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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临时又改了蝴蝶杯。正在锦帐装睡之时,偶一睁眼,却看见包厢中一个人朝着笑。他见了不觉心中一动,便草草地将这戏唱完,忙卸了妆,一直奔到包厢中,朝着那人请了一个安,笑问道:“四爷好,你老几时回来的我们快有半年没见了。”你道这人是谁原来就是在河南避风头的瑞方。瑞方自从听了项子城的话,意马心猿,恨不即刻回京,好钻一条门路,运动开复。过了没有两天,他便辞别项子城,乘京汉车回至北京。到京后,虽然终日奔波,可惜他至近的几个朋友,全当的是闲散差使,没有一点权柄。内阁的三位大臣,除去拉同是旧友,余双仁不管事,恩王不甚欢喜他。因此白跑了半个月,并无一点成效。后来有人对他说:“你想运动问路,不必去寻做官的人,他们的力量是很薄弱的。你何不一访谭鑫培、田际云,他两个人全有很大的门路,也都说得进话去。并且这两个人,从前也受过你的好处,他们不好意思说不管,何必寻到别人呢”一句话提醒了瑞方,第二天他便到外廊营亲自去访谭鑫培。偏巧老谭被上海大舞台约去了,前半月出京,至早也得一个月才能回来。瑞方如何等得及,只得再寻田际云。他自己想,凭我一品大员的身份,要亲自去拜访一个唱花旦的,面子上未免太难堪了,我何不借听戏为由,先到天乐园,同他对一对眼光,看他待我如何。瑞方打定主意,知道当日际云贴了辛安驿,这是他的杰作,万不能不唱。遂早早定了一间包厢,在下场过门第六厢,看得最清楚。他也不约朋友,只带了一名贴身的小厮,坐在厢中。看座的认得瑞四大人,格外巴结,沏了一壶双薰银针,摆上两碟瓜子、两碟鲜货,手巾把是一个赶着一个,接连不断。瑞方问看座的:“今天田老板准唱吗”看座的躬身回道:“回四老爷话,今天老板准唱不诳。”只是刘义增告了病假,没人能配,多半得要改戏。瑞方问:“改什么”看座的回说:“多半改蝴蝶杯,要不然就是蝴蝶梦。”瑞方拈髯笑道:“这两出全比辛安驿强。”看座的忙回道:“这是四爷福大,你老不喜听的戏,当然唱不成功。”瑞方哈哈大笑,说好小子,你真会捧场。看座的笑着走了。

台上是孟小冬、胡素仙、梅兰芳、李敬山、张宝昆、谢宝云一干人,唱全本回龙阁;唱完紧接着一出武戏,是李吉瑞的落马湖。这两出戏,占的工夫很大。天快黑了,才上蝴蝶杯。满园子的人,鸦雀无声,一个也不动,全等听田老板的戏。因为花旦戏,际云已经六七年不唱了,这一次因为遭了官司,故意要卖弄卖弄,所以才贴这一出戏。大家全是耳目一新,所以园子全挤满了。际云已经四十岁了,打扮出来,还是旖旎风流,不减当年风韵。台下彩声如雷,掌声震耳。配公子的是马全禄,说白做戏,无一不佳。际云卧在帐中,眯缝着眼,向包厢中瞧看。一眼看见瑞方,这是他多年的老主顾,怎敢怠慢。将戏唱完了,匆匆忙忙地下过妆,飞也似地奔至包厢中,先请过安,然后问长问短,亲热得了不得。瑞方只淡淡地敷衍了他几句。后来问到他遭官司的事,际云叹了一口气,说一言难尽。瑞方道:“这样你何不同我回宅去,咱们畅叙一番,在园子里说话,也有许多不便。”际云道:“这样好极了,我给四爷叫车去。”瑞方说不用,我的车在门外不远,咱们一同乘坐好了。际云说不成,我还得到后台去开发戏份。四爷先走一步,我随后准到。瑞方道:“也好,你先走吧。”二人一同下楼,际云回后台。瑞方坐上车,回自己本宅。

