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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的人,便见机而作,不俟终日,递了一个回籍修墓的呈子,批准了便交卸回京。这一回想远远地出去做事,不在北几省服官了,便运动吏部,选了一个广西横州的缺。到任之后,官声很好。过了没有一年,恰赶上广西巡抚柯乘时,改调江西巡抚,便把之瑞也连带带到江西去。这一到了江西,他的官星发旺,遇着了一位太世伯,当日同他祖父曾在一个省中服官,并且十分要好。那时恰赶上太平天国之乱,之瑞的祖父,正署理某府黄堂。因为守土有责,便以身殉城。家眷逃回省垣,身后萧条,不能回里,多亏了这位老先生,自己拿出钱来,并派专人送之瑞的祖母同他一家老幼遄返北京。那时之瑞才四五岁,老先生很爱惜他,说他将来必是一个非常人才。过了三四十年,没想到却于南昌省城又会见了。此时老先生已经九十多岁了,精神还非常健旺。他家本是南昌的首户,广有金钱。之瑞特特备了几样北京的土礼,亲自登门给太世伯请安。见面先俯伏叩首,致谢当年救护之恩。老先生见他一表人才,想起当日死友来,又悲又喜。先问了问他家里的情形,知道他祖母同他父亲全故去了,不觉叹息一番,说老夫今年九十四岁了,人生久不死,以观居此世者何也。之瑞道:“太世伯积德累仁,自然修得富贵寿考。这乃是天心默佑,使松柏常春,也好使后生小子,有所矜式。”老先生听之瑞谈吐文雅,举止大方,心里异常欢喜。便问他现在省中候补,居什么班次之瑞躬身回道:“再晚生从广西横州,调至贵省,仍以知州班次候用。”老先生笑道:“以世兄这样才调,屈为州县,真真是大材小用了。你何不加捐府道,过一过班次,将来也好做一番事业。”之瑞道:“再晚生何尝不做此妄想,只可惜家中早已破产,两手空空,如何能有过班之望。”随将怎样毁家办团练的历史,叙说一遍。老先生道:“观过知仁,足见世兄是一位有担当有魄力的人物了。这样吧,你如果想过班,该用多少钱,自管向我说话,三万五万,我还可以接济得起。”之瑞连忙深深请安,说:“承太世伯一再成全,再晚生亦不敢言谢,唯有勉图上进,报效国家,求无负期望之意而已。”老先生听他立言得体,愈加欣悦。之瑞回到自己寓所,一面给北京发信,求吏部朋友,代办过班的事。一面见抚台柯乘时,面陈他这位太世伯怎样慷慨仗义,替他拿钱过班,请抚台的示下,以便遵循。柯乘时道:“这是极好的事,我哪有不赞成之理。你从一个单州班子,要过班道台,是很费周折的。莫若你暂候两三个月,我保你一个异常劳绩,过班知府。你有了这知府的底子,然后再过班道,不但省事,而且可以省钱。你想这法子不好吗”之瑞再三申谢。果然照此进行,没出半年,居然以道员指分广西候补,仍留江西效力。

在江西住了二三年,虽然不曾署缺,却很得了几种差事,全是很优的。在江西住了二年,他想自己这个道员,本是指省广西,如始终不肯到省,补缺是很难的,莫若还是回广西去,好尽先补一个缺,再谋升腾之道。主意决定之后,恰恰又赶上柯乘时罢官,他便仍回广西候补。此时两广总督是陈春宣。他同陈春宣,多少有一点渊源。这时候又赶上广西苗匪闹得很凶,陈制台知道他在北京时办过团练,便委他为全省清乡总办,兼巡防军统领。这巡防军一共是二十营,整整一万人的数儿。前任统领,因为克扣军饷,名为一万人,其实连五千也没有。自经之瑞接手以后,真是以全副精神,编制训练,不但不从中克扣一钱,而且自己不时拿出钱来,犒劳奖赏。因此全部军人,莫不称赞王大人是一位好官。之瑞还有不可及的地方,是能与士卒同甘苦。每天早晨,他起得极早,吃饭时候,总是有四个军人作陪。这四个军人,他不定指着名儿叫谁,也有当官长的,也有当士卒的。叫了来,一边两个,他独坐在当中。所吃的菜饭,总是与兵丁一般无二。吃过早饭下操,他必亲身到操场。看着操过了,众军人全都自由休息,他一个人闲遛,不定遛到那个树林子底下,便同当兵的坐在一处闲谈。不是说些乡里家常,便是讲些古人故事。所有古来名将勇士,杀敌致果,报国显名,种种可歌可泣的奇闻逸事,他全讲与众兵士听。这种教育入人之深,实在比随营学校收效宏大。因此这二十营的兵士,对于之瑞,莫不爱之如父兄,敬之如神明。他见这一班军人,全都可用了,于是亲自带着去打苗匪。不到一年工夫,居然将全省苗匪,一律肃清。总督陈春宣大加激赏。当时约他到广东来,面陈肃匪的情形,以便会同保荐。之瑞到了广东省城,陈春宣特派军队去接,并鸣礼炮十七响,以示欢迎之意。此时之瑞的风头真是十足。两广文武官僚,知道他是制台第一红人,哪一个不巴结他。陈春宣见过他之后,便应许给他补缺。果然专折保荐,不到三个月,便补了广西右江道。做了一年多的道台,便调省署理广西按察使。由署理改为实授,由实授又署理布政使。

