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派师部文案书记等在一旁画供,自己巍然升了公座,书记将点名单呈上来。这位张师长本来识字不多,手中擎着朱笔在人名上乱点,下边便一迭连声地喊带犯人。第一个钟声上来,挺而不跪。张庆澜见了勃然大怒,拍着桌子骂道:“你一个臭唱戏的,见了本师长公然敢立而不跪左右取大杠子来,先轧折了他的腿,看他到底跪不跪”钟声一见这神气,知道眼前便要吃苦。俗语说光棍不吃眼前亏,只得屈膝跪下,口中却诉道:“在下虽然唱戏,如今为国事被捕,便是政治犯。按各国通例,政治犯是要受特别优待的,请师长不要以寻常罪犯相待才好。”张庆澜听了,哈哈一阵狂笑,说:“你死到眼前,还要咬文嚼字。本师长没念过书,不懂得什么叫政治犯。我只问你是革命党不是,是要造反不是,你就痛痛快快地说,不必绕弯子了。”钟声回说:“我是革命党一点也不错,但造反两个字,却不能承认。我们革命,所为是推倒满清,兴复汉族,师长也是汉人一分子,理应赞助我们才对,怎么倒逮捕我们呢”庆澜大笑道:“你说革命是排满兴汉,那么你们引诱良家妇女,做种种无耻勾当,那也算是排满兴汉吗本师长今天逮捕你们,就是为地方除一害。并且我的为人,向来办事痛快,决不会挨延时刻。现在人证俱全,也用不着三推六问。来来来你们把这几个人一律给我绑上,拉到疙瘩洼,每人送给他们一粒黑枣吃吃,是再痛快没有了。”他这一声令下,众人威吓一声,立时全上了绑绳,拉出营门以外。若问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谈剧情无心逢有意显身手戏院变战场
张庆澜自从逮捕了这一干人犯,不大工夫便有许多封信,全是代某某求情的。信中说是受了牵连,并不与钟声一党。庆澜见来信的人,全是些有势力官绅,论情面是不可却的。但是就这样轻放了他们,未免太便宜,且不足为官场滥交者戒。好好,我姑且吓唬吓唬他们。叫他们经这一番惩创,从此再不敢胡乱生事。想好了主意,先把几个行刑的卫兵叫至密室,吩咐他们如此这般。众兵丁领命下去,张庆澜这才坐堂问案。胡乱问了几句,便吩咐将这一干人,一律绑起来,拉到疙瘩洼枪毙。众卫兵七手八脚的,大捆活人。可怜这些人糊里糊涂的,便是身就死地,内中也有哭的,也有喊的,也有吓得发昏、瘫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张庆澜也不理他们,扭头便入内室去了。众兵丁两个架着一人,一直架到行刑处,按一字排列,俱都下令跪下,却单把钟声一个人,摆在大家眼前。这些人要想不看,也不能了。只见一个兵手中拿着很短的一支马枪,对准了钟声的头颅,啪的一声,枪子儿从头顶飞出去,尸身向前一倒,一命就呜呼了。那些跪着看的,一个个心胆俱碎,此时只有闭上眼睛听命由天。那知枪只响了一声,却不再响了。众兵丁一拥而上,照旧把这些人架起来,脚不沾地,又跑回大营。这些人直然同做梦一般。回到营盘,兵丁把他们身上的绑绳也都去掉了,然后笑嘻嘻地朝着这些人恭喜贺喜。这些人全茫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众兵丁笑着对他们说:“你们诸位真侥幸,总司令本来没有伤害诸位的心,只因案情重大,不能不叫诸位陪一陪绑,好压服外边口面,大约一半天就可以开释了。”众人听兵丁这样说,方才将心放下。果然过了一两天,便完全开释了。
因为唱新戏招出这大祸来,要按寻常情理推测,管天下黑巨鹰一干人,也应当少少敛迹了。哪知他们的心理,却与寻常人完全不同。管天下听说王钟声死了,他高兴得了不得,拍着胸脯,伸着拇指,说道:“这一来,可得让咱们姓管的独霸一时了。王钟声本来纯盗虚声,并没有真实本领,不过因为他的资格深,名气大,显不出俺管天下来。其实讲唱讲作讲表情,哪一样全比他高得太多。俺管天下在北京时候,连谭叫天全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可惜你不肯下海,你如果下了海,天天登台演唱,只怕北京的人,全去听管天下了,哪里还有听谭叫天的如今王钟声已死,这正是我们出头的机会到了。咱大家得好好地排几出新戏,我已经拟好了题目:头一出是徐天麟,第二出是秋瑾女士,第三出是项子城钓鱼,第四出是杨德林卖票。