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丢人了,这件事还得你去先探一探他两个人的口气。如果他们胆小,不敢做这事,就毋庸议了;倘然他们肯一力担承,将来洋钱到手,我必有特别的犒赏,就连你也在沾光之列,万不能白了你们。”飞行船连忙请了一个蹲安,说:“谢谢大小姐”
当日晚间,她果然同手枪、炸弹开了一次偷盒会议。手枪胆小,说:“老爷那样财迷,谁敢动他的命根子这件事我不敢参与,也不希图什么犒赏。”炸弹冷笑道:“照你这样,只好当一辈子穷鬼。我们负的着什么责任做女儿的偷她爸爸,不是应偷之偷吗不要说老爷近来精神不好,一时查考不到这上边,纵令老爷知道了,我们完全向小姐身上一推,他一个做父亲的,又能把自己女儿怎么样了也不过是一瞪眼罢咧我们为什么不借机会弄几个钱呢”手枪被炸弹这几句话居然说活了心,笑容满面地问炸弹道:“你的话果然有理,但是得用什么方法,那个宝贝匣儿才能到手呢”炸弹哈哈大笑,说:“你这人真笨死了,我们整天整夜地围在老爷身边,常言说老虎还有打盹时候,何况一个老头子呢他哪时睡沉了,我们只轻轻从床底下取出那个匣儿,原封不动送至小姐面前,由她自己去开,自己去拿,爱拿多少拿多少,我们一概不管,拿完了照旧锁上,我们仍然送回老爷床下,神不知鬼不觉,这事就办理好了,专等着擎功受赏,有什么不好做你却为难成这种样子,真要寸步难行呢”手枪道:“到底还是你随机应变,足智多谋。不过匣儿容易窃取,只有那贴身的钥匙,谁敢从老爷身上硬往下摘啊”炸弹道:“这个也容易。我们先看一看那个锁簧,叫小姐多买上几个预备着,事到临时,难道还没有一个适用吗”二人商议已定,便依次进行。飞行船回到小姐面前报命,智珠自然是非常高兴,飞行船又给她出主意,说:“老爷那票子全是十元一张的,小姐要硬拿出几十张来,他不免一望而知。最好是用调包的法子,小姐预备几十张一元的票子,把它插在票子当中,却换出几十张十元的来,老爷就是打开匣儿查看,也万不会一张一张地去点。他只要看着原卷不动,还是一般大小,这事就蒙混过去了。”智珠也采纳飞行船的建议,第一次盗出匣儿来,是用了六十元的单张票子,换了六十张十元的票子,果然原封不差,仍然送至汉火的床下。智珠倒换结果,得了五百四十元,把四十元赏了手枪、炸弹、飞行船,三个人得了这天外飞来的赏赐当然格外欢喜,把大小姐看成天神一般,不知怎样奉承才好。
智珠凭空多了五百元的收入,也当然志气发舒,同外面结交的一班女友更形亲近,有时候吃过晚饭,便约她到宅里打牌。此时朱总长的三小姐韵清,同康都督的大小姐君英,还有总统府的第十三姨太太王鹤鸣,正在火炭一般的亲热,智珠同她们也要好。这一天在番菜馆中吃罢了西餐,康君英说:“天气还早,离我家又很近,大家叉四圈麻雀,再散不迟。”头一个朱小姐很赞成,王女士却踌躇着恐怕回府太晚,受总统的呵叱。智珠说:“这个无妨,我们叉两圈看,如果天晚了,请王姨太太先走一步,再另寻一个接替的人,也没有什么为难的。”大家均赞成智珠的话,于是一同到康宅。一副象牙质的麻雀牌,十分精致,四个人立时入局,言明是一百元二四的底,五百和封门。智珠久在上海,牌打得非常活动,两圈下来,三家全输了,她一个人赢了七百多块。王鹤鸣输了三百多,不愿再来了,说:“天色已经不早,明天再见吧”匆匆地乘上马车回公府去了。这里因为寻不出替手来,也只好散局。康小姐派自家马车送臧小姐回寓。临行之时,还再三叮嘱:“明天午后,仍请到舍下来。咱们畅畅快快地,叉上八圈。”智珠连声答应,带着飞行船回寓。赏了赶马车的五块钱,飞行船笑嘻嘻地对智珠说:“大小姐的牌打得真好,而且手气又壮,不大工夫,就赢了七百多,活该我们得点彩头了。”智珠毫不吝惜地把所赢之款,取出五十元来,交给飞行船,叫她同手枪、炸弹去分。飞行船同炸弹要好,两个人分了四十元,却告手枪说小姐只赏了三十元,每人名下分到十元。手枪本来老实,这就喜出望外了,还有旁的说吗