他一气做了三年的广西布政使,便赶上辛亥武汉起义,南京成立民国政府。广西地处边陲,是当年洪天王的故乡,本为革命策源之地,潮流所渐,当然要树独立之旗。王之瑞何等精明,他手中又兼握着兵权,便不俟人民要求,自己首先宣布独立。巡抚也跑了,大家便举他为广西都督。他自做了全省都督,一面出布告安民,一面给湖北南京拍去电报,报告独立经过情形,并请示孙大总统,同李天洪大元帅,一切进行方略。孙、李二公,着实地嘉奖他一番。之瑞本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想广西地当边徼,纵然出风头,也没有什么特大进步,必须设法到北方来,然后才有发展的机会。于是向南京政府上了一个条陈,说目前各省,已有多半宣布独立,唯独直隶一省,不肯随顺潮流,仍为满清效力,遂使北京釜底游魂,负隅反抗,于汉族光复全局,影响甚大。之瑞在广西练有两万劲旅,情愿率之北上。静候总统命令,做北伐的先锋,躬冒矢石,俾得早日克复燕京,完成革命云云。孙大总统居然批准了,命他带兵北上,听候差遣,之瑞于是将广西都督,让给提督路华廷,自己带着一万多人,开关北上,驻扎在江苏境内。本人特到南京,觐见孙大总统。孙公十分赏识他,当时便特任他为北伐第一军总司令,专候命令,便即日动员。这时候恰赶上孙项议和,项子城应许用和平手段,使清帝退位。孙大总统原不忍涂炭生灵,便完全允许,照和平方法去做,不必再进兵了。因此之瑞便住在江苏,无事可做。后来中华民国成立,项子城又当选为临时大总统,他想再回广西去,其势有所不能。要在北方谋一个适当差缺,急切间又不能如愿。

这时,恰赶上唐绍怡到南京来,同一班民党人物,互相联络。之瑞知道他是民国第一任内阁总理,便也极力拉拢。唐绍怡同他谈过几次,果然军政民政,样样皆通。而且才力精敏,确是一个济时应变之才,便也不住口地赞赏。这一天同孙大总统谈起之瑞来,孙公说北方照他这样识时务的俊杰,真真不可多得。阁下组阁之后,似乎要罗致一下才好。唐绍怡道:“总统说得很是,绍怡也早有此意,只是急切间想不出甚样位置来。因为他在前清,已经做到藩台,又是民国成立广西第一任的都督,总统又曾委他为北伐第一军总司令,他的地位资望,总算不小了。如今要派他一份没要紧的差使,不但不能展其才,他也绝不肯就;要是给以重大的事权,绍怡个人,又不能十分做主,必须得项大总统的同意。因此这个问题,倒是很难决定的。”孙公笑道:“这也没有什么为难。你是责任内阁的总理,对于用人一项,是可操全权的。你自看得中他,什么事不能派呢”孙大总统给唐绍怡戴上一顶高帽子,倒闹得唐绍怡无话可答,只有唯唯听命。

他退下来便遇着一位革命大家臧炳文。炳文是浙江人,字汉火,为民党中第一个大文豪,真是下笔万言,倚马可待。他是专门讲种族革命的,对于满清,向来是深恶痛绝,誓不两立。他曾在报馆中当过几次编辑,因为持论过于激烈,两次被驱,一次下狱。在狱中住过四五年,他仍然是著书立说,攻击清室。甚至连狱中同伴的难友,全受他感化,大讲其革命。后来遇赦出来,他逃亡在海外。因为研究某种学问,曾在印度住过五年。此番武汉起义,他也随着一班同志回国。孙大总统派他为公府秘书,他不肯就,只要了一个顾问的名义,优游自在,专备咨询。他的学问虽好,只可惜有一宗毛病,脑筋中总带着三分精神病:无论是多大人物,他也看不在眼里,不怕下等社会的人,只要一语投机,便引为知己;无论怎样伟大人物,只不可他的意思,他是张口便骂,举手便打,丝毫也不会客气的。尤其生性爱钱,大有和峤之癖。每逢钱一到手,他便锁在柜中,再也不许移动,暇时摩挲一番,自以为名士爱钱。同仁知道他这种毛病,大家也习见不怪。

