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曾会过并且我当着他们,大骂满清皇室,自己情愿担任北京革命的急先锋,为同盟会出力。每逢说到激烈之时,我便痛哭流涕。当时把他们全蒙信了,一律赞成我是有志之士。因此我探得他们的秘密计划很多。后来回国,虽然露了马脚,但是我不过是一个微末职员,在他们并不十分注意。况且我探听得南京的党部里,很有我几个同学,如今全当权得势。我趁着这机会,如果给他们去信,说清室逊位,我在暗中怎样出力,他们总可有几分相信。便乘此机会,要求在北京设立同盟会支部。那时支部成立了,我总不能当选会长,交际股的总干事一定跑不了我。我把你们大家,一个一个地全拉进去。咱们有这样的护身符,不但革命军不敢欺负,就连项子城投鼠忌器,也不至再同我们为难了。再进一步说,这还是一条升官发财的捷径呢将来民国成立,第一步就得办理国会选举,咱们完全包过来,不但有了钱花,又取得一个议员的头衔,同大总统全可以平行,有多么荣耀呀”纯卓先这样高谈阔论,把在座的人也全说得眉飞色舞。正在得意之际,忽然从客厅门外,飞进一样东西来,银灿灿绕眼争光,直奔大家座位。卓先“啊呀”一声,说不好,有炸弹,吓得众人扭头就跑。若问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使酒骂座吐气伸眉调将遣兵惊心动魄
天下事真是凑巧,凡人当得意张狂之际,信口开河,不知说些什么,才觉得称心如愿。哪知在这时候,必要发生出一点意外的反动来,把那说大话的人,吓得亡魂失魄,就连左右旁听的,也跟着他交了连带影响。这种事习见不怪,仿佛是造物对于人,不许他过于骄矜盈满,随时随地,要加以警戒似的。纯卓先正在演说,他与革命党怎样接近之际,大吹法螺,连在座诸人,全听得津津有味。不料正当此时,飞进一个似是而非的炸弹来,不偏不倚,恰恰冲着卓先的头顶而过。这一来,把那位精神越发口若悬河的纯卓先,吓得叫了一声“哎呀”,立时趴伏在地,直向桌子底下乱钻。其余诸人,也有向外跑的,也有向床底下钻的,也有藏在门后头的,登时乱成一团。却听得厅房门外,一阵哈哈大笑,紧跟着进来两个人,众人越发害怕,以为是刺客呢。哪知抬头一看,不是刺客,却是他们的同志,一个是文伯泉,一个是管天下。这两个人从前因为合谋敲诈兴贝子,没有成功,后来管天下拐了伯泉一身衣服,连影儿也不见了。他跑到天津去唱新戏,很出了几天风头。后来因为得罪了杨仲林,几乎把性命送掉。还是亏了谭叫天,口头上积阴功,这才保全生命,驱逐回籍。他到了北京仍然是胡吹滥嗙,借着外省革命独立的机会,到处吓吓人。大则蒙几个钱花,小也可以蒙几顿饭吃。这一天恰与文伯泉不期而遇。伯泉看见他,立刻心头火起,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恶狠狠地骂道:“肮脏泼皮,白吃贼,我看你今天还跑到哪里去快还老爷的衣裳,不还我,我就是打你”伯泉来头这样凶,哪知管天下却行所无事地笑道:“文大哥,久违久违。小弟寻你几天寻不着,却在这里路遇,真是巧极了。你先不要提衣裳不衣裳,那全是小事一段。我如今给你报个喜讯,咱们发财的机会又到了。”伯泉冷笑道:“你趁早儿不必再闹这一套,我不是财迷心窍,也不是三岁的孩子,由着你的性儿耍弄。你今天不还衣裳,我先把你剥一个光臀,给大家看看。”管天下仍然是不着急,说大哥你剥我也可以,但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怎好意思的呢。咱们先寻一个背静去处,然后由你的便,还不成吗伯泉狠狠地说道:“好好,横竖跑不了你。你说上哪里,我便随你上哪里。”管天下向一旁看了看,说这不是致美楼吗,咱们上他楼上的雅座,又洁净又严密,你看好不好呢伯泉心里想,你这小子又想吃我,今天可决然叫你吃不上了,便哼了一声,说:“好,走吧。”两个人跑进致美楼,在楼上寻了一间雅座。堂倌问他们吃什么,管天下说:“你先沏一壶小叶茶来,我们先喝茶,等吃饭时候再叫你。”堂倌应声去了,少时沏上茶来,慢慢退出。
