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知道你是一位极有才干极好交友的人,不怪太后老佛爷,慈眷优隆。将来兄弟借重的地方极多,务必求张老爷格外帮忙。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万元钱的支票来,双手奉上。说这不腆之仪,在张老爷看着,本算不了什么,不过略表寸心,略助张老爷赏人之用,务请赏脸收下,兄弟以后在京住长了,还要格外尽心。张得禄笑道:“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初次见面怎敢收宫保这样厚赠”他嘴里虽这样说,票子却早已接在手中了。见是一万元整数,心中十分满意。他一见子城的面,听夸他比李得用好,便格外高兴。因为他两人是仇敌,当年慈禧太后掌权,李得用那时是炙手可热,气焰熏天。张得禄是伺候德宗夫妻两人,处处受李得用的欺侮,忍气吞声,哪敢说一句硬话。及至慈禧逝世,宫中的事,归隆裕太后掌权,张得禄的气焰,便立刻高超十丈来。三番五次向隆裕太后说,要重办李得用,以泄当日之愤。幸亏太后明白,说李得用是先太后宠爱之人,现在太后坟土未干,我们便作践他的幸臣,似乎于情理上说不下去。最好劝他自己告退,保其晚年,也算尽了我做儿媳的一片心。这消息传出来,李得用倒也知趣,即刻辞了他那四十八处都总管,回家去享清福,张得禄便补了他的缺。要论两人的优劣,李得用比张得禄,实在好得太多。别看李得用是个权阉,他的心地却非常明白。对于慈禧太后,尤其是赤胆忠心,始终不二。有时候因为太后玩物丧志,过于任性,他能变着方法,叫自己吃点亏,受点痛苦,好提醒太后,不至过于怠荒,这是旁人绝做不到,就是做到了,也不能发生效力的。他居然能以身谏,这在阉宦中,也算难能可贵了。当年慈禧太后好抖空钟天津叫作闷葫芦,尤其好掷起高处来,用绳儿去接,这本是很危险的事,如接不着,碰到头面上,便立刻皮破血流,大家全捏着一把汗。倘然出了危险,碰掉太后的一根寒毛,左右近侍的太监,不定得有几个充军。大家全央求李总管,快设法挽回,别等出了麻烦,后悔你也来不及。李得用嘴里答应着,心里也很犯踌躇,知道太后的性子,无论何人谏言,也是无效的。后来只想了一条苦肉计,等太后再抖空钟,他在旁边先颂扬一套,说老佛爷抖得真好,太后听了,自然欢喜。他跟着又说自己新在外边,也学会了一套,太后立刻叫他抖与自己看。李得用接过来,他本是练过的,自然抖得不坏。哪知最后掷起很高来,偏偏不曾接着,恰碰在他头上,立时碰破一块肉,鲜血直流,疼得李得用又是哭,又是叫,直喊老佛爷快救我吧。此时太后见了,又是怕,又是疼,忙叫小太监到寿药房,取了上好的珍珠散来,敷在伤口上,立刻便不疼了。得顺一面磕头谢恩,一面对太后说,这是老佛爷洪福大,所以神差鬼使,叫奴才挨这一次碰,以后佛爷为保全圣躬起见,万不可再抖这东西了。果然从此以后,慈禧时时刻刻存着戒心,竟自将心爱的空钟束之高阁。这虽是一件小事,足见李得用确有忠爱之心。至于他对光绪夫妻,虽然碍着太后的面皮,不敢过于亲近,可是也决不假太后的势力,去欺负他们。所以到隆裕手中,同他并没有什么恶感,因此始终保全。直到他告老回家,还享了几年清福,方才死的。足见老天爷不亏负人,因为他一生并无大恶,所以得着这样好结果。至于张得禄,却是无恶不作,只要他得着钱,什么叫皇上,什么叫太后,满都可以卖掉。这也是清家的气数已尽,所以才出了这杜致亨第二,便成就了项子城的计谋。他看见一万块钱,心里打算,不知怎样报效子城才好。子城便乘势托他在皇太后驾前,务必多多美言,今日晚间,要亲到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求他预为先容,千万召见才好。因为不止请安,还有紧要政事,得面请慈训,以便遵循。张得禄全答应了,子城这才辞他两人,先回寓所。并托付张得禄,先打一个电话,以便急速应召前往。得禄也完全应许,然后分手回寓。