咱们先把这四出排练熟了,然后再慢慢排别的戏。我敢保这四出戏准能得人欢迎。不是俺管天下吹牛,自有我在天津唱上两三个月,旁的戏园子,一律全得关门。”丹桂老板听他吹得呜呜响,便如敬天神一般地敬奉他。头一天打炮唱的是徐天麟,管天下去铭中丞,黑巨鹰去徐天麟,情节穿插,倒是做得淋漓尽致。台下人看了,鼓掌的,喝彩的,乱作一团。龙子春恰恰在这天来听,正同管天下打了一个照面。管天下见他到了,哪里肯放松,当时在台上便同他交了谈,稳住不放他走。唱罢戏便同着黑巨鹰匆匆下台,拉着龙子春,一同到胡丰园去吃夜饭。龙子春情不可却,随着他们几个人,吃了一顿饭。管黑两人,又随他到德义楼,看了看志疯子。管天下对子春说,初到这里,包银还不曾拿下来,店饭账已经垫办不起了,求你先通融二百块钱,俟等包银拿下来,即刻奉还。龙子春知道他的为人,向来是有借没还的,但如今旅店相逢,又扰了他一顿饭,怎好完全拒却。迟疑了片刻,说:“我这一次送病人回京,盘费全是可着数儿带的,哪里有富余呢只好将回来的五十元路费,先借给你。我到北京,再想主意。”说到这里,便从身边取出五十元正金银行的钞票来,双手奉与管天下。管天下接过去,意思间犹以为不足。子春说:“实在对不起,只剩了二十几块钱,明日还得开发店账,打车票,要一个富余也没有了。”管天下哈哈一阵冷笑,说:“你们这些做官的人,黑眼珠子就认得白银子,凭你堂堂钦差,我不信连二百块钱都不现成。你留着吧,等革命军到了北京,给你上脑箍,你就拿出来了。真正地道是贱货怪不得人家革命,叫你们这一班旗员也尝尝滋味。我姓管的洗净了眼看着你们,总有报应的一天。”说罢一甩袖子,赌气拉着黑巨鹰便出门去了。把一位龙子春气得干瞪着眼,骂着:“这是哪里来的晦气,饶花五十块钱,倒买了一顿臭骂。怪不得朋友说他们一群人,万不可沾惹,真真是不错的。总怨我太好多事,又听的是哪一门子新戏,要好好在旅馆睡觉,怎会触这霉头算了吧,明天一早,快快回京,要再耽搁着,他们还不定出什么花样呢。”
不提龙子春在店中懊恼,却说管黑二人,敲了五十块大洋钱,立刻精神焕发。看看四面钟,才一点三刻,黑巨鹰说:“二哥,天还早呢,咱们不寻个地方消遣消遣吗”管天下说:“这时候正是一刻千金,哪有空过之理。咱们现放着五十块钱,何不去寻张小红,好好地沏上一壶茶,咱两人便在她那里作彻夜之谈,把咱们想编的新戏,重新再研究一番。实对你说,我的希望很大呢。将来大捧的洋钱,全从新戏里面滚出。你不要看轻了。”两人说着话,一同来到红云小班。看门的大将,一见他两人来了,心里便有些不自在,无精打采地说:“红姑娘上买卖还没回来呢。”管天下瞪眼骂道:“放屁她上买卖难道屋子也上买卖去了管大人今天有钱要包她这间屋子。”说着便把五十元钞票拿出来一抖,说:“小子,你看看这是什么”看门的还不曾看清,跟小红的娘姨,却望见了,连忙向里拥。说:“我的管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您就是一个钱不带,我们谁不欢迎何必同他们这些浑人怄气呢,快请屋里坐吧。小红虽不在家,屋子却闲着,您来得正好。”管黑两人跑进屋里,娘姨伺候烟,伺候茶,十分殷勤。少时小红回来,知道管天下在这里,心中虽然讨厌他,但是姨娘在暗中已经把五十元的来头说知,小红看在这五十块钱面上,不得不强打精神,同他们周旋。其实她早已留了一位客,就在管天下的屋子隔壁。管天下见小红今天很赏给他脸,有说有笑的,便自觉着受宠若惊,恨不立刻把五十元拿出来,双手奉献,才觉着对得起人家。说来说去,管天下便对小红说:“我本想给你打一场牌,只因我们两人有要事商议,不能再加入第三人,只可同你商量:我们两人在你这里借住一宵,情愿出五十元代价,就作为是给你打了牌,你可乐意不乐意”小红大笑道:“我的管老爷,你这话说得,真是岂有此理了。你不拿五十块钱,难道我们就把你两位撵出去不成但可有一样对不起,我今天买卖太多,还有两三处没到呢,不能陪着你两位谈话,实在有一点对不起。”说罢便起身告辞。管天下说你自请随便,我们也不用人陪。小红出了屋子。只听外面脚铃踏得山响。管黑二人,还认着她是真上买卖去了,其实小红一个人蹑足潜踪的,溜到隔壁屋中,向那客人摆一摆手,努一努嘴,安然睡觉去了。