这里两人,始而还吵了几句,后来越说越投机。管天下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来,给伯泉看。伯泉看了,点头咂嘴的,似乎表示十分赞成。此时两人的神情,已经透着格外亲密了。管天下又挑着大拇指,说这事全在小弟身上,保管水到渠成。我们借这机会,先发一笔小财。伯泉道:“你对于前途这封信,是怎样回复的呢”管天下道:“这事当然是得大大地吹气。我回信上说,所有满朝亲贵,自醇王、恩王以及众王公贝勒,目前全聘我充当顾问,我说话他们没有不肯听的。如今于游说之中,加以恫吓,保管十拿九稳,可以成功。只有他们的妻子家人,必须花钱买一买,也好随时催促,叫他们进宫去撺掇皇太后。这是必须用钱的,请你先少汇一点款子来,作为零星点缀之用。料想至迟正月十五前,必可汇到。小弟对于这件事,本是严守秘密,不肯告诉人的。后来想到伯泉大哥,同我是管鲍之交,怎好瞒你。况且我的信上,也曾提及大哥,将来成功,我们全是一个台板上的人,事前更得商量商量,临时也好取一致行动。”管天下这一席话,把个文伯泉说得心花怒放,登时消尽前嫌引为知己。两人在致美楼中,大吃大喝。吃完了,仍然是伯泉会账。从此两人又形影不离了。
这一天,腊月三十日,伯泉约会管天下在他家里度岁,偏偏这一天就恰恰赶上皇太后颁布逊位诏书。管天下见了,欢喜得手舞足蹈,向伯泉说:“这一来,我们可有了把柄了,总不是空口说白话,向他们要钱。据我想,这笔款子,一定可以提前汇到了。”伯泉皱眉道:“话虽这样说,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今天咱们过年,只剩了几块钱,还有好几百块钱的账主子,这事可怎么了呢”管天下想了想,说不要紧,我有一条妙法:“咱两人何不到龙子春家里去他们一班票友,正在过排高乐,咱们也临时加入,就便向他们借几个钱。他们要肯借,咱两人便回家过年;他们如不肯借,咱们便搅他一天一夜,索性连家也不回,账主子怕他什么大哥请想这主意好不好”伯泉鼓掌赞成,说:“果然妙,果然妙,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吧。”好在伯泉住家,同龙宅相离不远,也不用坐车,两人步行来至门前。恰赶上联星走的工夫不大,街门不曾关闭,也不用叫门回话,便一直地走进来。纯卓先正在高声演说,两人隐身在厅房门旁,听个正清。管天下见他吹得那样酣畅淋漓,不觉有些气愤。偏偏他手中拿着一包二十支软锡包的三炮台烟卷,不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慢慢将锡纸撤出,裹在烟卷包的外边,团成了一个圆蛋,先朝着伯泉使个眼色,然后报轻轻掀起门帘,底下用脚向门槛子上一踹,上边却撒手扔“炸弹”。卓先正说得天花乱坠,忽听“当”的一声响,紧跟着飞进一枚光亮亮的东西来,直扑自己顶门。他“啊哎”了一声,说不好,有炸弹,忙一矮身子,钻到桌子底下去。其余众人也都吓得惊慌失措,乱跑乱钻。此时一掀帘子,却进来两个人,哈哈大笑。说:“像你们这种鸡毛凑掸子,还想联络革命党呢一个烟卷盒儿,连你们的屎全吓出来了。”众人一看进来的两个,全是熟人,这才惊魂略定。纯卓先从桌子底下又钻出来,拉着管天下骂道:“我猜定就是你这坏种。”管天下大笑道:“你真会猜。你要猜出是我,就不往桌子底下钻了。”龙子春在一旁埋怨道:“你们哪有这样开玩笑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全跑到我这里来开心。我龙子春竭诚招待,自问总算对得起朋友,结果还叫我担惊受怕。这真是哪里来的晦气呢”龙子春这一套话,隐含着是把在座的人全怪下来,大家自不便久坐,一个个全告辞去了。文伯泉跟定了恒石风,管天下却拉了乌勒春,全是张口借钱,没钱便到他们家里过节去。在这时候,谁敢招惹他们,到底由石风拿出五十块钱,乌勒春拿出三十块钱,借给文、管两人,这才把他们开走。
