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恰同那五个人撞在一处。五人见统领出来,吓得全立住脚。王只得上来回话,说:“沐恩同他四个人看管首级的,到屋中去提取,也不知因为什么,王万胜竟自大惊小怪地喊起来,说有鬼快跑,所以大家全随着他跑出来了。”得胜啐了一口,骂道:“混账糊涂东西,你们要到了两军阵前,也怕鬼吗快随我一同去看看,到底鬼是个什么样儿。”他一壁说着,便向前走。众人见统领不怕,也都壮起胆子来了,跟随他一同到那屋中。罗秋士又出主意,说这间屋子光线太黑,快点两支洋烛来,照一照,自然就不怕了。少时洋烛点进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向那盆中观看。哎呀是有点蹊跷,为何这头颅竟涨大了,胡子也长了。大家虽然乱说,却没人敢去提动。高低还是统领胆大,他一伸手抓住胡子,向起一提,失声道:“怎么这样轻啊”提着对烛光一看,不觉勃然大怒,用力向地下一掷,喝道:“快把看头的四个人,给我绑起来,连同这假头,到前边问话。”众人到此时,才认出是假的来了。可怜王、马、二史,全吓得目瞪口呆。众军官士卒,见统领动了真气,哪个还敢怠慢,立时把王、马、二史,全用五花大绑绑起来,押到统领住的院子。杨得胜升了公座,四人跪在面前。得胜拍着桌子,喝问你们受了何人运动,使了多少钱财,将钦差的首级盗走,却拿这假套头前来顶替,快快实招,如有半字隐瞒,即刻用军棍打死。四个人此时早吓得软瘫在地上。王万胜本是头目,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回统领的话,小卒四人,自奉命后,时刻不敢出这院子,并且锁门的钥匙,也在小卒手中。凭空竟会失去头颅,连小卒们也莫名其妙。要说到勾结外人,暗中顶替,小卒们天大胆子,也不敢做这事。谁不知统领军法森严,难道我们拿自己的脑袋当儿戏吗再说我们如果贪图贿赂,得钱之后,还不快快逃走,难道等着犯案不成当时王差官叫我们开门取头,小卒连一刻也不曾停留,直待开门之后,我提起头来,看着很大,掂着很轻,这才疑心生暗鬼,吓得跑出来了。假使小卒们要预先受贿,还能这样吗统领圣明,小卒们失察之罪,万死不辞,要说到勾通受贿,可真冤枉极了。”回罢又连连叩头。杨得胜一想,他这话很近情理,大概绝不是他四人监守自盗。便又改口问道:“你们说并无勾通,我暂时也不深究。如今只问你们,这个院子,可有什么人时常往来你们要说实话,如有隐瞒,便是同那人勾通。”杨得胜这几句话,提醒了马得英。原来李小四自进庙之后,虽同那四个人极力联络,唯有马得英却看不起,说他是流氓地痞,轻易不同他交谈。小四本是小人之流,见那三人全同他要好,便不把得英放在眼里,因此两个人益发有了嫌隙。如今得胜一问这话,他便首先回道:“小卒们住的院子,并无他人往来,只有一个卖洋广货的李小四,也住在这庙里,而且他住的屋子,就紧靠着院门。或者是此人有什么毛病,总怨小卒们防范不周,请统领把他抓来,问一问就知道了。”得胜即刻传令,快抓李小四前来问话。
可怜这倒霉的李小四,才卖货回来,高高兴兴地进了庙门,就被大兵一把揪住,硬往后面拉扯。小四不知是什么事,连说老总有话慢讲,怎么动起手来大兵骂道:“混账泼贼,你把钦差的脑袋拿到哪里去了快随我去见统领,走慢了,先踢出你的肚肠子来。”小四听他所说,简直摸不着头脑,只有大声呼冤。大兵也不理他,一直拉到公案前,喝道跪下。小四举目一看,见上面端坐着杨统领,地下跪着的,正是终日同他见面的那四个人,茫然也不知是为什么事情。只听上面一拍桌子喝道:“你就叫李小四吗”小四回道:“小人便是李小四,不知统领大人呼唤有什么差遣”得胜冷笑道:“你还想讨差事吗我差你去偷脑袋,你可以去吧。”小四回道:“统领叫小人去偷脑袋,但不知是什么样的脑袋要是死人脑袋,可以偷着看,如是活人脑袋,小人可不敢偷。”这几句话,把旁边听审的人,全招笑了。马得英益发得着把柄大声叫道:“统领大人可听明白了,他已经招认,那死人脑袋,是他偷去的,可没有我们的关系了。”得胜喝道:“不许多嘴”又拍着桌子问李小四道:“你既自己说会偷死人脑袋,那钦差瑞方的脑袋,是你几时偷去的转卖与何人受了多少贿赂可从实招上来,免得用刑拷你。”