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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海亮接过来,然后问他贵姓台甫。老板回说姓吴号子良,是广东潮州府人,自幼在上海做生意。从前本是土庄老板,后来土庄收了,又改业金店。海亮问他:“现在要买大土,可还容易吗”吴子良笑道:“现在买大土,除非是你海大人可以买得起,其余便不容易了。并不是大土不容易买,因为如今的地道印庄货必须成箱出售,要想零沽,是做不到了。但是这一箱货,至少有一千多两,每两按七八元作价,就是一万多块。寻常的人,如何买得起呢”海亮道:“这次出京,老王爷面谕,如果有地道印货,叫买上一两箱。吴老板可以费心代为打听打听,如果行市合中,你可到大旅馆去寻我,咱们是钱货两交。但必须是上等货,王爷才能用呢。”吴子良满口应承:“这一点小事,在下理应效劳,海大人自请万安。错非顶呱呱的货,绝不敢送到大人面前。”三人又谈了几句,海亮方才回寓。第二天吴子良来寻海亮,说:“上好的印货,已经买妥两箱,价钱非常便宜,每两只算六元七毛五分。共计是一万八千四百六十二元八毛二分。请海大人只拨一万八千四百元,就好了,下余的零头,还可一笔抹去。这是再便宜不过的机会,就请海大人收下吧。”说着又掏出两箱的货样,并声明昨天晚上已经煮成膏子,请大人先去尝一尝。海亮当日晚间,果然又到九华楼吸了几口大土烟,觉着比昨日的尤其香美。便立刻取出汇丰银行的支据来,签了一万八千四百元的数目,盖上自己的图章,交给吴子良。子良接过来,立刻吩咐徒弟,将两箱货抬至海亮面前,又亲手打开,一包一包请海大人过目。然后封好了,派人送至旅馆。从此龙、海两人,便时常同吴子良往来。龙华借着这机会,便今天买戒指,明天打首饰,不是海大人会钞,便是写到海大人账上,闹得海亮心中好不厌恶。到底面子上又不好说什么。恨不得有个机会,同他远开一点,自己可少受一点损失。

如今发生志兴的事,张子重胆小,借着龙华说俏皮话,便立刻要将志兴推出这个屋子。海亮一听,恰是正中下怀,便也极力撺掇,说:“龙二哥胆大,请志二爷就同他一屋住吧。子重兄可搬到小弟屋中,彼此倒换一下,也很不错。”龙华此时,虽然不乐意,也无可奈何。他还想着要辩白几句,怎奈志兴首先赞成,说龙二哥胆量大,我情愿同他在一屋里住。说罢便吩咐带来的长班:“快去把龙二爷的铺盖行李搬到我屋里,将张大爷那一份送到海二爷屋里去。”海亮也吩咐跟人帮着。龙华见事已如此,知道无法挽回,只得跑回自己屋中,监督着几个长班搬运,恐怕新买的金珠宝贝衣服首饰之类,乘间为人窃去。一切全收拾好了,然后迁入志兴屋中。子重带的行李很有限,随便收拾收拾,便迁过来。海亮倒是很欢迎,他说张大哥:“咱们弟兄在一屋住,非常合适。老龙那种脾气,我实在同他合不来。”子重也说:“龙华太不够朋友,人家正在焦心,他还随便说笑话,离间朋友的感情,世界上哪有他这样人”海亮笑道:“不用慌,咱们且看着他受罪吧。这位志二爷就够他应付的。”子重忙追问什么事海亮道:“你不用打听,到时候自然知道。”当日晚饭,志兴一口也不曾吃,只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人家开劝他,他仰着头所答非所问,仿佛神不守舍的样子,大家彼此闷闷不欢。到了黑夜,只有龙华一个人陪伴着他,他仍然是长吁短叹,手中端着一碗热茶,却不向嘴边送,一直送到鼻孔前,向里一吸,连呛带烫,把一碗茶随手一泼,完全泼到龙华身上。可惜一件簇新二蓝宁绸珍珠皮袄,被一碗红茶污了满身。气得龙华直跳起来,说:“你是疯了吗我今年才做的皮袄,就被你毁坏了,你就是赔我吧”志兴瞪着眼问道:“赔你什么啊我可不敢陪你去决斗,你自己一个人去吧。”说罢便要向床底下藏。这一来,把龙华也招笑了,说:“我的二爷,你多半得了失心疯吧。我叫你赔我皮袄,谁叫你陪我去决斗呢你快休息休息吧,别再闹笑话了。”龙华说完,便立刻逼着脱衣服睡觉。好在此时,志兴同失了知觉的人也差不甚多,叫他脱衣服他就脱衣服,叫他睡觉他就睡觉,倒很听话的。但是躺在床上,他依然还是睡不着。恰巧他睡的这座床铺,正挨着板壁,他时而长叹一声,时而用手捶打板壁,将板壁捶得咚咚响,搅得龙华一夜也不曾安眠,甚至连隔屋的张、海二位,也跟着受了带累。第二天龙华噘着嘴,很生气地来寻张子重,说:“好啊你把这一件虱子皮袄硬脱给我,这事说得去吗咱们还是恢复原状,你回你的安乐窝,我住我的瓦岗寨。