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是宿病,只要犯过去,将息半天,自然就会好的。承陈老爷这样优待,我得怎样才能报答你呢学贵笑道:“我既然救你,你也用不着报答。我今问你一个人,你可认得吗”虎臣道:“不知老爷问的是谁”学贵道:“你既是南京人,南京巡防营营长王文豹,你可认得他这个人吗”虎臣笑道:“岂但认得,我们还是旧同事呢,当日在巡防营,他当哨长,我当什长,我们在一个哨中,彼此非常亲密。后来我因为改业为商,才抛弃了营盘的饭碗,但是逢年过节,我还寻他去谈一谈。他待旧朋友很好,见了面总要留着吃饭,不知陈老爷打听他做什么”虎臣这一套话,确乎不是鬼话。因为他自幼从军,实在同王文豹是旧友。不过他随瑞方到南京时,已经是堂堂督署的武巡捕。文豹在巡防营中,仅仅是一个小哨官。虎臣很替他出力,在巡防统领吴军门跟前,一再给他说好话,因此才提升了营长。在陈学贵面前,如何敢说实话因此只承认同文豹是同事,其余的话,却一字没敢提。反倒追问学贵打听他做什么。这正是虎臣乖觉地方。陈学贵信以为实,不觉鼓掌道:“妙极了这样我不妨对你实说吧。那王文豹亦是汉阳人,我们同乡,只是没有甚厚的交情。我听说他确是一条好汉。如今革命已经成功,最要紧的是得把南京取过来,顶好有一个人肯做内应,这事便易如反掌。王文豹是一个最适宜的人,而且手下又有兵。他如果肯反正,南京便唾手而得。如今须有一人肯冒险去游说他,这真是一件奇功,无意中却落在老兄身上,真真是妙极。”虎臣连说:“不敢当,陈老爷你怎的同小人论起兄弟来”学贵笑说:“我们全是军界中人,不论兄弟,论什么呢方才是小弟疏忽了,也忘了请教贵姓台甫,怎么称呼。”虎臣随口应道:“小人姓季名叫一飞。”学贵道:“你以后不要大人小人地乱说了,我们既同是军界中人,以后彼此借重的地方很多,用不着客气。我今天同你说的,确是心腹话。你既同王文豹有渊源,回头我见荀司令,索性保荐你干这奇功。果然得了南京,你稳稳的营官可以到手。”
虎臣一听,心想这事太不妥当。前几天随钦差到省来,那李天洪同军界高级长官全同我见过不知多少次,此时我岂能去见他们。必须想个法子,辞脱了才好。随答道:“陈老爷,我此次情愿冒险到南京,去说王文豹,纯粹是为报答你相救之恩,并无贪功求官的意思。再说我近年营商,到处自由,觉着比在军界强得多,也决不再想那种营生了。最好你放我偷偷地去,等到那里,我急速给你来信。如果事情可成,你便禀知上官,只说是你派去做的;倘然风头不利,你再想旁的主意。这个法子,是再妥当没有了。千万不可惊师动众,你想何如”本来军界人,全有争功好胜的心。虎臣这一席话,在学贵听了,是正中下怀,不过面子上还要谦让几句。后来又筹划到怎样才能离开省城,先到汉口去呢。眼前正在军事戒严时期,江岸上遍扎着革命军,就是插翅亦飞不过去。学贵踌躇了多时,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说这样吧,汉阳本是我的老家,我家中还有六十多岁的娘,这是上官全都知道的。我只说接着家信,老娘想我想病了。我本当回家省视,因为正在军事紧急,不敢请假,特派本哨正兵季一飞拿着家书,同几十块钱,过江去探问我的老娘。求本哨的营官转禀司令,料想没有不准的。俟等他准了,你便可以安稳过江,一点阻拦亦没有了。请想这个法子可好吗虎臣连应道:“好好,这样做去,非常稳当,就是上官也决不能批驳。陈老爷你赶快进行吧。”学贵忙吩咐哨书,备了一件公事,当日便送到营部去。营长姓孟,同陈学贵本是盟兄弟,当然格外关照,即刻呈到司令部。司令荀文,不但准如所请,还另外发了四十元钱,给陈哨官带回家中,作为老母甘旨之奉。又填了一张司令部通行的护照,一同发交营部,饬陈学贵具领。学贵得了这消息,非常喜欢。第二天一早,将通行证同银元,一概交与虎臣,又亲送他到江边,再三叮咛,方才握手珍重而别。这时候革命军在武汉,已经打通一气,镇守汉阳的是章兴文,同着蔡杜两员大将。虎臣过江后,当然是办他自己的事。总算上天见他一颗忠心,才给他这机会,放他逃出龙潭虎穴。他以后果然奔到四川,凌千难,冒万险,盗取瑞方死后的首级,归葬京师,真不失为义烈之士。自有后文交代一切,暂且按下不表。