等了有一个钟点,际云果然赶到了。瑞方留他在宅里吃晚饭,二人一壁饮酒,一壁追叙已往的事。际云谈话之间,很感激老恩王,说:“这次若不亏他老人家格外关照,这场包封官司,是不易摆脱的。他老人家不但救了我的命,还应许替我筹款,弥补亏空。似这样天高地厚,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瑞方道:“老头子怎样替你筹款呢”际云也不隐瞒,随将上项事,详细说知。瑞方道:“这可是大开方便之门,不知你已经做成了几号”际云叹道:“四爷不要问了,我今年的流年太不利,干东东不着,干西西不顺,空辜负老人家一片美意,连一笔上万的生意,也寻不着。四爷做过多年封疆,各省的阔官,你认得最多。有什么机会,请替我撮合撮合,我们就沾了大光了。”瑞方点点头说:“你不要忙,我一定替你想法子。我如今问你,邮传部兴尚书,你可认得他吗”际云道:“四爷说的可是兴显徽吗”瑞方道:“正是此人。”际云道:“要论兴大人,确是我的老恩主。戊戌变政那一年,外边给我造谣言,硬说我是康党,替光绪爷采办西服。太后老佛爷大怒,几乎把我杀了。是我消息灵通,李得用二爷老早地给我送信,叫我急速逃生。我扮了一个扬州妇人模样,连夜逃出京城。在天津租界住了三天,风声更紧,我只身乘轮跑至上海。幸亏兴大人正做上海道,我在租界中,给他去了一封信,求他保护。他第二天便到租界来看我,说了许多安慰话。并嘱咐我,千万不可出名唱戏,他情愿把租界一所闲房,让给我住,并给我留下两千块钱零用,只是不准我唱戏。他说你一唱戏,我便没法子保护你了。因此我听了他的话,凡有来约的,一概拒绝。新舞台出到七千块钱一月,我全没敢应许。直住了一年多,花了兴大人足有两万多块钱。后来还是李二爷给我来信,说老佛爷的气已经消了,我才敢回北京。您请想,兴大人待我的好处,我今生今世,能够忘了他吗”瑞方点点头说:“你可知道兴大人近来怎么样”际云道:“许多日子未见了,听说他老人家近来心绪不佳。因为什么铁路国有的事,某省起了很大风潮,几乎闹成民变,因此摄政王爷说他办事操切,圣眷很不优隆。这事可是真的吗”瑞方道:“怎么不是真的眼看四川又要造反了,他要不及早想法子,只怕将来如火燎原。这个罪名,完全要坐在他一个人身上,你说可怕不可怕呢”际云听了,很着急地问道:“四爷,你可有什么高明法子吗”瑞方微微一笑,说:“我岂但有高明法子,还保管马到成功。老兴不但担不着不是,还能跟着露脸呢。”际云一听,忙再三催问,到底有什么高明主意。瑞方不慌不忙的,附在他耳边,告诉如此这般,准能将事情挽回过来。只是这穿针引线的人,必须你去做,方才不露痕迹。际云一力担当,说明天我便去寻兴大人。他吃罢饭告辞去了。

第二天果然去寻兴显徽,当日晚间,便喜滋滋地来见瑞方。一见面,就深深请安,说恭喜四爷,指日就要高升了。瑞方见他这样,心里明白一定是兴尚书那边,有什么好音。虽然面子上故作镇定,却早已喜形于色。忙问际云:“什么事情值得贺喜”际云道:“昨天四爷说的话,我今天全对兴大人说了。他也很以为然,说这件事非瑞四爷出马,不容易解决。我很想将他举出来,前去收拾一切。但是这其间有许多难处,我虽说是邮传部尚书,但是起用废员,还得内阁做主。老恩王那一关,很不易通过,自要将他打点好了,别人全好办。余中堂是聋子的耳朵,不管闲事;拉中堂同瑞四爷,是多年老同事,也不至作梗;只要恩王认可了,我就专折保荐,也不要他一个钱。四爷请想,兴大人说出这样话来,这件事不就算成了吗”瑞方道:“难得你替我这样为力,事成之后,我一定重重地谢你。”际云道:“这话太远了,我给四爷奔走,这是分内的事,说不到谢字。”瑞方道:“好好,但是老恩王这一关,可有什么法子想呢”际云大笑道:“怎么四爷把我昨天的话全忘记了”瑞方不觉恍然大悟。若问际云有什么妙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恶家庭购祸掷多金狠官僚残民施毒计

田际云打通了兴显徽这一关,瑞方的希望,总算十得七八。只是老恩王这一关,瑞方急切间想不出法子来。因为瑞方的为人,向来是名士派,他对于八旗亲贵,看得一钱不值。从前慈禧太后很赏识他,他又是庄中堂的门生、项子城的盟弟,因此八旗亲贵,也得让他三分。他对于老恩王,虽然面子上敷衍,其实却不肯真心孝敬。老恩王因为他慈眷优隆,又有项、庄两人庇护,自己也不肯作这冤家。及至太后驾崩,项子城遭贬,只剩了一位庄中堂,瑞方的势力已经一落千丈,所以革职时候,旗人无不称愿。不料后来庄中堂又死了,他朝中一个靠山也没有,再想巴结老恩王,如何来得及所以这一次打算出山,煞费周折。总算他心灵心敏,钻了田际云这个门子,邮传部尚书一关,居然安稳通过。只有老恩王还想不出法子来。际云大笑,说我昨天同四爷说的话,怎么今天就会忘记了瑞方这才恍然大悟,不觉拍手大笑道:“真真我怎么这样昏聩呢老恩王亲口说的,叫你替他揽买卖,你也好沾点油水,弥补亏空,怎么我倒忘死了呢好好,一事不烦二主,还求你辛苦一趟吧。”际云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回来您听好音吧。”说罢刻不容缓地去了。