这屋里管黑两人,以为夜静人稀,小红又去上买卖,他们便在屋中高谈阔论起来。管天下说:“老黑,咱们发财的日期快到了。”黑巨鹰说:“怎么见得呢”管天下说:“你这人记性太坏,方才在路上,我不是对你说了吗那杨德林便是咱大家的财神爷,只需向他身上敲一敲,三千五千是稳拿到手的。”黑巨鹰说:“怎么是敲他的法子呢”管天下大笑道:“你原来还不明白,咱们排演新戏,四天不就是杨德林卖票吗这一出戏,便足足值他一万元。”黑巨鹰笑道:“值多值少,先不必说,我试问你,那戏中的情节,可都真确不假吗”管天下听他这样问,很有气地说道:“什么假要如果假,我敢那样编吗本来杨德林的历史,你也不知道,今乘着没人,听哥哥详细告诉你。那杨德林本是穷汉出身。幼年时候,什么事全做过,甚至巡更下夜,充当看街的,谁不知道直到而今,还留了一个绰号,叫作梆子。后来又在铁路上混小差使,什么查票买卖,他全干过,直到项子城做北洋大臣。因为天津五方杂处,必须有几个高等侦探,分布在中外各界。凡从外省外埠新来到天津的人,自一入境,就要查他一个水落石出,来踪来路,使当道知所预防,不致发生意外。项子城虽有这种打算,只是这种人才实在不易寻觅,他便委派赵秉衡替他物色。杨德林不知是何人介绍,居然投到赵秉衡门下。赵秉衡看他精明干练,真够一个高等侦探的材料,便又把他荐到项子城台前。老项是最有知人之明的。他一见杨德林,便特别赏识,口头上很奖励了几句。从此杨德林便死心塌地报效项子城。始而不过充一名高等侦探长,调查各国租界往来藏匿的人物。这杨德林不但自己精明,而且他手下养着一群帮手,全都有神出鬼没的本领。他自充任租界侦探之后,第一注重的,是轮船码头;第二注重的,是各旅店。他派出四名得力助手,专在码头旁边做小生意。又派了十几名,分布在各旅店中充当茶役。他一个人在租界中,组织了一处秘密机关,总是夜聚明散,无论什么人,也寻不到,并且也看不出一点形迹来。这些人每到掌灯后,全来报告,今天某轮船载来几个中国人、几个外国人;某旅店又添住了几个什么客人,这些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姓什么,叫什么,到天津来是寻什么人,想做什么事,全调查得清清楚楚。杨德林得了报告,立时开两个简明节略,一份直送到院署,一份直送给警察局赵局长。从此项子城不出院署,便能知道天津当天来了什么人,于地方,于政局,是否有什么关系,可以思患预防。这全是杨德林一人的成绩。过了半年,项子城便保他以同知归直隶补用,并赏给四品衔,又委为侦探局提调。又过了半年,项子城又保他过班知府,便直截了当委他为侦探局总办。这本是破格的荣誉,因为各局所总办,完全是后补道差使。如今杨德林以一知府班子,居然得充局所总办,这不能不算是异数了。但是杨德林那一份迎合宪意,竭力报效,也实在不愧是一位能员。所以六七年工夫,便做到直隶全省巡警道。他的风头也出足了,财也发够了。我们如今不敲他却去敲谁”黑巨鹰道:“他果然能够受敲吗倘或敲不着什么,反而激动他的反感,实行干涉起来,我们岂不是自讨苦吃”管天下大笑道:“你这人真是鸡毛掸子。常言胆小焉得将军做,我们唱的是戏,与他什么相干他如果干涉,哥哥说一句大话,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保管说得他闭口无言,还得向咱们赔不是认错。老弟你只管放心,大胆地登台。如果动着你一根寒毛,哥哥把大腿锯下来赔你。”
黑巨鹰听他说得这样嘴响,便信以为实,说这出戏的穿插,经二哥指点,我已经明白了。但是临演时候,必须怎样加劲地作,才能得观众欢迎,这事还得加细研究一下子。管天下拍着腿道:“着啊,我们今天郑重商量的,就是这一个问题。我想杨德林这个角色,总得老弟去担任。一者因为你年纪轻,形容他少年不得志的样子一定很像;再者,你是一个旗人,所有请安跪拜,种种奴颜婢膝的礼节,你当然来得很熟。”管天下说到这里,黑巨鹰连连摇头,说算了吧,饶叫我们充当主角,还刻薄我们是奴颜婢膝,我犯不上去当奴婢,还是二哥你自己去做吧。管天下大笑道:“你这人真是呆子了。俗语说逢场作戏,不过是玩笑开心,难道去忠臣的便真是忠臣,去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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