果然下午四点,总管处的电话到了,请项宫保亲自来接。子城接过耳机,先回道:“你是张老爷吗”里面应道:“我是张得禄,你可是宫保吗”子城忙答道:“不敢,就是我。”里面说道:“请你快来,老佛爷有旨,六点晚膳后,在慈宁宫召见。你千万早些来,不要误了才好。”子城应道:“是是,我这就去,决误不了,诸事求张老爷费神吧。”说罢挂上耳机,即刻喊套车,进内东华门,先到总管处报名。张得禄亲自出来招待,让到自己的卧室,敬茶敬烟,十分殷勤。项子城看他的屋子,便是当日李得用的卧室。那一年因为慈禧太后祝寿,自己曾在那屋中坐了半日,还替铁木贤解了围。不到十年,屋子依然如旧,住屋子的却换了新人,心中也未免很动感慨。张得禄却十分地得意,对子城说,方才已经面奏皇太后,老佛爷听说宫保到了,圣心很是欢喜。又知道宫保要面请圣安,还有要事回奏,便派咱家传旨,即日晚六点,在慈宁宫召见。这时候已有五点多了,我先去催他们早开膳,晚膳已过,我便领宫保召见。子城再三致谢。得禄又问他可曾吃过晚饭没有,如未吃过,这里很现成,我传话下去,立刻就开上来。子城笑道:“不瞒张老爷说,今天连早饭还没曾吃好,既然张老爷肯赏饭吃,我就依实了,可千万不要费事。”项子城未吃晚饭,固然是真的,但是总管处这一顿饭,实在不容易吃,吃过了之后,至少得开一千两银子的赏,略大方一点,便需三千、五千。所以王公大臣无论如何饥饿,轻易不敢在总管处吃饭。项子城生平好奇,又兼着他怀着篡夺之心,以为自己将来总有在皇宫吃饭的一天,何妨先在总管处尝试尝试。至于花上几千银子赏,他何尝在乎这个。因此张得禄一让,他便居之不疑。旁边的小太监,听见项宫保肯在这里吃饭,一个个喜上眉梢,知道财神爷上门了,也不等得禄吩咐,便要往下传话。得禄将他们喝住,说你们知宫保想吃什么就要假传圣旨。子城道:“这倒不拘,随便吃一点什么全好。”得禄道:“那岂是敬客之道这样吧,你们传知御膳房,把上膳开半分来好了。”小太监答应着去了。得禄向子城拱一拱手道:“回头宫保自请随便用饭,哪样不可口,自管叫他们去换。我先上去看看,少时就来。”子城笑道:“请便请便。”少时小太监回道:“请宫保到膳厅用膳。”子城立起身来,随着他们来至一间暖阁中。这乃是得禄一个人用饭的地方,收拾得十分雅洁,当中放着一张楠木圆桌,桌子很大。子城心里诧异,他一个人吃饭,何必用这大桌子呢小太监让他在当中的暖椅子上坐了,桌上放着一副真乌木镶银杯箸。少时,只见上菜的人,陆续不断。什么干鲜冷荤,煎炒烹炸,净小碟小碗,上了四五十个,五光十色。连项子城还有许多认不得、叫不上名来的荤素菜蔬。子城每一样多少不拘地尝一点,果然样样可口,滋味与外间的菜,迥乎不同。子城暗暗想道:常言要得真富贵,还是帝王家,这句话一点也不错。我将来如能照这样过上几天,便是死也无恨。他心里盘算着,却见小太监又上了十几道大菜,全是用瓷盆盛着。各样的鱼,各样烧煮蒸炖的鸭子,大盆的鹿脯黄羊,小盆的燕窝鱼翅,银耳竹笋,各样的汤,项子城哪里还吃得下,只喝了两口汤。笑问小太监道:“一个人吃饭,为何上这许多菜呢”小太监也笑了,说宫保原来不知道,这大内的规矩,照这些菜,不过是御用的半份,要是上全了,还有这样一半呢。皇太后、皇上的膳,都是全份。各妃主的菜,有半份的,有一角的。从前李总管总是全份,比皇太后只少四样。如今张总管改为半份,却将那半份折了价,我们可少吃许多菜了。子城点点头,心说这真是枉费,如此一桌饭,足够乡间中人之产。帝王家照例的用度,尚且如此,要再奢侈一点,还不定怎么样呢。漱口净面已毕,然后随着小太监,仍回得禄的卧室。早另有司茶的太监,沏上盖碗茶来,子城慢慢喝茶等候。不大工夫,见张得禄笑吟吟地走进来,向子城道喜,说宫保的造化真不小,老佛爷今天吃饭特别早,吃过饭我便上去请示。她老人家说项某既然来了,即刻在慈宁宫召见,并加殊恩,准在宫内乘二人肩舆。肩舆我已替你招呼好了,你这就去吧。我随你同去,可免去许多麻烦。子城连声致谢,随得禄出来。果然有两名太监,守着一乘肩舆,在门前伺候。项子城到了此时,便也毫不客气,直然上了二人肩舆。张得禄却骑了一匹洋马,在旁跟随。这肩舆走得飞快,不大工夫,已到了慈宁宫外朝房。得禄下马,子城也下了肩舆,先到朝房中等候。
