸多长,半晌不往回缩,一面摇着手儿表示不成功。会卿道:“这真奇了,你自己的房子,难道你做不得主吗”蝶生道:“我的老爷,你怎说是我的房子呢这全是官庙官产,谁敢私自变卖。要叫提督衙门知道,这场官司我打得起吗瑞大人想买房子,琉璃厂有的是,何必定要买清仁观呢”会卿道:“你这老道,真是一条笨牛。如今北京城的庙产,差不多全叫和尚道士卖净了,卖了庙娶媳妇的多着呢。你卖几个钱养老,还担着什么罪名吗”蝶生道:“贫道胆小,做不惯这事,请老爷寻那胆大的去买吧。”会卿见他这样执拗,知道再说也是无益,便辞了他直奔琉璃厂,一直跑到清仁观去寻薛希庄。

偏偏冤家路窄,迎头便遇见黄佐文。佐文一见会卿,胸中的无名业火,立刻提起三千丈来,点头冷笑道:“会卿哥,这样闲在,居然肯光临小号,快请屋里坐。咱弟兄俩,还有要事面谈呢。”会卿见着他,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只得随机应变,假作亲近说:“愚兄几天没见着你,挂念得很。今天特意来给你压惊,回头到宗显堂小酌,但不知你肯赏脸不肯赏脸”佐文道:“大哥赏饭吃,哪有不去的道理”二人说说笑笑,走进屋中。会卿举目一看,见屋里坐着一个人,不觉吃惊。因为这人生得奇形怪状,要放在博物院中,倒是极好一个标本。俗语说,头如面斗。他这人的头颅,虽然没有装面的斗大,到底也差不许多;他那身体痴肥,好像圈出来的菜牛,要横量也有三尺开外,却生来两只小眼睛,比黑豆大不了多少,一个小鼻子卧在当中,被四周的肉围起来,反倒比鼻子凸出一圈。坐在一张竹床上,把床压得咯吱咯吱地响,他在上面却喘作一团。佐文一见了他,便喝道:“老五你还不快起来坐在石墩上,那一次床被你压坏了,这是我新买的,你难道又要给它送终不成。快起来,我给你引见一位朋友。”那大胖倒听佐文的话,使劲地立起身来。佐文引见道:“这位就是我常对你说的孙会卿孙大哥,这位是我师弟周维贤,人家替他起一个绰号,管他叫周危险,以后我们就叫他危险好了。”会卿忙深深地作揖。这位危险先生,却弯不下腰去,只得搭着手,蹲了一蹲,又几乎趴在地上。会卿要笑又不好笑,只得拱拱手坐下,笑道:“周兄真是有福之人,心广体胖。”周维贤喘了一口粗气答道:“老兄不要恭维我了,小弟是前世造的孽,老天爷不赏别的,单单赏了我这一身肥肉,连行动全不自由,还说什么福气呢。”佐文道:“小弟遭这一场屈官司,纯粹由瑞制军身上起,几乎没有把头颅送掉。如今出来,他反倒恨我,不肯见我,世界上真有这样不讲情理的人大哥想一想,我心里能过得去吗”会卿道:“以往的事还提他做什么,制军也是因为丢官,心里闷气不舒,未见得是恨怨老弟。”佐文冷笑了两声,却不还言。会卿忙用旁的话岔开,说宗显堂的菜蔬近来很好,他那红烧鱼唇、奶汁广肚,做得非常得法。我约老弟同周先生随便小酌,咱们今日尽醉方休,不要再提不爽快的事。周维贤一听会卿说请客,两只小黑豆眼,立刻睁了一个挺圆,一咧嘴要笑,鼻子陷下去,更看不见了。佐文一想,今天乐得吃他一顿,破费他三二十两银子,也消一消胸中的恶气。他既约上这只饭桶,也叫他尝一尝饭桶的滋味。随立起来笑道:“小弟天生的实诚,大哥说请吃饭,我就饿了,咱们三位这就去吧。”会卿道:“好好,自己弟兄,原应当这样。”三人出了清仁观,全有包车。唯有周维贤的车,却是加宽加大,并且还是一个拉的、两个推的,一直奔樱桃斜街。