第二天就是新正月初一。彼时北京的香厂,还是一片空地,并未起盖楼房,每逢到了新年正月,从初一到十五,这半个月为香厂开放之期。各茶摊在露地上搭起席棚来,栉比云连,一家挨着一家。其余摆杂货摊的,摆古董摊的,摆书帖字画摊的,也很不少。至于最时髦的小生意,是卖纸鸢,卖琉璃喇叭,卖氢气球,卖小孩玩物。还有各种食物,如糖葫芦、豌豆糕、油炸糕、豆汁粥种种,也都触目皆是。并且还都不少卖钱。因为游人是很多的,不但南城外的住户商家,红男绿女,结伙成群,全要到香厂去出出风头,甚至连东西城及后门一带的旗人,也不辞远路跋涉,特特地要去逛香厂。那些旗下的妇女,一个个梳着大拉翅头,脸上擦着极红胭脂,两只脚登着高底的花盆鞋,身上穿着时色的旗袍,外罩着极长的大坎肩,轻摇缓步,在香厂一带闲遛,招得一班轻薄少年,在后面跟着起哄。这便是彼时香厂的风光景色,作小说的,也没工夫去细细说它。如今单说纯卓先在除夕这一天,出了龙子春的家门,预备回自己家去,不料冤家路窄,半路上却碰见一个人。彼此一照面,倒把卓先吓了一跳。原来此人正是京都日报的经理金戈二。卓先本来怕他,后来又因为计陷田念壬,益发与戈二结成恶感。如今不期而遇,要想回避,也来不及了。况且金戈二已吩咐停车,意思是要下来同卓先周旋。卓先只得也停住了车,先走下来,朝着戈二深深请了一个大安,含笑问道:“二弟一向可好咱们久违得很了。”戈二也笑着说:“一向少给大哥请安,知道你为国贤劳,实在没有工夫。幸喜如今大局定了,小弟正想约念壬同大哥到一处谈一谈。今天真是巧遇,大哥静候我的请帖吧。”几句话说得卓先涨红了脸,只得嗫嚅答道:“好好,我也正想同念壬哥聚一聚,但是怎好扰二弟你呢,还是由我做东道吧。”戈二笑道:“不必客气,您就候请吧。”两人拱手作别。卓先在路上,越想越不是滋味。那金戈二不是好缠的,我要扰他这一顿饭,只怕有些克化不开,还是先想主意,同他们和好,不必再结这冤家了。他回到家中为此事发愁,一夜也不曾合眼。后来高低想出一个主意来,说我何不寻丁元珍去,他同金戈二、田念壬全是至好,跟我的交情也不薄。况且当日我得罪金、田,就因为在他的报上,登了一段广告。解铃还是系铃人,如今只请他出面,给我们三个人和解和解,这事也就完了。好好,就是这样办法。他打完了主意,第二天正月初一,借着拜年为名,便去寻丁元珍。见面之后,便把来意说知,并且恳切地嘱托了一番。元珍慨然应许,说好在全不是外人,一切在我身上,必定能使你们恢复旧交,不留一点痕迹。明天过午两点钟,我在香厂第三座清真茶棚候你。好在粮食店聚兴羊肉馆,是做连市,我们晚饭,就在那里去吃,作为我给你两家圆场。纯卓先见元珍慨然应许,心中说不尽的快活,以为这一场天大是非,从此可完全消灭,便再三致谢而去。
哪知丁元珍却是别有怀抱:他自从田、纯交恶之后,无意中被卓先利用他的报纸,作为陷害念壬的利器,心里是时时刻刻引为遗憾,总想要借机会,替念壬出一口气才对得起朋友。万没料到,纯卓先自投罗网,竟自寻了元珍来,托他疏解这个冤家。元珍听了,真是恰合孤意。当时不动声色,把卓先稳住了,满应满许替他办到。等卓先走后,却派人将金戈二请来,彼此闲谈了几句,便说到清廷已经逊位,不知纯卓先这一干东西,还打什么主意,也该轮到我们报复报复了。金戈二随将路上怎样遇见他,怎样同他交谈,怎样当面约他,同念壬到一处吃饭会面,他脸面上怎样发现一种羞惭畏惧的神气,详详细细,对元珍说了。元珍听罢,不觉跳起来,拍着手儿哈哈大笑。说怨不得呢,原来是被你老弟吓坏了,要不然,怎能这样虔诚,新年初一就跑来给我拜年。戈二忙追问什么经过,元珍也把方才的事说了。戈二道:“你真好意给我们俩造圆场吗”元珍摇头道:“底下还有文章,我是预备替你们出气,并不是打算给你们圆场。但表面上不能不说圆场的话,要预先泄露一点,临时他还肯去吗”说到这里,便附在戈二耳旁告诉他如此这般。戈二笑道:“果然痛快撒酒疯本是你的拿手戏。上回我们也说过,这一次倒要洗耳静听了。”元珍道:“他从前的丑历史,我虽然知道,还不甚齐全,你同他住得相离不远,倒要请教呢这好比是说戏,就请你抖着包儿,传授给我吧。”戈二毫不客气,把这位纯先生当日由破落子弟出身,怎样在赌博场上被人剥得精光。后来怎样因输急了,去做小偷儿,因为偷人的表,被人拿住了手腕,打了一个贼死还送到官厅,押监半年。出狱以后,洗手不做小偷儿事业,谋了一个蹲儿兵。后来又在南营中充捕盗兵,终日同一班偷儿小绺,在一处鬼混,凡小绺得来赃物,先得交给他伙分。这样混了几年,居然拔升为小队长。那时正赶上敬亲王做民政部尚书,想要侦探国外革命党的踪迹,便从各队长队兵中选拔。纯卓先因认识字,说话举动又很机警,敬王便挑上了他,特给官费,到日本东京去留学,专门学的是警察,就便侦察革命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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