要不然,我可受不了啦。”子重尚未答言,海亮先抢着说道:“龙二哥,你算了吧。你既留人家,不叫回京,你又不负保护的责任,应当怎么样呢再说志二爷不过一时心窄,精神不大舒畅,他过这一两天,自然会好的。你何必连一刻全忍不得,显见对朋友太不义气了。”龙华道:“二爷,你倒会说这风凉话儿。你看看我身上穿的皮袄,一碗红茶完全泼上,洋绉也变了颜色了,谁赔偿我啊”海亮笑道:“这是小事,算不得什么。今天我便买半匹好广绉赔你。重新再吊,连手工全由我付,你还有什么说的”龙华听见皮袄面子有了下落,便不似方才那样急躁了,连说:“好好,我谢谢二爷回头咱们先去出席,有话等晚上再说吧。”

海亮、龙华、张子重三人,随同各代表出席会议。只有志兴一个人,因为精神恍惚,大家怕他在议席上不定再闹出什么笑话来,只好婉言请他在旅馆中安心养病。志兴心中本担着一种惊恐,因为大家全在一处,他有仗胆的,还不至十分害怕,如今大家走了,却要将他一个人撂下,他如何受得了,摆手摇头,执意不肯。后来还是海亮出主意,把他送到旅馆老板屋中,请老板代为照应,俟等他们回来,再开屋门。老板姓滑字季柳,为人倒是非常圆通,慨然应允。将志兴让到自己屋中,陪着他谈闲话。大家这才安然去了。志兴因为昨天的事,时刻在心,便向滑季柳一再问:“上海这地方,还有刺客吗”滑老板道:“啊呀说起刺客来,真可怕得很呢来无踪,去无影,不拘什么时候,不论什么地方,全可以发现。好好的人,在屋里睡着,第二天便把头颅丢了。再不然,在路上走着,不定从哪方面飞过一个枪子儿来,打穿了胸膛,人倒在地上,还不知道放枪的是谁。你看凶不凶呢”志兴心里本来存着一腔恐慌,再听滑季柳这样说,更是心胆俱碎,直着两眼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了。季柳让茶让烟,他也不知接受,仿佛木雕泥塑一般。季柳也不知他是犯了什么病,还一再问道:“志大人,你老心里莫不是有些不愉快,在下同你出去游逛游逛可好吗”志兴仍然不答。又过了一刻,他忽然从床上爬起来,向季柳笑道:“你不是好人你为什么要向外诳我你同刺客勾串好了,单等我一出门,你们就放冷枪打我,是不是呢”滑季柳听了他这话,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白瞪着两只眼睛,说:“我的志大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一个买卖人可担不起啊。”正在捣乱,忽从外边进来一个红头子印捕,是要向滑季柳来借钱的。才一踏进屋门,便把志兴吓坏了,“哎呀”一声,就向床底下钻去,嘴里还喊道:“不好刺客来了”闹得印捕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弯下腰去,便想拉他。季柳忙拦道:“使不得,这是北京派来的钦差,你如果冒失了,连领事也担不起呢”印捕这才停住,向季柳借钱。季柳掏了两块钱,将印捕打发走了,然后亲手从床底下把志兴搀出来,说:“我的大人,你何必这样胆小呢方才来的是洋巡捕,并不是刺客,你不必害怕。实对你说,刺客绝不敢到我这里来,你只管放心养病,绝没有一点舛错,我敢作保的。”滑季柳一面安慰,一面将他扶到床沿上坐下,又沏白糖水给他压惊,极力周旋。老板的意思总算很不错了,哪知志兴是精神受了病,无论怎样开导,他只是有耳不闻。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季柳耐着性儿对付了半天,直到日落西山,各代表方才回来。季柳迎着龙华,便说道:“龙大人,请你快快开门,将志大人让到自己屋中去吧,我可实在陪伴不了啦。”龙华捏着头皮,将自己屋门开开。此时季柳已将志兴陪至门前,龙华手拉着志兴一同进去。还让季柳在屋里少坐,季柳推说有事,连头也不回便去了。

