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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京之后,仍回金台旅馆,一直跑进之瑞房中。之瑞看见他,心说这个炮可点响了,看热闹吧汉火直眉瞪眼地一把拉住之瑞,说:“你那信可当真吗”之瑞道:“岂有此理若非调查明确,我怎敢给你去信呢你要明白,这事也有一种原因,当年老项保荐唐总理为奉天巡抚,段毓芝为黑龙江巡抚,清廷已经发表了,后来被御史赵其霖一折参倒,段毓芝没能到任,唐总理却做了一任奉天巡抚。他同老项的心里总觉着有些对不住段毓芝,如今把直隶都督给他,正是结束前几年那一重公案。可见这件事本在意中,不过我们太实心了,误认他们是好人,自以为十拿九稳,哪知却上了他的当呢”汉火不待之瑞词毕,便蹦起多高来,大声骂道:“姓唐的你是什么东西敢拿我臧汉火开心你看我是三岁小孩子,宣慰使便是你哄孩子的饽饽,我如今饽饽不吃了,非同你拼命不可”说罢往外跑,之瑞一把将他揪住,说:“你上哪里去”汉火道:“我找老唐去”之瑞道:“你先沉住了气,咱们商量商量。你这样去寻老唐,他如何肯见你岂不是白跑一趟吗依我的主意,你还是打听明白了,他哪时在总统府,你哪时也跟踪前去,不要露一点形迹。你到总统府去禀见,只说东三省发生了重大问题,非面见总统当面陈述不可,老项绝不能不见你。你见着老项,当然也就见着老唐了,那时同他们两个人开谈判,倒看他们作何答词。你想这不是最稳当的一个法子吗”汉火想了想,说:“你这主意也对。但是我此时心急如火,哪里能等待这许多工夫”之瑞说:“不要紧我先打一个电话问问老唐现在哪里,他如果在府中,你即刻便赶了去,一定可以见着。”汉火点头称是。之瑞去了片刻,笑着回来,说:“活该冤家路窄,老唐才从国务院上公府去,还不曾到呢我已经叫店中替你招呼来一部马车,事不宜迟,你这就赶紧去吧”

汉火匆匆出店,跳上马车,还是张升跟着伺候他。一直跑到公府门前,幸而他身上带着有职衔名片,张升拿着片子,先向站门的护兵说明,然后领他到传宣处。传宣官一看衔名,知道是新放的特任官,也不敢怠慢,问他是有公事,还是私见,张升回说:“因东三省有紧要公务,须面见大总统禀陈,请您费神给回一声吧”传宣官答应了,立刻上去回话。此时项总统正同唐总理在办公室中谈话,传宣官拿上片子来,老项一看很诧异地说:“他不是走了不多日子吗怎么贸贸然又跑回来”传宣官回道:“回大总统,那臧汉火因东三省有紧要公务,特来京面禀总统,请示总统是见他不见呢”老项道:“既有公事,怎能不见你就引他到这屋里来吧”传宣官应一声:“是”拨头便走。老唐却有点沉不住气了,说:“臧疯子贸然而来,不是又要捣什么乱,总统怎么就放他进来呢”老项笑道:“这有什么你也太胆小了。”正说着,汉火已随传宣官进来,按规矩他初次谒见大总统,本应当行三鞠躬礼,老项因为他是一位名士,又系革命伟人,不以常礼相拘,要表示破格敬贤之意,便立起身来,想要过去同他握手,哪知这位先生直着两只眼睛,仿佛是没看见项大总统,过来劈胸一把,就把唐总理揪住,大声喝道:“姓唐的你是什么东西,敢同我姓臧的开玩笑王之瑞的直隶都督,是你当面应许我的,凭什么半途消灭你又想送给段毓芝我今天非同你拼”唐总理道:“你先不要拼命你看看大总统现在眼前,有什么话也可以慢慢地说,何必这种样子呢”项子城也劝道:“臧先生,你先请坐。什么事全好商量,千万不要这样胡闹。”臧汉火这时候才看见总统了,无奈他的神经病已经一发不可复遏,便索性跳起来骂道:“什么叫大总统你不要拿项子城吓唬人我臧汉火全不怕统统说一句,你们狼狈为奸,全不是好东西我今天非同姓唐的拼一个你死我活不成”他说到这里,蓦地从怀中掏出一柄手枪来,便要朝唐总理施放,说时迟,那时快,项子城左右的两名随身护卫,是何等眼疾手快,一个夺枪,一个将他按倒在地上。此时项子城可真恼了,大声喝道:“把他捆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他竟敢跑来行刺似这样目无法纪的凶徒,真是可恨已极叫章建鲁、吴必翔来我有话吩咐他们。”此时汉火被按在地,他益发破口大骂起来,两个护卫,将他拉出办公室中,唐总理自觉脸上十分难看,勉强对总统说:“这全是我办理不善,致连累总统受惊”项子城却含笑说道:“有什么呢一个疯子,你何必在意。等回来叫章、吴两人管教管教他就好了。”唐总理也不便再说什么,告辞出府。少时章、吴两人,一齐来到。那章建鲁是执法处处长,吴必翔是京师警察总监,全是项子城的心腹爪牙,一同上来给总统请过安,垂手侍立。项子城道:“方才臧汉火手持凶器在我办公室中胡闹,可恶已极。你两人把他带了去,管束管束。他本来是有疯病的,不妨请一位高明大夫给他治一治。如果他病根已深,无法救药,你们便给他一粒卫生丸吃,也省得他长长受罪。”章建鲁为人机警,他听项子城的意思,是要把臧汉火置之死地,心里一转,他也是民党重要分子,我犯不着做这种恶人。便先发言道:“总统说的是。不过末将那执法处,是专管军人的,汉火既非军人,理应由警察厅办理才对,不知总统以为如何”项子城道:“既然这样,就由吴必翔领他去吧”吴必翔是一个直性人,就知道报效总统,他听项子城这样吩咐,便毫不游移地答应一声:“是”便退下来。

