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尽了。”说罢咚咚直磕头。郭珍冷笑道:“你说得太容易了不要说四十元,便是四千四万,我也不敢私放杀人要犯。你有什么委曲,等见了官去诉吧。”
虎臣听他这样说,知道再求也是无益,只好听命由天,随着他去打官司。郭珍一刻也不敢停留,叫来四名查役,押着虎臣,一同到监督衙门。表面上只说他是漏税,又暗暗嘱咐茶房,不准声张,这事须格外细心,恐怕牵制出大事故来,得预先给监督留脚步。连同木柜一直提进衙门,叫查役好好看守,自己先到内堂,回明了李清臣。清臣也很诧异,难道还有贩运人头的不成这事看起来内中定有蹊跷,我必须秘密地提讯一番。如果关系人命,再转咨有司衙门追究,我也不便多事。随吩咐自己贴身的长班王升,随郭珍出去,把人赃一并提进来,在后花厅审讯,其余人役,一概不准进来。王升答应着出去,清臣便在后花厅升了公座。不大工夫,人犯提进来了。虎臣低着头,不敢仰视。王升喊他跪下,他只得跪下,清臣道:“你叫什么名字”虎臣道:“小人叫李虎。”他这一开口,清臣听了耳音很熟,说你抬起头来,虎臣把头一抬,彼此一对眼光,不约而同地哎呀了一声。清臣立刻从座位上跳下来,一把将虎臣拉起,说李老爷,你怎会到这里来了虎臣起来,拉住清臣的衣袖,放声大哭,哭得十分悲惨。清臣也摸不着头脑,只得拦他不要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先说与我听,再哭不迟。虎臣拭了拭眼泪,哽咽道:“末将今天得与观察相会,直仿佛是做梦呢。”清臣拉着他的手问道:“你不是跟随大帅到四川去了吗大帅到省之后,我就写信打听,何时起节。料到他必由水路走,宜昌乃必经之地,终日盼望帅驾到了,好预备欢迎。哪知始终不曾盼来,后来才知道,是弃船起旱,料想这时候,早已到了成都,为何李老爷却一个人折回来你的行李中,又藏着人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虎臣道:“大帅此时早到酆都了,成都有他的去路吗”清臣愕然道:“难道大帅死了不成”虎臣将始末情形,完全对他说了。清臣也不觉凄然泪下,说难得李老爷侠肝义胆,将尸首盗回,要不然,这一把骸骨全不知飘零何所了。二人直讲了一个钟头的话,才看见郭珍、王升还在旁边侍立着。清臣忙对他两人说:“今天这件事,你二人要严守秘密,千万不可对外人说。”又叫他二人过来,见一见老爷,说这是钦差大人的巡捕,你们要好好伺候。二人请过安,郭珍说:“方才冒犯了李老爷,千万不要怪罪。”虎臣笑道:“错非是你这样认真,我同李大人怎能见面论理还应当谢你,哪有怪罪一说呢”清臣吩咐,将木柜提至后院,又让虎臣到后边去住,省得走了风声,吩咐厨房预备酒席,给他压惊。清臣举起杯来,向虎臣道:“请你干这一杯,我有最要紧的话对你说,关系你的生命,不要看轻了。”虎臣吓了一愣。要知是何要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素书传讯叔侄开颜黑铁发声英雄共命
清臣笑道:“你不用害怕,我自有法子,能叫你平平安安地到上海。你暂且在宜昌住几天,到了时候,我自打发你走。你千万不要到大街上去,只藏在我衙门里,任事没有。”虎臣道:“你到底是用什么法子预先告诉我,也好有一个准备啊。”清臣道:“你暂且不要打听,到了时候,自然会知道的。”虎臣也不便再问。住了两天,清臣又忽然备酒给他饯行。同席的有一个英国商人马利,清臣给他二人引见过,又对虎臣说:“这马利正是一位洋货商人,他在上海英租界自己有行,此番也是到四川去才回来的,由此经过。我两人在北洋时候,就有交情,他特意来拜访我,我留他在宜昌玩几天。恰赶上你也到这里,正发愁沪汉两关不易经过,我便想到马先生可以带你同走。但是得屈尊你暂且做一名西崽,才能蒙混得过。等到了上海,只要避入租界,便没事了。”虎臣再三称谢,向马利周旋几句。马利在中国已逾十年,说一口好京话,对虎臣道:“李先生,你此番做的事,我已听李大人讲过了,实在是侠肠义骨,不可多得。兄弟虽是外国人,也很乐意帮你的忙。你只管放心大胆随我同去。到了上海,如果没有地方住,可以住在我的洋行里。”虎臣又谢了。大家吃过饭,马利便邀虎臣一同上船。