下车进宗显堂,堂倌认得他三人,立刻寻了一间静室。会卿请他二人要菜,佐文道:“小弟这两天气虚得很,在馆里早晚夜吃三遍燕窝粥,偏偏厨子又熬不好。今天叫宗显堂用吊汤煨一大碗燕菜,小弟倒品一品他们的做法怎样。”会卿嘴里说好好,心里却盘算:姓黄的,我同你有甚深仇宿恨,你下这种狠心,净这一个菜,得开二十四两。也罢,我既然请他,也说不上不算来。又问周维贤要什么,维贤想了想说:“方才孙大哥不是说,他家的烧鱼唇最好吗你烧一个头品锅上来。”维贤这一要菜,把堂倌吓得倒退了三步。会卿不觉哈哈笑起来说:“烧鱼唇用头品锅装,这真是闻所未闻呢”佐文却正颜厉色地说道:“大哥,你大概是不知道维贤的饭量,他往常吃一顿早点心,全要三斤半的肘子、二十来个烧饼,还不十分足量,似这一品锅的烧鱼唇,在他吃着,也不过是一样下酒的菜罢了。等吃饭时候,还得另打主意呢”会卿听了,直吓得瞪着眼,咧着嘴,答不上一句话来,心里只恨自己,为什么单要约上这个怪物吃饭只得认倒霉,等吃完了再算。他正盘算着,又听周维贤在那里传令:叫堂倌先切两盘苏造肉来,点心点心。堂倌答应下去。不大工夫,端上满满的两盘苏造肉,一肥一瘦,有红有白,看着倒美观。维贤见了,举起筷子来,说了一声请,狼吞虎咽,转眼吃了十分之八,顺着嘴角,滴滴流油,他却津津有味。此时会卿只剩了看怪物,哪里还顾得自己吃呢。少时酒菜上来,佐文几杯酒入肚,立时触动牢骚,大骂瑞方不是东西,饶把朋友陷害了,他反装腔作势,不肯见人。这其间一定有混账小子,落井下石,给我两人挑衅。我黄佐文是男子汉大丈夫,专凭学业技术吃饭,不同那些小婆子、姨太太,在床边献媚,讨老爷大人的欢喜,总想把旁人踹开,他好一个人专利。似这种没人格的人,狗彘不如。大哥你想,小弟这话,是不是呢会卿被他骂得面红颈赤,还得说一个是字,请想他心里得怎样难过。好容易吃完了这顿饭,周维贤还另外要了五斤苏造肉、两只桶子鸡,包好了,预备他带回家去再吃。堂倌一算这账,是三十七两五钱九分,会卿赌气掏出靴掖儿来,点了两张二十两的银票,说一声小账在内,这才起身,同黄、周二人走出来。一路之上,自己越想越有气,白花了四十两银子,倒买了一场狠骂,我孙会卿要不把你姓黄的赶出琉璃厂去,誓不为人。

回到自己的蕴古斋,吩咐徒弟,如此这般,先请薛希庄。少时薛希庄来了,会卿将买房的话,对他细说一切,并说这是瑞大人想建立博物馆,已经向官厅声明准了。其实白要你这一处庙产,在官厅也说不出旁的来。不过瑞大人居心仁厚,总怕你们出家人没有饭吃,因此派我来同你商议,多少发给你一笔房价,你好急速腾房。薛希庄是一个浪荡羽士,多少钱也不够他花的,并且近日又结识了一个妓女,想要跟他从良,只是身价得要一千五百两。老道哪有这么多的钱,因此日夜焦思,正在无法。如今听见有阔佬要买他的房子,倒是恰合孤意。只是他的为人非常狡狯,想借此大大地敲一笔财,便郑重答道:“孙老爷,你是代表瑞大人来的,贫道怎敢说不卖两字。只是其中有两种下情,还得求你孙老爷转禀瑞大人,要格外体恤才好。”会卿道:“什么下情你自管说,我必定替你转达。”希庄道:“第一,这个庙并不是贫道我的,乃是白云观的下院。我那师父蝶生,年纪高迈,就指着这个庙养老,未必肯卖;第二,这座庙房间很多,每月租钱足有二三百元,按着一分息说,瑞大人还要出两三万元,他未必认这大价。最好孙老爷先请示瑞大人,他到底肯出多少钱,然后贫道再同师父去商议。要不然,空空洞洞,我怎么张口呢孙老爷,你想是不是”会卿听了,不觉鼓掌大笑,若问他笑的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吞赈款造谋倾淮北羞败诉避地走河南