海亮同张子重先开自己房门,沏上茶来,顾不得喝,便先到志兴屋中看望。三人见他那种如醉如痴的样子,知道受病已深。彼此商量,得请个医生给他诊诊脉,或者吃一两剂药,也许平复。但不知上海的医生谁最高明,只得又请教季柳。季柳保荐了一个姓丁的,说这人在上海二十年,医名甚著,把他请来一定能治得好。海亮便叫旅馆伙计去请。去了很大工夫,直到掌灯以后方才回来。说:“要请丁先生,必须上午挂号,下午他已经出门,便无处去请。我在他门房已经挂好了号,明天午后一准可以来。今天可赶不及了。”大家听这话,很失望的,但也无可奈何。滑季柳说:“他这病乃是一时惊吓,神志丧失,你诸位只劝他早一点安歇。等到夜半时候,龙大人拿他的衣裳,在地上慢慢摆着,一面喊着他的号道:某某快快上床睡觉。这样,便可把他已失的灵魂从地上招至衣中。然后再将这件衣裳罩在他的身上,等他足足地睡过一夜之后,第二天一定神志清爽,精神照旧。这再灵不过的法子,就请龙大人试验一回吧。”海亮笑道:“你说的这法子,我在北京时候办过不止一次了。可是,全为小孩子偶然受了惊吓,才这样办,从不曾听说三四十岁的人还闹这把戏,岂不是笑话吗”季道:“海大人,你不要这样说。人无论大小,灵魂全是一样的。不信只管叫叫看,如果没有效验,我情甘受罚。”大家听他说得这样活灵活现,便也赞成,总是有益无损,何妨试验一回呢。龙华老早地便催志兴睡觉,自己伸手替他宽衣解带,服侍他躺在被中,专等到三更时分,好如法办理。志兴闹了一天一夜,确是有些困乏了,躺下不大工夫,便睡着了,众人略为放心。好容易盼到三更,龙华拿着他的衣服,弯下腰去,在地上来回走着,嘴里还不住叫着志兴的号道:“仲祥仲祥,快快随小弟到床上安息。”他此时真是聚精会神地办理这件事。不料正当这时候,屋门外忽然发出一种奇异的声音,龙华听了,已经吓得心神不定。不料紧跟着,从屋门外闯进两个怪物来,一黑一白,直扑到龙华面前,嘴里还不住地发那奇异怪响。这一来,可把一位足智多谋的龙子春给吓坏了,“哎呀”一声便摔倒在地上。他这一摔倒,声音很大,因为地板底下是空的,所以格外震得山响,将那酣睡正浓的志兴,也给惊醒了。他睁眼一看,见地上倒着一个人,旁边有两个毛茸茸的东西,一黑一白,正在那里乱叫。他看了,当时神经一错乱,认为是刺客来了,嗷的一声,便从被中蹿出来,身上一丝不挂,直蹿出屋门。隔壁是海亮住的屋子,张、海两人虽然睡在被中,因为悬心隔壁疯子,尚未睡着,正在被中彼此谈闲话。忽听房门一响,蓦地钻进一个人来,赤条条一丝不挂,直眉瞪眼便向海亮被中钻去。口中还大喊道:“不好不好刺客来了海二哥快快拿被子把我盖住了不得,还有黑狗白狗,已经把龙二咬倒了”一壁喊着,一壁低着头向海亮被中乱钻。吓得海亮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寻找衣服。张子重一看这情形,也不敢再安睡了。立刻起来,披上衣服,又搬了一把椅子去顶门,恐怕刺客随着进来。三个人,在屋中乱作一团,早把店中值夜打更的伙计给招来了,大声询问:“是怎么一回事”此时龙华已从地上起来,才将黑白二物看清,原来是两只大猫,在门外咬架,白猫咬不过黑猫,一直闯进屋中,黑猫在后面直追过来,嗷嗷乱叫。龙华眼差,认作是什么怪物,竟自吓倒。直到这时才看清,不觉啐了一口骂道:“该死的瘟猫几乎没把我吓杀。”一仰头道:“哦怪啊老志跑到那里去了”向四下一望,忽听隔壁大喊大叫,是海亮的声音,说:“你许是疯了吧怎么半夜三更,连衣服全不穿,就一直向人家屋里跑这是哪里的晦气,龙老二为什么也不管你呢”龙华一听,知道志兴是跑到街坊家去了,心中暗暗称愿,到底叫你两人也尝一尝疯子的滋味。他索性将电灯捻熄了,自己躺在床上,假装睡觉,却暗听隔壁的笑话。少时,吵得本馆老板滑季柳也来了,进门便问:“龙大人在那里他不是半夜给志大人招魂,怎么魂没招来,倒把他本人招到这屋来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真真叫人不解。”海亮埋怨他道:“你还说呢,那不是你胡出主意,半夜三更招的哪一门子魂魂不曾招来,反倒把这疯子招到我屋里来了。你看他赤条精光的,硬向人被里钻,还成一种什么体统。”子重在一旁插言道:“咱们先不用吵。方才疯子说,他那屋中倒了一个,你们快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倒了说不定张冠李戴,龙子春被刺客刺死了,也许有的。”龙华在隔壁听着,心中暗暗发恨:我同你姓张的有多大仇怨,你无缘无故地咒我,这是何苦呢但是滑季柳听了这话,却非常动心,连说不好,我快到那屋里看看吧。他慌张张地推门进来,只听嗷的一声,又摔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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