清臣封了二百块钱,送给虎臣做路费。又把木柜取出来,交代清楚了,然后分手。虎臣随马利到江轮上,表面上,虎臣是侍候马利的西崽,其实二人同台吃饭,同舱睡觉。果然外国人有势力,无论到了哪个关上,一律放行,并不行那检查手续。二人到了汉口,虎臣的意思,想要下船去,探一探瑞姨太太的下落。马利拦住他,说:“你去不得。如今汉阳的战事,还在彼此相持,你一下船,就难免有侦探注意。莫如随我快到上海,再打主意。”虎臣想,这话很是。在汉口停了一夜,第二天便开往上海。及至到了上海,此时陈起梅已经宣布独立,上海稽查往来行旅很严。马利因为是英国人,便安然携带虎臣下了江轮,直到英租界去了。及至来到本行,马利还再三留他,在行中暂住。虎臣却执意不肯,迁到旅馆中,一天没敢停留,便拟了一封电报。直拍到北京亮果厂瑞宅。电上标明,是十万火急,立候回音。
谁知隔了两天,依然没有回电。你道这是什么缘故原来瑞方自离京以后,瑞棉同瑞琦叔侄两个,恰似溜了缰的马,出了笼的画眉,海阔天空地胡搞起来。瑞琦有两个得意的朋友,一个叫李子青,一个叫崇晋五。这两人,本是北京著名架秧子的好手。李子青从前在金店做生意,专办理捐柜事务,同官场很有拉拢。因为他长得相貌极美,真是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又兼他性好修饰,衣履上很有考究,终日梳头弄姿,顾影自怜,大家便送了一个绰号,叫赛潘安。后来同瑞琦拉拢到一处,他便用尽了拍马手段,把这位阔少爷拍得欢天喜地,形影不离,连吃饭睡觉,全离他不得。所有瑞琦的银钱,全归他一手经理,较比在金店做生意,自然强得多了。那一位崇晋五,本也是阔少出身,并且是一位宗室。他父亲还袭了一次辅国将军。到得他本人身上,便没有得袭了。他父亲倒是很有思想,从他十八岁上,便送到德国去学陆军。他整整在德国住了七年,据说是在陆军大学已经毕业了。其实他是在德国玩了七年,上学的日子,通共算起来,连七个月也未必有。可是外国的流氓习气同敲诈的手段,全学会了。回国之后,在陆军部当差,空挂一个郎中虚衔。一年到头,也不准到部里去一趟,终日约集一班高等流氓,设局撞骗,什么砸班子,吃宝局,种种下流勾当,他全都干到了。瑞琦在外洋留学时就认得他,回国之后,益发引为知己。两人在小班中,全有很大的威名:一提五爷,便是崇晋五;一提二爷,便是瑞琦,本姓早已诳没了。更有一班古董客人,知道瑞方宅中宝物很多,如今老头子不在家,便勾结李崇两人,同少爷交朋友。少爷有时钱不敷用,他们便竭力供给。等借到几千之数,大家便撺掇瑞琦,把宅里的古玩字画拿出两件来,他们随便估价。明值一万的,只估三千;明值三千的,只估五百。除去还账之外,还能找给瑞琦几个钱。半年工夫,这样交易便做了十几次。瑞琦的脾气,是只有钱花就好,至于东西值多少,他却满不在意。他叔叔瑞棉,同他的脾气不一样,花钱方法也各别。这位先生,鸦片烟瘾很大,又好钻私门头,却不逛明班子。他所钻的私门头,还是些极下等烂污的去处。只要钻着一个,至少得在里边趴两星期,有时候一个月二十天,也说不定。去的时候,至少也要带二三百块,甚时候花光了,便滚蛋大吉。
这位瑞五爷,一个月之中,至少得要丢失一次。每逢丢失了,这位五太太便要翻江搅海地大闹一次,立派宅里多少家人四处寻访。有时寻得到,也有时寻不到。这些家人,全知道五老爷的毛病,所以寻访时候,必须在极幽僻极肮脏的深街小巷,破瓦寒窑式的小住房里,方才能寻得着。有时寻着了,连裤子带袄,俱都入了典铺,还得从账房支钱,先给他赎出来,然后穿扎好了,用马车把他拉回。拉到家中,五太太必要坐堂问案,大发雌威,施用阃刑。五老爷叩头谢罪,谨领懿训,然后这一案才能了结。可是了结之后,多则半月,少则十天,五老爷又宣告失踪了。不定费多少事,再把他寻回来。纵然五太太加倍责罚,转眼依然无效。家人因为寻他,不知跑了多少腿,挨了多少骂,哪一个不恨得牙痒痒。这一次又丢了,虽然访着他的下落,家人约会好了,谁也不去拉他。却撺掇五太太亲自出马,说这一次太太自己去,羞他一回,以后五老爷自然就学好了。五太太本是一位胭脂虎,上文已经表过。她本不懂得什么叫出乖露丑,听了下人的话,当真带了两个丫鬟、两名仆妇,另外还有两个家人,坐了两辆马车,一直寻去。这地方,在金鱼池旁一个极窄的小胡同内,倒下台阶的一所破土房内。