小四听了这话,虽然害怕却仍然是茫然不解,哭着回道:“我的统领大人,你叫小人招些什么小人并不知瑞方是何许人,怎能够偷他的脑袋呢况且他的脑袋,放在何处小人并不曾见过,却从何处偷起呢”得胜大怒,说你倒推得干净,不动刑,谅你也不肯招,先打他二百军棍再问。一声令下,立时有掌刑军人,不由分说,把小四的中衣褪下来,高举军棍,一五一十地便打起来。小四虽是一个地痞,却从来未受过官刑。如今雨点一般的军棍,向两片肥臀上直砸下来,他哪里受得了又是哭,又是喊,比杀猪还难听。一壁打着,一壁问他招不招。小四实在挨不过了,喊道:“我招我招。”得胜吩咐住刑,问道:“瑞方的脑袋,是你偷去的啊”小四只得含糊应道:“是小人偷去的。”得胜又追问,交与何人,现放在什么地方小四道:“不曾交与旁人,也不曾放起来,是小人把他吃在肚里了。”这句话,又把两旁观审的人,招得哈哈大笑。杨得胜听了,却非常震怒,拍着桌子,吆喝左右兵士,给我着实地打。这些当兵的,仰体上意,一个按着小四,一个把军棍抡圆了,如雨点一般打下。始而小四还爹妈乱叫,后来声息渐微。得胜吩咐停刑,又喝着叫他实招,那知小四直挺挺躺在地上,连哼也不哼了。还是罗秋士在旁边看着不对,自己走下去,用手抚摸,四肢已经冷了。再用耳朵听一听,出入气也没了。不觉顿足,向得胜道:“坏了坏了,这人已经打死了,还用问吗”得胜忙叫兵士用草纸薰,薰了多时,仍然缓不过气来,眼睁睁地是死了,没有一点指望了。得胜又抱怨掌刑的兵,不该下此重手,又抱怨王、马、二史看守不严,硬往别人身上栽赃,吩咐每人重责二百军棍。但事已至此,仍然无处去寻钦差的头颅,只得将错就错,把李小四的头砍下来,给他戴上假胡须,冒充钦差的头。恳求东方雄,千万不要说穿,暗中还送了二百块钱。可怜李小四只图一时便宜,上了月空一个大当,白白饶上条性命,死后还把脑袋割去。
这其中却含着一段秘史。原来月空私通的妇人汤氏,从前本同李小四相好,后来交上月空,便把小四撇了。小四虽然恨怨,一者惧怕大佛寺的势力,二者月空面子上很敷衍他,又接济他钱,因此两人尚未至公然决裂。可是小四在背后,提起月空来,便破口大骂,说不定那一天,老爷翻了脸,叫他那驴头上,添几个透明的窟窿。后来有人把这话传给月空,月空记在心里,时刻盘算,总是先下手为强。偏偏遇着了李虎臣这个机会,月空便借剑杀人,把李小四轻轻诳进庙中,却又在军队面前,脱卸了一个干干净净。果然过了没三天,盗头的案便发现了。李小四的性命,就此轻轻断送。月空算是去了一个情敌,从此在五柳店中,可以横行无忌,再没有反抗他的人了。这一段小小历史,便是由奸淫酿成惨杀的一个榜样。凡好女色贪便宜的,不可不引为殷鉴了。
闲言少叙,如今转入正文。再说那盗头逃走的李虎臣,他出了五柳店,一壁走着,一壁算计路程。还是得先到重庆,由重庆上江轮,经过宜昌、沙市,再由汉阳转入上海。走这一条江路,平稳得多。主意打定,便连夜直奔重庆。重庆本是四川第一个大商埠,又是江轮一个水路大码头。所有各省货物,到四川的,必由江路先到重庆。四川货物,到各省去的,也是由重庆用江轮向外输送。因此轮船公司很多。上海招商局,特备几条江轮,专为走这条路。虎臣到了重庆,不敢耽搁,托人买了一张上海的三等票,即日便上船开行。沿路之上,他是小心谨慎,恐怕被人看出破绽来,终日里埋头在三等舱里,只装作有病,轻易也不同人交谈。却没料到,这一天船到宜昌,竟出了意外波折。这宜昌关监督,姓李名清臣,是当日的北洋候补道,瑞方最赏识的人物。后来瑞方革职,李清臣在直隶有些立脚不住,便在部里花了两万银子,运动了这个宜昌关监督的缺。又在祥呈手里,花了一万两银子,方才安然到任。在李清臣,既花了三万本钱,当然要将本图利,对于过往江轮,征收税款的事异常认真。所有查货的人役,俱是他从北京崇文门税关、天津海关常关选来的熟手,因此往来客商,休想有一丝偷漏。不但落地捐格外认真,甚至过路税,也要照例征收,丝毫不得通融。无如宜昌口岸,开辟太晚,又是一个江关,自然不能同津沪海关相提并论。清臣无论怎样稽查搜括,一年的工夫,究竟剩不到三万洋钱。他心中很不高兴,买上买下,花了三万多块,一年工夫,连成本还捞不回来,总觉着是上了当。不时地面谕委员查役,要认真搜查,从重罚办。各委员查役,仰体监督的意思,瞪起眼来,真是滴水不漏。