如今折回头来,再说李天洪在湖北军界一二十年,平素以老成谨慎著称,为何忽然想起革命来而且是一鼓成功,这岂不是怪事吗阅者要知道,这件事并不足怪,本书上文已经完全表过了。总督祥呈,生有钱癖,所以叫赛和峤。他自到任之后,第一个本想敲张豹,偏偏张豹有一位好夫人,不但把祥呈运动好了,而且同他七姨太太结了干姐妹。只有李天洪不识风头,又不肯花钱运动,结果闹得把督中协丢了,连带把镇统也革掉。幸而有三文帮他的忙,替他筹划,替他拿钱,算是降为协统,保全了一镇的兵权。哪知紧跟着又来了这瑞钦差,同祥呈大闹意见,又故意撮弄张豹。他俩受了钦差的气,全疑惑是李天洪暗中主使,彼此的嫌隙,便益发深了。瑞方走后,祥呈便把李天洪大大申饬了一顿,硬说天洪这一镇人,全是革命党。他平日管束不严,俟等查出实据来,不但奏参革职,还得重重治罪。天洪本是忠厚人,哪里禁得这一吓,回到公馆,暗暗同三文商议。姜赞文性情急躁,听了立刻便跳起来,说:“索性反了吧他既说我们是革命党,我们索性就革他的命,倒看怎样”荀文道:“且慢,我们目前已经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了,何必还这样沉不住气呢实对统领说吧,目前这十三镇全军,已被我们三人分头说好,只等时机一到,统领下一声动员令,立刻就变为革命军。也用不着他祥呈派人调查。我们事前也曾向统领计议过,不过近两三个月的动作,尚不曾向统领详细禀报。我们的意思,只要等十二镇一齐就好了,然后再请示统领,决定举事的日期。但是看这神气,愈逼愈紧,恐怕等不得了,只好禀知统领,我们亦好提前预备。”天洪听了这话,虽然心中还有点游移,但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只得咳了一声道:“也罢,以后丧身亡家,听之三兄;化家为国,也听之三兄了。不过最要紧的是十二镇,如能将十二镇说妥,其余皆无可虑。”章兴文道:“统领自请万安,十二镇的军官士卒,比十三镇还容易说呢。他们全是三四个月不曾领饷,提起祥呈、张豹来,咬牙切齿,恨不寝其皮食其肉。他们每逢见了十三镇的人,便说你们是天大造化,遇着那样好统领,不但不克扣军饷,还自己拿出钱来垫发军饷。像我们真是造了大孽,遇着张豹这个统领,不但扣饷不发,还勒逼着叫我们掏腰包,孝敬完了他,还得孝敬祥呈。我们手下的弟兄,全急得要变了,他们连正眼看一看全不肯。这样的上司,还伺候他做什么我们情愿去报效李统领,不给钱也是乐意的。统领请想,他们十二镇的军官,全说出这样话来,要劝他们投降,还不是易如反掌吗”荀文接着说道:“并且十二镇的标统,如蔡大猷、杜公衡,全同我是拜盟的兄弟,只要将标统运动好了,其余全不成问题。至于十二镇全体军官,同张豹要好的,只有杨得胜一人。偏偏他又出了差,随瑞方到四川去。这不是难得的好机会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李天洪也觉着这事有十分把握,便不害怕祥呈的话了,只商量将来怎样定期举事。
在这时候,还有一件意外的事,更足坚天洪举事的心,原来项子城在河南彰德,处心积虑,也想要推倒满清,特派他的心腹爪牙,到各省相机行事。湖北军界不和,及一切内讧情形,项子城早探得清清楚楚,特派他的心腹将官梁志忠、郑尔和秘密到湖北来,同三文在暗中接洽。言明:项宫保情愿助一臂之力,将来事情成了,富贵功名,大家同享;倘然不成,宫保还能保险,决不致受什么意外之祸。大家全知道宫保的势力很大,别看他退职在野,门生旧部却布满全国。一朝有了机会,他登高一呼,立刻便能全国响应。如今他既派心腹来接洽,这事更有了十分把握。所以,三文在暗中进行得非常猛速。
偏巧,又出了一种促成的机会,就是那不知死活的何仙姑,同张豹的夫人,及祥呈的七姨太太,结了异姓姐妹。那庄夫人常对她说,李天洪是心腹之患。何仙姑听了这话,便乘隙而入,说李天洪既是心腹之患,为什么不锄治了他,却留这祸根呢庄夫人道:“谈何容易,他既没有显著的罪名,而且又有一镇兵权,就是大帅想锄治他,还不易做到,何况我们呢。”何仙姑笑道:“这话太笨了,我们想锄治他,只需神不知鬼不觉,便要了他的性命。何须鸣锣响鼓,用军法治他呢”庄夫人尚未答言,七姨太太抢着问道:“姐姐你可有什么妙术吗你如果能做到,我能叫大帅谢你一万两银子。”庄夫人也说:“妹妹你既能拘神遣将,害死一个人,料想算不得什么,这事简直就托付你办吧。”