家人将门叫开,也不打招呼,便一直将五太太领到破土房里。这一进屋子,可真把五太太气坏了。原来是一间又小又矮的破土房,才一进来,这股熏人的恶味,直刺鼻孔,激脑呕心,几乎没有吐出来。再看土炕上,五爷正在横躺着吸鸦片烟。一个小香水瓶儿,做了烟灯,白纸糊了一个灯罩儿,一根破竹子旱烟袋权作烟枪,把烟斗安在烟锅上,便吸起来。此时正在九十月天气,五爷身上的棉袍子棉马褂,早入了长生库了,只穿着一件破旧油腻的洋绉小棉袄。同他对脸躺着一个妇人,替他烧烟,看神气,总有三十开外了,一脸横肉。上擦着极厚的粉,头上却绾着一个髻儿。地上还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婆子,正在烧水,给他们做饭。五太太进屋来,那炕上的妇人先看见了,一骨碌爬起来,对老婆子发话道:“你管什么的进来生人全看不见”瑞棉听见生人两字,才放下烟枪,抬头观看。不看犹可,看了不觉“唉呀”一声,几乎吓得屙出大粪来,连骨碌带爬地下了土炕,朝着五太太双膝跪下,说这样肮脏地方,太太如何来得五太太也不理他,蹲下身子去,先左右开弓,打了他十几个嘴巴,骂道:“现世宝,你还有脸活着”又喊丫鬟仆妇:“你们还不动手,等待何时”这些人如狼似虎地拥上来,把炕上的妇人拉到地下,又是踢,又是打,又是撕,又是拧。妇人虽极力挣扎,怎当得一人难敌八手,直打得狼嚎鬼叫。瑞棉看着心疼,直向五太太磕头求情。五太太恶狠狠地啐了他两口唾沫,骂道:“不要脸的臭乌龟,你还爱惜这过了时的娼妇粉头,我非活活把她打死不出这口气。”女鬟仆妇听五太太这样说,那拳脚下去得更狠了。随来的家人见打得这样凶,生怕闹出人命来,偷偷地溜出一个来,招呼站岗的警察,来了两个,吆喝着住了手。五太太见警察来了,便戟手大骂:“你们是管什么的遍地暗娼,你们睁着两只狗眼,装看不见。我把这娼妇同你们两个,一齐送到警察厅去,问你们厅丞,到底该管什么事”两个警察白挨了一顿骂,倒得请安唱诺的,直央求她。后来算是答应,把这暗娼送区究办,即日封她的门。五太太这才开恩不究了,气愤愤地把五爷装到车上,拉回家中,又着实训责了一番。从此不准再出屋门,硬囚禁了两个星期。
瑞棉在家里憋得乱蹦,只是不敢同五太太抗,却想在旁人身上出气。恰赶上瑞琦这几天没有钱花,从家里抬出一架很大的汉鼎,想要卖与琉璃厂延清堂古玩铺。偏偏被瑞棉看见了,立刻把家人喝住:“你们好大胆子这样值钱的东西,抬了就走,你们要造反啊”家人回道:“五老爷,不要生气。奴才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宅中一草一木。这是大少爷叫我们抬的,我们敢不抬吗”瑞棉听了,益发火上加油,大声骂道:“混账,胡说八道少爷叫你抬鼎,你就抬鼎,少爷要叫你上吊,你也上吊去吗再说道一家之中,我是家主。一草一木,非经我允许,谁敢擅动你不先来禀知我,愣敢向外抬东西,这就是目无家主。今天非送你警厅,从重惩办不可。来呀小旺儿,拿我的片子,送这混账东西到厅里去。”原来小旺儿是瑞棉贴身的小厮,他在主人身旁,是是嗻嗻的,连声答应,身子却一动也不动。那抬鼎的两个小厮,一个叫二斗,一个叫二升,是专侍候少爷的,平日并不把五老爷放在眼中。如今被他吹胡子瞪眼睛的,一路大薰,早就薰起火儿来了,朝着五爷嘿嘿一阵狂笑。二斗先说道:“五老爷,我劝你老人家少管闲事吧。少爷不拘卖什么,反正是他老子挣来的,并沾不着五老爷一根汗毛。你凭空阻拦着不听劝,这不是三个鼻子眼,多出一股气儿吗我们当奴才的,伺候谁就得听谁的指使。你送我们进警厅去,自有少爷把我们要出来,徒劳往返,更可以不必了。”这一套话,把个瑞棉顶得山嚷怪叫,暴跳如雷。偏偏瑞琦又钻过来了,大骂二斗二升:“两个混账崽子不快快给我抬出去,在这里门口你们吃着少爷的,穿着少爷的,还敢拦少爷的高兴。你们有本事把老爷请回。错非他来,谁敢管我”瑞琦朝着小厮大发脾气,其实语含讥讽,全是冲着他叔父瑞棉。瑞棉听了,如何能忍受得下,立刻也连嚷带骂地闹起来,说:“你眼中没有叔父,便是没有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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