他回到警察署中,先召集了一次会议,商量这件事怎样办理。署中一共是四处:总务处、行政处、司法处、卫生处,每处有一个处长,还有两三个科长,这全是署中的重要人,便一同召来列席。吴必翔当着大家宣布了这一案,并述说总统怎样授意,征求大家有何意见,不妨发表发表。因为这一案的关系也是很重要的,我们总要办理尽善,既不背总统的意思,也别落外间闲言才好。吴必翔说完了,第一个是总务处长董书麟起立发言,说:“总监这样虚心下问,我们是很佩服的,不过据职员想,那臧汉火也是民党中有名人物。在大总统并未下令要他的命,我们何必一定要做恶人好在总统也说他是有病,只要他的病有转机,便可以上去复命,再请示总统怎样办理。目前也不必把他拘留在厅,最好先送到庙里去,派人看守着。一面再叫几个工于辞令的人前去游说他,请他亲笔写一张悔过的呈词,将来在总统面前也是一个交代。这乃是两面不伤的办法,不知总监以为何如”吴必翔想了想,他说的也很有道理,便又征问大家,列席的人一致赞成,于是便委定董书麟专办此案。

书麟下来便派本处的科员铁鸣,先把臧汉火用马车拉着送到南城外龙泉寺,暂为安置,吩咐该寺的僧人要好好伺候,一切饮食起居,务必格外优待。一面又派本处的科长张青原,前去游说汉火,叫他写悔过呈词,自己在厅中候信。等到晚饭时候,张青原回来了,见着董书麟就连连摇手,说:“这个差使,我实在当不了,请处长自己下山吧”书麟笑道:“你这人真无用连这一点小事,也办不出个结果来。看我自己去,一定马到成功”青原道:“那是自然。处长是苏、张之舌,他哪能不回心转意呢”书麟被他这一架,更不能不去了,立刻骑上马,跑到龙泉寺。和尚迎出来,书麟便问臧大人现在哪里,和尚说:“现在内禅房,才吃过饭,把桌子也掀翻了,瓷家伙也都摔破了,请处长快去看看吧”书麟叫和尚引路,一直来到内禅房,汉火正跳着脚在屋里骂呢一见书麟进来,便直着两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个什么官儿快说快说”书麟忙取出一张卡片来,递过去,汉火接来一看,便呸呸地啐了两口,扯个粉碎,撂在地上,又用脚踏了几下,大声骂道:“我当你是项子城的狗呢原来是项子城的狗毛你也不拿镜子照一照,就敢跑来同我交谈什么东西呢”书麟被他迎头一顿臭骂,仍然不肯退去,还含着笑脸,说:“先生你不要生”气字还不曾说出来,汉火道:“你不走吗等我用尿把你浇出去”说着便扯裤子,做便溺之势,吓得书麟同和尚拨头便跑,汉火在屋中仍然大骂不休。书麟一气跑出来,朝着和尚伸一伸舌头,说:“我活了三十多岁,也没看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疯子。我只好敬谢不敏,请总监自己想法子吧”他跳上车一气跑回警察厅,张青原迎头问他怎样,书麟道:“不要说了,你简直是拿我开胃不过我是狗毛,你碰巧连毛还够不上呢”青原大笑,书麟一直跑进总监办公室中,去辞这项差使。