薛希庄说完这一套话,以为会卿必然有正当的答词,万没料到他鼓掌大笑。这一笑把希庄笑得直眉瞪眼,不知他葫芦里藏着什么药。只得又问一句道:“孙老爷,咱们谈正经事,你为何笑起来难道我说这话还有什么可笑的吗”会卿道:“我笑你这人太不正经了,你还拿你师父顶门呢。你这房子每月租二三百块,一个月只给你师父十块钱,如今拖欠三个月没给了,你还同谁商量我好意把这笔生意,给你送上门来,你倒推三阻四,胡说一气,倒莫如我直接同你师父办了。咱们打开壁子说亮话,你休想借此发财、娶老婆、开铺子,享下半世的快活。横竖赏给你几千,够你吃饭不饱、饮酒不醉的,是这么一番意思。你张口就想几万,莫不是穷疯了吗”一席话将希庄拍得直翻白眼。迟疑了片晌,他忽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一壁哭着,一壁哀告道:“孙老爷,你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难道真看着小道饿死不成几千银子,请你想一想,够做什么的。如今开一座鲜果铺,还要上万的本钱呢。何况我们出家人,身不能肩担,手不能提篮,拿这几个钱,坐吃山空,如何得了。在瑞大人多赏几文,不过是太仓一粟。只要你老人家多美言几句,我这牛鼻子就沾了大光了。”会卿道:“你真是个泼皮,硬讨不成功,你又来软磨。我这人向来是怕软不怕硬,这样吧,给你一万块钱,真不少了,快滚起来立字,不要再讨厌了。”希庄哭着喊着求加钱。会卿赌气吩咐徒弟道:“快把这牛鼻子赶出大门,谁有这闲工夫,同你捣乱。”希庄见会卿急了,这才不敢再争,假装委委屈屈地立起来,说:“孙老爷,你怎样吩咐,小道怎样遵命,还不成吗”会卿道:“你早这样说,不就完了,何必找麻烦呢”立逼着希庄写好了字据,又问房契可现成吗希庄脸一红说,不瞒孙老爷说,房契早叫我给押了。会卿哼了一声道:“造孽,造孽,每月有二三百元进款,还要押房契,你真也太难了。快去取了来,见不着房契,不能拨款,你到底押在谁手里了”希庄低声道:“押在和合照相馆了。”会卿听他说的这话,倒很犯踌躇起来,说:“你押了多少钱呢”希庄道:“押了两千二百五十块钱,我实得两千,那二百五是黄佐文做了佣钱。”会卿道:“你挂这小零头,是什么意思呢”希庄道:“这是每月二分钱,恰恰抵他的房租四十五元。”会卿道:“真真该死,你如今要拿本钱去赎,只怕还要费话,那姓黄的很狡猾,他见你有钱赎房子,必定起疑心,不肯叫你赎去。你必须假装着还要同他借钱,不借钱便涨房租,他一嫌麻烦,必催你归本,另向别人借去。那时候我转出清和斋的东家朱小庄来,说借给你钱,他必定不疑,当时由小庄将钱给他,房契自然就取出来了。这事得缓两天办,办得太急了,他又要胡猜乱想。你千万守口如瓶,不可放出一点消息去。咱们后天在朱小庄家里见面,早饭以后不可太迟。”希庄一一答应了,方才回庙。

果然过两天,如法炮制,黄佐文并不疑心,居然将房契拿出来,交给朱小庄,把两千二百五十元钱收回。瑞方得到房契,一刻也不等,便过阁税契,并在警察厅提督衙门,同宛平县,全立了案,将清仁观改为古物陈列所。各官厅全批准了。瑞方派了四个家人,先去知照观中各买卖铺家,限十天一律迁出。和合照相馆,自然也在知照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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