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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中却很有权术。较比现在,但知作福作威,骄傲自恣,肚子里却没一点真才实学,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也。

却说项子城从彭德府上了车,一直开行。走了二百多里路,来至一个大站,忽然传令停车。车停住了,大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见宫保亲手摘下车窗,伸出头来向外张看,高声喊道:“仲陶,仲陶到这边来。”只见一位花白胡须的老先生,手中提着一个小包,东瞧西看,正在站上打旋。一听有人呼他的号,便随声赶来。在车外便看见子城,作了一个大揖,问道宫保可好子城一面还礼,一面迎至车门前,吩咐卫队快快搀扶陈大人上车。两名卫兵跳下车来,轻轻把这位先生架至车上。子城恭恭敬敬地将他肃至客厅以内,连说:“老先生真不失信,子城心中快慰已极。”那老先生答道:“山野之人,久已无心问世。因为宫保此次出山,实关系圣清的治乱兴衰,我们做臣子的,岂能袖手不问,因此勉强应召而来。将来革命党平定,职道仍须归隐乡里。做官一道,是久已灰心了。”子城笑道:“老先生既怀忠君之心,岂忘救世之志。将来大乱平定,借重的地方还多得很呢”老先生只淡淡地答道:“将来再看吧。”此时子城仔细向他身上打量,只见他穿着一件老洋绉的夹袍,外面却罩一件实地纱青马褂。当此深秋之际,虽说河南气候温暖,怎当得夜间一阵阵的秋风,早吹得老先生面目青白,身上有些发颤。子城笑道:“夜深了,老先生在此久候,风露欺人,想情一定冷得很呢”说罢,从自己身上脱下黄缎子夹马褂来,亲手披在老先生身上,说:“这件衣裳还能搪寒,老先生暂且穿一刻吧。”那位先生却吓得战战兢兢,双手推辞,连说:“使不得,使不得,这是皇上御赐给宫保的,职道如何担当得起。”子城道:“没有什么,这是我仿照御赐的衣裳做的,并不是皇家之物,请老先生随便穿,不必畏惧。”那先生听子城这样说,便勉强穿了,然后坐下谈话。

说了这半天,这位先生倒是何人以项子城的尊严,因何这样恭敬他,一口一个老先生,可知他绝不是一个寻常人了。原来这人姓陈名叫学潜,字仲陶,也是河南人。从二十几岁,便会进士,点翰林,后来散馆编修。在翰林院中住了二十年,不曾放过一次差事。家里有两三顷地,一所住宅,全赔在宦途中了,仍然是一点起色也没有。想放府道学试差,虽然够资格,却没有人肯替他说话。穷急了,想放个州县官,也对付着可以吃饭,偏偏又没有这降补的例,可真把老先生制住了。后来项子城做了山东巡抚,专折保荐他才堪大用,调到山东来帮办河工,算是由河工保案中,保他以道员归山东尽先补用。偏偏这位老先生,又不是做候补官的材料,不但巴结运动一点也不会,而且性情乖僻,非常地傲上,有时候连抚帅亦用言语顶撞。好在项子城对他,确有怜才之心,一切全不计较。可是重要一点的差事,却又不肯派他,只委他为院署文案,关于紧要的奏折文牍,倒是借重他的地方很多。面子上直敬之如师长,每月给他四百两银子的薪水,总比在翰林院强得多了。后来子城调了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仍然又把他调到直隶,还是委他当文案。直到子城升了外务部尚书、军机大臣,还不忍舍弃他,想要调他回京,做一名司官。这位老先生,却犯了书呆的脾气,执意不干。他说:“我当了二十年的老翰林,如今再去做部属,面子上太难看了;至于后任的直隶总督,我也不去伺候他,我甘心回去当老农。”项子城知道他的脾气,也不便勉强,便任从他回家去了。可是每月仍然寄给他二百块钱,作为膏火之费,五六年的工夫,不曾间断。在项子城,并非是待人厚道,仍是另有一番用意。他爱的是陈仲陶的老招牌,将来遇着机会,有可借用的地方。子城生平,本不欢喜道学派的人,可是他有时候却又极力笼络,这陈仲陶便是其中的一位。如今恰赶上他起用晋京,便想起仲陶来,特特打一个电报,请他在此间相候。仲陶生平,是最崇拜曾文正的,所以得着电报,应召而来。项子城一见了他,如获至宝一般,当时将身上的黄马褂脱下,亲手给他穿上,这真是一种特别的爱敬。其实的用意,是在收买仲陶的心,好为他利用。同时那些卫兵见了,也都惊诧,以为从来未有,大家对于仲陶,自然更要加倍地恭敬了。