也是活该虎臣应当受这一次惊吓。船到了宜昌,这只江轮忽然出了毛病,管船的大班,声明请客人登岸,少住一两日,便有本局轮船,向上海开,可以持票乘坐,本船是不能载了。这些客人无法,只得弃船登岸。江关查役,知道此船暂不开行,客人俱上岸了,便挨着个地搜检。偏巧虎臣遇着一个最著名的查役,名叫皮笤篁郭珍的。此人在北京崇文门税关当过十七年巡查关役,无论怎样能偷税的客商,只要遇着他,休想逃出手去,因此大家送了他这个绰号,表示丝毫不能漏出的意思。此次清臣到宜昌来,特出重金,约他随来帮忙,派了江关总巡的差使。他倒是竭力报效,哪一个月经他查出来的私货,或充公,或罚办的,为数总不在少数,因此清臣益发刮目相待。这次虎臣背着木柜从税关铁栏前经过,郭珍一眼便看上他了。横身把他拦住,说慢着点走,你那柜子里是什么货,趁早说明了,拿出检验,该当怎样报税,我们决不难为你。你要是不说,查出来可就要充公了。虎臣被这一拦,心中立刻慌起来,还极力镇定着,对郭珍笑道:“小人是到四川卖洋广货的,如今全卖净了,空身回家。柜子里只有几十块钱并无他物,你这位老爷高抬贵手,放我过去吧。”郭珍道:“既是洋钱,还怕人看吗你把木柜打开,如果没有货物,立时就放你走,决不留难。空央求会子,也当不得公事。”虎臣心中非常着急,这柜子里的宝货,是不能见人了的,如今他非看不可,这可怎么好呢只得又低声下气地求他放行。哪知虎臣越央求,郭珍的疑心越甚,后来索性翻脸了,说你不打开,我们可要自己开了。虎臣到此时,直是水尽山穷,无法可想。郭珍在一旁,仍是厉声吆喝,叫左右人役把这木柜的锁拧下来,到底看一看里面是什么东西。虎臣生怕当着众人翻出那颗头来,风声闹大,被湖北军队知道了,不但自己性命难保,瑞钦差的首级,从此也再无回乡之望了。想到这里,便向郭珍道:“你老一定要看,可请到屋里,我自己打开柜子,再细细地检查吧。”郭珍本是老于此道的人,听虎臣这样说,知道他那木柜里边,必有很贵重的实物,恐怕在外边打开,人多手杂,再遗失了,因此要求在屋中观看,便立刻应允,说好好,随我来吧。便自己一个人,把虎臣领到税关紧后边一间密室,乃是郭珍吃饭吸鸦片的所在,极其幽静,只有一个茶房看屋子。二人行来,虎臣不等他催,便先用钥匙把锁捅开,揭开柜盖,里面乱蓬蓬的,只有几件旧衣服。虎臣道:“实在没有旁的东西,你老不信,自己翻一翻。”这时候虎臣还想侥幸搪塞过去。哪知当查役的,如何肯听这一套,果然不客气,自己动起手来。这一来,虎臣的脸全吓白了。只见他把几件旧衣服掏出来放在一边,见这木柜当中,尚有一层隔板,心说实货一定在这隔板之下,便将隔板揭起来,看见下面一个油布包裹。郭珍心说,一定是最值钱的东西。伸手便将那油布包提出来,觉着很沉重的,一定是什么金石古玩。细看这个包儿,还密密地用线缝着,不觉冷笑道:“你太仔细了”好在随身带有尖刀,三挑五挑,便把麻线挑开,把两层油布撕开。哎呀一股腐烂尸气,直冲鼻端,把郭珍熏了一个倒仰。定睛细看,赫然是一颗很大的人头,须发蓬松,龇牙咧嘴,看着好不怕人。幸亏郭珍是一个久经大敌的查役,生平甚样事全都遇过,所以镇定得住,要放在旁人,早就吓跑了。他见着这东西,倒不朝虎臣说话了,喊屋中的茶房,把人犯看住了,不要放他逃跑。自己却仍把头颅用油布裹好,将木柜盖上,用锁锁好。却将钥匙藏在自己身边,然后朝虎臣说道:“朋友,你随我见监督,打官司去吧。”此时虎臣心中,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只见他热泪交流,双膝跪在郭珍面前,哭着说道:“这位老爷,你要知道,这颗人头并不是我害的,乃是我的同伴,半路上遇着盗贼,被人杀死,我要将他尸首搬回,千山万水,太不容易,只得把头颅带回,却没料到半途上,被老爷查出。小人随身带有四十元钱,情愿孝敬老爷,只求你老高抬贵手,把我放了,不要惊动官府,小人就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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