他此番在南京,不知怎么同王之瑞要好起来,两人非常密切。炳文便到处替他鼓吹,之瑞便乘势托他给运动直隶都督。直隶都督这个缺,关系重要,上文已经表过,尤其是之瑞垂涎此缺,因为他是直隶京兆人,如果充任本省都督,正所谓衣锦昼行,是再光荣不过的了。民党各要人,多数也赞成此议,只是谁也拉不下脸来,向唐绍怡破除情面去说。唯有臧炳文横打鼻梁,大包大揽,说此事全在我身上,包管一说便妥。这一回在总统府内,无意中遇着了唐绍怡,他怎肯放过,当时一把拖住,说唐先生不要走,我同你谈几句秘密话儿。绍怡说好好,两人便一同到秘书处来。秘书长宋樵夫,正在屋中阅看文电,见臧、唐两人进来,连忙起身让座,敬烟敬茶,十分殷勤。绍怡问道:“臧先生你有何事见教,可避宋先生不避如不避宋先生,就请你直接地说吧。”炳文大笑道:“我臧炳文事无不可对人言,从来是没有避讳的。今天向你要求一件事,就是直隶都督的人选问题。我已经替你物色着一位最妥当最适宜的人物。你将来回到北京,头一道委任令,便可将此人发表,也是你的臂助。”臧炳文直截了当地说了这一套,闹得唐绍怡没有一点回旋余地,只好问道:“你先生推荐的人,一定错不了。但不知是哪一位,请说出来,我没有不赞成的。”炳文道:“这人赫赫有名,便是目前北伐第一军总司令王之瑞。他是北方人,做直隶都督,最为相宜。他又是民党,南方也没有反对他的,真要算全国赞成的人物。唐先生,你的意思如何”绍怡道:“王之瑞诚然是不可多得之才,他做直隶都督,我完全赞成。但”绍怡才说一个但字来,炳文便迎头挡回去,说:“你既赞成,这议案就算通过,不用再加但书了。好在樵夫也在座,就算他是保证人。我还要见总统去,没有工夫久谈,咱们改天再会吧。”他说完了,连头也不回,便跑到后院去。唐绍怡看他这种神气,觉着好笑,便对宋樵夫道:“这真是天外奇峰,突然飞来,真叫人摸不着头脑。”樵夫道:“他这人向来就是这种脾气,所以人管他叫疯子。照这样疯头疯脑,也就是在民党队中,大家看惯了,不以为怪。唐先生终年同一班有规矩有礼貌的人在一处做事,哪里看得惯这个呢”绍怡听他这话里柔中有刺,连忙拉回来,说道:“好在他谈的是正事,咱们全是知己朋友,有什么礼貌可讲的。”樵夫道:“唐先生,你可不知道他的脾气。他要求人家什么事,不许不应,应了不许不办。方才这件事,你应了他,将来倘或办不到,大麻烦呢。”绍怡道:“据我想,这件事总有八九分把握。头一样,之瑞是北方人,第二样,他根本也是一个官僚,并非完全民党,料想项大总统,没有什么可驳的。”樵夫微微一笑,说但愿这样才好吧。

绍怡乘势问道:“你诸位要求我的事,我全答应了,请问我要求的事,你诸位怎么样呢”樵夫正色回道:“我们几个人,一定帮忙,决不含糊。不过谁负什么责任,还不曾议到,这事得你先生同项总统斟酌一番,我们也不能擅自做主。”绍怡笑道:“你几位都是全才,无论负什么责任,也必能胜任愉快,议不议有什么关系呢”樵夫道:“唐先生,你怎么也说出这样话来。我们这些人,频年奔走革命,对于做官一道,本是门外汉。将来不过就个人学过的,斟酌试办,至于经验阅历,是丝毫也没有。就以我说吧,家里几辈子种地,本是一个农人之子。虽然读过几年书,留过几年学,所研究的,还是些老农老圃之学,将来只好去做田峻。其余重大责任,不要说轮不着我做,就是派到我头上,我也不敢担啊”唐绍怡哈哈大笑,说宋先生既想做田畯,将来便请你做农林总长吧。樵夫道:“要论这个责任,也不能算轻,因为我国对于农林一门,向来不曾设有专部。可是户部的别名儿,又叫作农部,户部尚书,又叫作大司农,可见古人也未尝不重视农政。不过自汉代以后,演成一种商富农贫的现象,当局之人,遂把农的地位看低。数千年农业不能发达,受病之处,全在于此。如今既改成民国,农林一部,是应当设立的。不过我的材料,实在够不上当总长,还是请唐先生另物色高明吧。”绍怡道:“这事由不得你,横竖农长一席,是非你莫属的。”樵夫也不便再说什么。又过了两天,大致已经决定,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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