何仙姑见二人已经入壳,便又装腔作势,说这事可使不得,我们是修道人,怎能无故害人性命,这事还请你两位另寻高明吧,我是断断不能做的。二人见她如此推脱,又再三央求,高低由七姨太太说定了,事成之后,酬谢一万块钱,眼前现拿出三千来,作为施法时一切零费。庄夫人做保证人,仙姑才答应了。七姨太太回来,对祥呈说知,并叫他立刻拨三千块钱。祥呈正在怀恨天洪,一听说有人能将他治死,不觉喜上眉梢。但是先要拿出三千元来,他未免有点肚痛。怎当得七姨太太瞪圆了眼睛,非立刻拨钱不可。祥呈无法,只得依着她,从账房支了三千元钞票,交付姨太太手中,由他转赠仙姑。何仙姑得了三千块钱,当然得要装模作样,摆出些法术来给大家看。于是用桃木修了一个人形,给他穿上军装,又变着方法打听得李天洪生辰八字,写在木人的背上。每逢三天作一次法,等到七七四十九天,保管天洪暴病身死。庄夫人同七姨太太,看了她这种动作,莫不信以为实,说仙姑的神通广大,法术无边,额手相庆,以为指日间便可将这眼中钉去掉。哪知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是什么缘故呢
原来和太太公馆中,新上了一个男仆,名叫祝成。此人当日也入过军籍,在十三镇充当马弁。因为喝酒醉了,耽误一件公事,不曾送到。按营盘的规矩,本应打二百军棍开除,是天洪格外恩厚,只将他开革了,却不曾打他一下。因此,祝成提起李军门来,便感激得五体投地。这一次何仙姑诅咒李天洪,并且暗中作法害他,祝成看在眼中,直气得要疯。便辞了事,到李公馆来报告,自称有机密大事,必须面禀军门。号房上去给他回,正赶上天洪同章兴文在密室中会议要事,听说祝成要面见告密,天洪还记得他,便吩咐传他进来。祝成上来,叩罢头侍立在一旁。天洪和颜悦色地问他什么事。祝成拿眼望着章兴文。天洪笑道:“你自管说,不用避讳,章老爷亦是我的心腹。”祝成这才从头至尾,详细说了一遍。天洪哈哈大笑道:“我当是什么机密事,原来是为这个。好好,自请她去作法,我问心无愧,还怕她的妖术吗”章兴文在旁答道:“统领宽仁大度,诚不可及。但这事据标下想,妖妇的邪术,还是第二问题。唯有祥呈、张豹两人,处心积虑,必欲将统领置之死地,不惜出此卑劣手段,以偿其愿,实在可恶已极。若不早早下手,难保他不再出别的辣手。莫若乘此机会,宣布他们的罪状。只要本部军士,大家齐心,不愁不能一鼓成功。”天洪想了想,说你这话固然也对,但是十二镇的真意如何,目前尚无十分把握。只要他们不持异议,不拘那一天,全可以起事。祝成暂随你去充当护兵,千万不可露一点形迹。你同他们几位,可急速联络,相机行事。也不可太操切了,要紧要紧。章兴文答应下来。
偏巧过了两天,总督祥呈发出一件公事来,分投十二、十三两镇,是定于某日要在省城会操。其实骨子里边,是要借着会操的机会,收缴十三镇的军械,并逮捕李天洪,这是同张豹预定的计划。张豹利令智昏,还认着十二镇全是他的心腹呢。自接着这一件公事,便兴兴头头地饬知两协,急速动员来省。原来十二镇的人马,只有辎重、工程、马炮各营在省城,其余两协步兵,全分驻在汉阳。蔡大猷和杜公衡两个协统,早被章兴文等说降,只等机会一到,便倒戈举事。偏巧祥呈要调他们来会操,这真是想不到的机会。因此接到公事,连一天也不肯停留,便下动员令,即日开拔来省。何仙姑在江中遇着的船,便是这两协军人。
及至到了省城,大家一会合,没等到第二天会操,当日夜间,便联合在一处,共同起事。可怜祥呈同张豹还在睡梦中。攻总督衙门的是荀文,包围张公馆捉拿张豹的,却是蔡大猷。张豹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地会见蔡大猷,说贤弟咱们同事一场,何忍残害我的性命,只求你开一线之路,放我夫妻逃生,所有银钱产业,我情愿尽数献出来,作为买命之资。蔡大猷哼了一声,说你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咱们十二镇中,欠四个月军饷不发。我试问你这些钱,全跑到哪里去了张豹道:“贤弟,你不要错怪我,军饷不发,全是祥呈一个人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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