得禄上去回奏,少时慈旨下来,叫带项子城朝见。要照从前的规矩,得有领侍卫内大臣在前面领着,才能进宫面君。此时却免了这些繁文,只有得禄还同着几个随驾的太监,领着项子城进来,先在慈宁宫暖槅外静候。得禄又上去,见太后已经升座,然后引子城进来。到了应跪的地方,得禄轻轻地一按他,子城连忙跪倒叩头,口称,臣项子城叩请皇太后圣安。行过礼,俯伏不敢仰视。太后先问道:“你这几年倒还健壮”子城忙叩头奏道:“罪臣仰托皇太后洪福,犬马之躯,尚称茁壮。”太后道:“你如今奉召进京,这是哀家念先朝的老臣,必能竭尽忠心,削平祸乱。你昨天想已见过摄政王,可会议出些方略来吗”子城又奏道:“臣受皇太后知遇之恩,虽粉身碎骨,不能酬报万一。昨天虽见过王爷,但恐方略未必能行,还得求皇太后做主。”太后听了愕然问道:“这是什么缘故呢”子城奏道:“臣该万死,在慈驾前实不敢冒昧妄奏。”太后道:“你不要避什么嫌疑,外边有何风声,自管据实上陈,纵有刺耳之言,哀家也赦你无罪。”子城忙叩头谢恩,奏道:“皇太后的圣谕,真乃女中尧舜,臣又何敢避嫌不言臣自待罪河南,就听得外边纷纷议论,全说摄政王措置不公,亲小人,远贤臣,所用的全是一班亲贵。大家把持财政,招权纳贿,无所不为。王爷在上面看着,也不设法纠正,反倒助长他们的气焰。去年有各省绅民请愿立宪,并倡议求皇太后垂帘听政,好挽回国家的危亡,王爷不但不肯采纳,反扬言太后训政,是绝对做不到的事。从前政治败坏,就坏在慈禧太后身上,如今一误不可再误,他们这些绅民全是莠言乱政,万不可听。其实那时要果然请太后训政,万不致糟到如今这步田地。只因王爷执拗性成,又重用毫无知识的人,所以才闹成这种样子。臣如今冒险来京,所为报效皇家,挽回危局,无如王爷这种脾气,臣也是束手无策,所以得求皇太后做主。”子城这一片话,恰是句句打入皇太后心坎。这是什么道理呢原来皇太后同摄政王,她叔嫂之间,也是面和心不和。一者因为皇太后在当年,目睹慈禧专政,心中很为羡慕,自己虽无慈禧的才力,却未尝不想试办一回,无奈摄政王将权柄把持得很严。从前关系皇室本身的事,有时候还向太后驾前请一请示,近来索性连这些浮文也免了。太后心中自然是不高兴,有时候向左右近侍,不免流露一两句。他那左右近侍,如张得禄等,原也希望皇太后垂帘听政,他们可以借此招权纳贿,为所欲为。如今有摄政王梗在前边,他们看着,简直是眼中钉肉中刺。太后再一表示不满,这些人便乘隙大进谗言,说摄政王怎样目无君后,怎样任用私人,怎样奢侈僭上,怎样鬻爵卖官,并且举出许多证据来,一样一样地说给皇太后听。太后一个妇人家,胸中又无成见,听了这些话,怎能不信便认定摄政王看不起自己,时刻存在心中,预备有了机会,施出皇太后威风来,狠狠地教训他一顿。偏偏今天又碰着项子城,彻底地述说这位王爷种种的过失,恰恰同皇太后的意思相合。太后皱着眉向子城道:“你所奏这些话,我也早有所闻。照这样我圣清三百年的江山社稷,岂不是断送在他手里。卿家必须想一个法子,警戒警戒他才好呢。”子城又奏道:“皇太后圣明,臣怎敢警戒王爷。这事由太后颁一道懿旨,述说目前大局艰难,叫王爷励精图治,任用贤才,不可再蹈以前的覆辙。旨意上的措辞,无妨严厉一点。王爷见了,有所警惕,不致再任性妄为了。臣愚昧之见,不知太后圣意如何”太后点点头,说卿家说得很是,我今天便下懿旨,你务必振刷精神,替皇家出力。将来大局平定,哀家颁五等之封,同曾左一样看待。子城忙磕头谢恩,奏道:“臣鞠躬尽瘁,仰报太后知遇之恩,兼慰先帝在天之灵,以身许国,死而后已。”说到这里,两眼就流下泪来。太后伤感了一回,知道子城一秉忠心,深悔当年疑忌他的不是。说你先下去吧,回头我就向载沣降旨。子城叩头退下来,张得禄又陪他回总管处,说宫保今天所奏的话,真真一点不错。可恨摄政王傲头傲脑,连太后老佛爷,全不放在眼中。错非宫保这样说,太后还不肯教训他呢。子城再三嘱托,今天面奏太后的话,千万别传入王爷耳中。叫他知道了,说我有意同他为难,我一个当臣子的,如何担当得起。得禄笑道:“你自管放心,不用说奏的话没有人传给他,就是今天慈宁宫召见,他也休想知道,这是很机密的。连太后全有旨,不准叫摄政王知道。自从上次闹刺客,他轻易不敢出门。宫保自请万安,这宫里的同事,恨他还恨不及,谁肯给他报信。”子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