第二天下午两点,车到了保定站,段吉祥领着十几位统兵长官,亲自到车站迎接。子城将他叫至密室,面授机宜。吉祥点首称是,说宫保自请放心,只要到了机会,吉祥必能照办,就是部下这些武官,也决然没有作梗的。暂时我也不到湖北赴任,专候宫保的密电一到,吉祥便约同大家,照计而行。项子城在保定安置好了,连忙上车,直奔北京。天有五点半,专车已经进站。此时站台的军警,早已布满。摄政王特派他四弟载滔,代表自己前往迎接。拉同、余双仁是亲身前来迎接。老恩王派他儿子载兴做代表,其余各部院,全是堂官亲自来接。此时民政部尚书,已经改派了赵秉衡,将内外警厅合并在一处,改派了朱起秦为厅长。这朱起秦也是项子城在北洋时赏识的人,极其精明干练。北京城的警权,既完全落在他二人手中,项子城在北京,便稳如泰山,决无可虑了。这些地方,足见子城眼光之远,心思之密,满人如何能是他的对手。何况这时候中外人心,又一律归向子城。他车进站时,城上站满了外国人,有携千里眼的,有拿快照镜的,全要看一看中国这大伟人。及至子城下车,外国人脱帽致敬,向他行礼。子城满面笑容,也朝着这些外国人点头致意。此时马车已经到站台之上,子城上了车,如风驰电掣一般,一直进了前门。他的行辕,预备在狮子胡同陆军部内,早已收拾得堂皇华丽。子城先到后宅休息片刻,传谕文武各官一律挡驾不见,只请余双仁进来,略谈了几句。

当日晚间,摄政王载沣,传谕在他府内召见。子城却托双仁向载沣说,自己的足疾至今未痊,此番因国事紧急,勉强晋京,得求王爷恩准,免去行跪拜礼。载沣心中虽不乐意,面子上却不敢不依。到了九点以后,项子城带了随身两名护卫,到摄政王府预备召见。管家大人先将他迎至客厅,两名护卫,一左一右却立在他身旁屹然不动。王府的人见了,虽然心中不快,面子上却也无可奈何。少时摄政王在内殿召见,子城带着护卫昂然而入,见了面只是长揖不拜。载沣让他坐下,子城略一谦逊,便坐下谈话。载沣自然要先敷衍他几句,然后方才引入正文,说革命党如何不知进退,朝廷以十九信条宣布中外,预备即刻立宪,他们仍然是捣乱不已。因此召你来京,应当怎样对付,你自管全权行事。子城道:“王爷那十九信条,臣在河南时已经见过了。此次捣乱,说真了,一半坏在那十九信条上。假如无此信条,他们倒未必敢这样狂妄。”载沣瞿然问道:“这是什么道理呢”子城笑道:“这是极浅近的道理,并没有什么难懂之处。常言说,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谁不知道的那革命党不过才一举事,并非杀到北京,为城下之盟。朝廷尽有从容对付的余地,何至就吓成这种样子,凭空宣布十九信条。照那十九条上所说,不但君主立宪,直然同虚君共和也差不多。就是欧洲的君主国家,也不能放弃权力至如此之甚。在革命党见了,一定猜到朝廷心虚胆怯,不敢同他们对垒,故此才发布十九信条,好收拾人心,苟延残喘。他们自然更要作进一步要求,硬想推翻君主,改建共和,这正是针锋相对,当然应有的步骤。假如朝廷不发表这十九信条,他们所望不奢,将来结局,不过提前立宪,也就可以敷衍过去。如今便一口还了这大价,叫臣也无法挽救了。”子城发了这一大套议论,载沣听了,果然入情入理。比在朝各官的见识,实在高得太多,心中又是佩服,又是惭愧。只得用好话央求子城,求他快快想法好挽回朝廷的危险。子城道:“臣世受国恩,敢不致身竭力。如今只好先催印长、冯国华,叫他们即刻进兵。只要能将汉阳收回,使革命党孤城坐困,那时候各省见他们势弱,自然不至响应,臣也就容易为力了。”载沣听他这样说,还认着子城真是孤忠耿耿,报效朝廷,不觉欢喜赞叹,说难得卿家这样为国宣劳,将来事平之后,一定加官晋爵。子城再三谦逊,方才告辞回宅。同一班谋士又商议了一回,然后拍电与印长、冯国华,叫他急速进兵,限十日内必须将汉阳克复。如逾期不能克复,一定按军法从事。电报拍出去,大家又商议朝里的事如何进行。子城叹了一口气道:“我回家三年,料想这位摄政王爷一定增长了几多阅历,对于处理政务,一定有条不紊。哪知见面之后,我听他所谈,较比前三年更糊涂了。似这样的主子,在他手下办事,这种糊涂交代,怎样好呢”说罢又连连叹息。阮中书道:“好在责任内阁,宫保既为总理大臣,便有全权。王爷明白,同他多说几句,不明白呢,宫保就便宜行事,也没有什么可为难的。”子城道:“话虽是那样说,到底各分所在,我们总不好过于专擅,况且王爷脾气,向来就是愚而好自用。你别看他糊涂,他自己觉着,比尧舜还圣明呢,如不预先想一个两全的法子,早晚定免不了决裂,纵然不至决裂,也怕要事事掣肘。诸兄务必替我想一个完善的法子,不但与国事有利,而且也省得伤了王爷的感情。”杨修起身答道:“学生想,这事尽好对付。以后宫保只在宅内办事,将内阁的人员,一律调至住宅,永远不同王爷见面。他纵然召见,亦托故不去,自然不致再有冲突。何况宫保不在内阁,他就是去寻宫保,也是见不着的。”子城笑道:“你这主意,还不甚妥当。他是监国摄政王,乃皇上的替身,他召见你,你如果不去,便是抗旨,这罪过谁担得起啊”子城说到这里,忽有一人挺身起立答道:“宫保自请万安,晚生有主意,能使王爷从此将政权交付宫保,永不过问。”若问此人有何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呆王爷受愚失政柄急先锋冒险立奇功