直到三更多天,他方才跑回来。瑞方已经等得急不可耐。见他回来,如同得着宝贝一般。一见面才要张口问话,却见际云愁眉苦脸,并没有一点欢喜的神气,心中早不觉凉了一半,把要问的话,也咽回去不好张口了,只瞪着眼望着际云。际云坐定了,未曾张口,先咳了一声,然后说道:“我的四爷,你同老王爷,有什么间隙吗”瑞方听这话,不觉吓了一愣,说:“这话从哪里说起呢我又不脂油糊了心窍,怎敢得罪他老人家从前我做封疆时候,府里三节两寿,一次也没敢落场过。就是来京,也先给他老人家前去请安,难道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吗”际云叹道:“我听四爷这一说,你就是外行了。你做了封疆,对他老人家只应酬三节两寿,这就是你的大错了,还能说周到不周到吗”这几句话,说得瑞方毛骨悚然,忙问际云:“必须怎么样呢”际云道:“各省督抚大员对于恩王府,得时刻有驻京的人员前去探听消息。比如府里想置办什么物品,京员得着消息,赶紧置备齐了,托管家大人送进去,说这是某省某督抚孝敬老王爷的,务必请赏脸收下。王爷收了,然后由驻京人员向该省报一笔账。有时王爷提起谁来,意思是想用钱,要三万五万呢,京员得着信,立刻就给送进府去,然后再去信报销。如果数目太大了,就即刻去电报请示,那边回电,叫照拨,京员便即刻由银行拨过。至于三节两寿,照例文章,倒无须十分铺张,这是避声气的意思。四爷做了这些年封疆,连此中奥窍还不十分了然,就知道三节两寿送礼,那就难怪老王爷对你不住了。”瑞方听了这些话,只是摇头吸气。说:“我这些年官,总算是白做了,还不及你的阅历深呢请你说吧,王爷对于我,倒是什么意思呢”际云道:“王爷一听到四爷的官印,便老大不高兴,说某人财发足了,他向来又是一毛不拔。如今大可坐在家里享福吧,何必又想出去做官呢是我再三地恳求,王爷说:他既想开复罪名,出来做官,就得大大地花一块本钱。我听得这一句,知道王爷已经有了活口气,总算是好办了。便追进一步问道:请示王爷,得叫他拿多少钱呢老王爷沉吟了一刻,答道:看你的面子,叫他拿六十万吧。由这六十万之中,给你提一成,我净擎五十四万。这就是最低的价额,也不用添汤换水,往来麻烦。你回去对他说:是这样,你来见我;不是这样,你也不必白跑路了。我听这价钱要得太大,只得又再三央求,说王爷说的数目,实在不多。只是瑞某人已经闲了一二年,他平日又好挥霍,恐怕手里没有这么多钱,还得求爷格外恩典,再减一减吧。就连王爷赏我的那一成,也可以豁除不算,只求王爷多减几个,成全了他这废员。他将来出去,一定忘不了爷的好处,必然格外有一份人心。我说了这好多话,王爷只是大笑,说你同瑞某人有什么特别关系,这样替他出力。实对你说,我决不希望他有什么人心,我只讲的是眼前交易。既然你这样说情,又抛弃了自己的六万块,这样吧,我要一个整数儿,五十万元。再去一个钱皮,也是不成功的,你也不必再多费话了。我听了这口气,知道没有一点活动余地。只得先回来同四爷商量,我万没料到他张这大口。究竟办与不办,请四爷自己斟酌吧。”瑞方听说老恩王要了这么多钱,自己也不免踌躇起来,说:“我在两江直隶任上,虽然剩了几个钱,买金石字画,就耗去一大半,其余在河南辉县,又置了不少庄田,哪里还有这多的现款呢实对你说,只有正金银行,存着我二十万元,这连一半还不够,其余的向哪里想法子去呢”说着又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也罢我还有粤汉川铁路、上海招商局,同湖北汉冶萍三处的股票,共三十几万。如果满拿出来,二十万还能押得出来。只是这样一办,比抄家也差不多了。”际云道:“四爷你想开一点吧,自有人就有钱。你如今虽拿出四五十万来,眼前就可以得复原官;再加上督办铁路的钦差大臣,这一趟走出去,至少也能弄到百八十万,这便是对合的利息;你到了湖北四川,说不定摄政王一欢喜,便放你该省的总督,一帆风顺,不定赚多少钱回来。这四五十万,算得什么”几句话打动了瑞方的心,不觉叹一口气道:“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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