此时吴必翔正同一个人在室中谈话,此人就是上回书中说过的徐灵光。他同吴必翔是换帖弟兄,必翔做了警察总监,特委他为内城官医院院长。他的医学在北京城医界中本是很有名的。又兼他工于心计,长于口才,必翔便拿他当一个参谋。凡遇着什么疑难事情,必同他商议商议,因此他不时到厅中来,同吴必翔闲谈。这一回恰赶上书麟上来回话,述说臧汉火骂人的情形,自己实在担任不了这种差使,请总监另委贤能,设法处理,省得耽误事情。吴必翔听他这样说,不觉气得跳起来。说:“这还了得我们好意要保全他,他反倒恣意谩骂,这种人真不可以情恕理遣,怎怪总统想要他的命呢叫我看,你也不必辞差,回头带两个执法警察,到寺中把他毙了,就埋在龙泉寺的义地中,作为了结这一宗公案。明天我去见总统回话,料想也担不着什么不是。”书麟挨这一次骂,本来满怀没有好气,总监这样吩咐,他当然答应下来,预备前去执行。灵光在一旁,却急忙拦道:“这万万使不得总监快快收回成命。我对于这件事,还有许多话要建议呢”必翔忙对书麟说:“既然徐先生另有高见,你暂且下去,听吩咐再说吧。”书麟退下来,必翔忙问灵光:“到底有什么意思”灵光道:“总监太实心了大总统叫你杀臧汉火,你怎么就真杀呢你要知道,汉火的学问文章,便是今世的祢衡。他那恃才傲物,也同祢衡一般无二,总统不愿自己杀他,落一个害贤之名,却叫总监做刘表、黄祖,等把汉火杀了,他还许说你杀得不是呢总监为什么要上这种圈套,徒然落一个害贤之名呢”吴必翔被他几句话提醒,不觉瞿然问道:“大哥你说得很是但是你可有什么法子,使我既不负杀贤之名,又可在总统面前,把公事交代下去呢”灵光笑道:“这并没有什么难处,就请总监把这差事完全派给我,由我以全权办理,无论何人,不得横加干涉,我自有法子使他回心转意,不再倔强。将来仍归结在病字身上,自然就慢慢地撤销了。”必翔大喜,说:“这样就劳大哥去办。如要用款,可直接向我账房支取。将来事情办好,我一定重重地酬劳你。”灵光道:“理应效劳也用不着总监酬谢。今天已经晚了,先叫他在庙里住一夜,压一压性气,明天早饭后,我就去会他。”说罢便告辞回家。

第二天早饭后,徐灵光果然到龙泉寺去会汉火,仍由和尚将他带进屋中,此时汉火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呼呼地喘,因为他骂了一早晨,实在累了,暂且休息一时。偏偏这时候灵光跑进来,他看见是生人,把头一扭,连理也不理。灵光朝着他拱一拱手,说:“臧先生,吃过饭么你大概不认得我吧”汉火惊得跳起来,瞪着眼问道:“你是狗毛,是狗指甲跑来做什么”灵光笑道:“臧先生你是海内名士、中国大儒,出言要尊重些。圣人说君子不重则不威,要重己必先重人。请问狗毛、狗指甲的名词,出何经典”灵光这一反诘,反倒把汉火问住了。略一停顿,汉火又骂道:“你不必逞这佞口,你是从警察厅来的,便是狗毛、狗指甲。”灵光大笑道:“你这一猜就错了我同警察厅,是风马牛不相及。实告你说,我乃是一个医生,行道四十年,以寿世活人为己任,从不在政界吃饭。我是听说先生负屈含冤,受此侮辱,念你是中国唯一的大名士、文学界的泰斗,特特前来慰问你。想同你谈一谈,却没料到你一见面就出口伤人,我实在认为遗憾。”灵光说这话时,早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下了。汉火此时脸的神色少为和缓,但是他口中仍然不服,说:“你自称是医生,我还有一点信不及。我如今想考你几条医书上的道理,你可能答我吗”灵光哈哈大笑道:“先生,你要考我旁的书,我自有敬谢不敏,要说到医书,我也曾见过一两千部,就请你命题典试,我自信还不至于交白卷的。”汉火听他说出这样大话来,便连道:“好好”随手取过桌上的纸笔来,不大工夫,写了二十四道问题,全是从灵枢素问及扁鹊难经上摘下来的,递与灵光,说:“你看一看,可按着条儿,用笔答复。”灵光接过来一看,心说可问到婆婆家了,内、难两经,是我当初学医时候,拿当四书念的,早经背得滚瓜烂熟,至于张景岳的类经,徐灵胎的难经解释,更看过不知多少遍。这二十四条问题,在我对答,很算不了一回难事。想到这里,便随手取过笔来,在每条之下全用极精简的三言两语将题义释明。不大工夫便完全交卷。汉火接来一看,立刻脸上现出笑容来,说:“方才实在冤屈你了。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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