项子城同众谋士商议,正为难摄政王载沣心地糊涂,不肯听话,将来办事难免有种种掣肘,必须设法不叫他干预,以后才好放手办事。始而杨修献计,子城不以为然,继而又有一人出来说能使载沣退处无权,大家观看,原来此人是杨志奇。志奇为人,深沉老练,轻易不肯发言,是一位治黄老学的。可是他虽不发言,言必有中。子城每逢有解决不了的事,同他商议,他必有奇策,能够举重若轻,便将这难关平稳渡过,因此子城对于他非常信任的。他现做到邮传部侍郎,也是奉召到河南商议大事,又随子城回京。子城委他为总参议,叫他住在府中,好预备随时与议。志奇听杨修说了那一套话,心中不觉好笑,这真成了小孩子见识了,继而被子城驳回,自己有些忍耐不住了,方才起立发言,说:“宫保自请放心,晚生一条妙计,能使摄政王爷双手将政权交出,从此永不干预,而且光明正大,决无一点逼迫他的行径。”子城一听这话,不觉欣然大悦,忙叫志奇的号道:“杏林,你有什么高明主意,快快说出来,我必依计而行。”志奇走至子城身边,低低地说道:“这条计此时还不能当着大众宣布。”子城听了忙矮下身子,以耳朵就在志奇的嘴边,说:“你简单地说两句,我就明白了。”志奇果然低低地说了两句。子城点头道:“妙极妙极。就是这样办法,保管稳坐捉鱼,万无一失,明天我必可以办到。”说罢宣布退席,大家也分头散值。

第二天,项子城亲身去拜见老恩王。见了面非常亲热,把师王叫得震天响。说门生此番晋京,纯粹为师王一人而来,你老人家这高的年纪,哪里禁得这样劳苦。门生暂替师王,将大难削平,一俟时局安定,仍当归隐河南,遂我初愿,将政权双手奉还师王,得为一太平公民,于愿已足。恩王道:“你不必太谦,老夫年近古稀,精力久衰,早就想辞政归藩,享几年安闲之福。只因替代无人,在平常时候,皇太后同摄政王爷,又不肯信任你。我三番五次想保你出去,只因阻力太多。如今幸遇这机会,老夫费了许多唇舌,皇太后同监国才没有话说。以后老弟自管放手去做,但求皇室江山稳固,老夫也算身受其惠,回任的话,决不做此一想了。”子城再三称谢,说:“门生受师王知遇之恩,敢不竭力图报。只是太后佛爷,对门生未能释然,这也是一件极可虑的事。还得求师王替门生设法疏解,仰慰慈怀,免得君臣之间,老有一层隔膜。”恩王想了想,说这样吧,你赶紧备一封请安的折子,是递呈皇太后的。再另外备一万块钱,赠送太后随驾的太监张得禄。我给你两人做介绍,求他在太后驾前,替你美言几句,然后由太后召见你,你再当面自己解释一番。料想一个妇人家,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你想这主意可好吗子城连连说好,说到底是师王虑事周到。事不宜迟,就请师王将张总管约来,我们当面谈一谈。至于一万块钱,很现成,这就叫他们开支票来。老恩王亲自向总管处打了一次电话,张得禄听说是项宫保要同他会面谈一谈,料定必有好处,应许马上就来。

少时果然亲自到了,老恩王给他两人引见。子城极力恭维,说张老爷的精神气度,比当年李总管强得太多了,一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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