第二天,智珠自己雇了一辆马车,带着飞行船,又到康宅去打牌。头四圈很好,她一个人赢了五百多元。又续了四圈,却完全输了,不但把头四圈赢的五百多一律输出,反把昨天赢的钱,又倒出二百多去。智珠心里很不痛快,本想再续四圈捞一捞,只因天已不早,康家又预备上好酒席,留她吃晚饭,只得草草吃过饭,怏怏地回家去了。临行之时,朱三小姐又再三约她:“明天午后,到我们家里打扑克。我已经定好四只极肥的羊腿,明天送到正阳楼去叫他给片好了,咱们痛痛快快地吃一回氽锅子,姐姐千万不要失信,辜负了我的心。”智珠连声答应着,珍重握手而别。回到家中一查点票子,昨天赢的,已经不足四百之数了。心中默默打算,这种赌博实在不小,手气背一点,输上三千两千并算不了一回事。看她们几个人仿佛都有铜山金穴,输几百块钱,就像输几个铜子一般。我的经济力怎能同她们追逐呢何况明天的扑克其输赢之大而且快,又超过麻将十倍,我身上所带的,满算起来还不足一千元。禁得赢禁不得输,倘然输了,岂不要当场丢丑想到这里,她那跃跃欲试的心早已灰了大半。明天午后,只需打一个电话到朱宅,就说受了感冒,不能起床,也就搪塞过去了。智珠这种打算,何尝不是。可怜她睡了一宵觉,到第二天早晨,也不知什么缘故,把昨天晚夜的计划,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再加上飞行船在旁边一督促,匆匆吃过早饭,也没等人家来电话催,叫了一部马车,带着飞行船,便直奔朱宅去了。
朱宅的局面,比康家又大过数倍,门口站岗警察因为得了三小姐的命令,一见臧小姐的马车到了,哪敢怠慢,立刻迎上,先行了一回举手礼,然后低声回道:“请小姐少候一候,我们这就上去回话。”智珠点点头,警察如飞地跑进去,先告知门房,门房又跑到内院,告知女仆丫鬟,立时出来一大群,从马车中将智珠搀出来,一直陪进内宅。朱三小姐已经迎至二门外,拉了智珠的手,甜甜蜜蜜地叫了一声:“姐姐”二人一同来至内客厅,一进屋子就觉着满室生春。原来生的是暖气管子,并且地下铺着极厚的毛毯,墙上钉着西洋毛织的壁衣,地上摆着很大的暖床,所以五间明着,并不觉丝毫空旷而寒冷。屋中已经先到了六七位,三小姐一一代为介绍:这是赵总理太太,这是段总长的小姐,这是吴总监的二太太,这是中国银行冯总裁的夫人,这是总统府谢都管的四小姐,还有王鹤鸣、康君英,同智珠都是熟人,也无须代为介绍了。智珠同大家一一见过礼,然后入座,这一群女友,全是冲着赌博来的,所以到齐之后,也顾不得周旋谈话,便即刻入局。一场麻雀、两场扑克,智珠仍寻熟手,同康君英、王鹤鸣,还有谢都管的四小姐谢王莹,坐在一起。斗起扑克来,智珠因为手中的赌本并不充裕,所以不敢冒险偷鸡,康、王、谢有的是钱,输赢满不在乎,连三并四地偷鸡,智珠因为心虚胆怯,不大工夫,便输了一千多块。幸而朱三小姐知道她款不充足,暗地里接济她一千元,连人家带自己的,通共输出一千四百五十元。她心中着慌了,不愿再赌扑克。朱三小姐特意把自己的地方让出来,请她加入雀战,自己却陪着康、谢、王三人斗扑克。智珠接续着叉了三圈麻雀,结果总算不坏,居然赢了四百多元。假如智珠要有决断,以所赢的钱,补足一千之数,完全还了朱三小姐,从此洗手不赌,也还不致受巨大的创伤,哪知她贪心无厌,赢钱之后胆子又壮起来,认为自己的手气甚壮,居然又续了四圈。内中因为赵总理的夫人,临时加上许多花样,一百元二四的牌,差不多同千元底也差不多了,四圈牌打下来,智珠又输了七百多,这时已经到晚饭时候了。大家哪有闲心细细地吃汆羊,不过草草吃了一阵,又商量二次入局。智珠此时虽然有些后悔,但已抱定沉舟破釜、背水一战的决心,手中只剩了二百多元,但求着能赢回几百来,够还朱三小姐的,也不再存奢望。又叉了四圈麻雀,幸而输得不多,二百余元输光,只剩下五元一张票儿,看看天色已经不早,快交二更了,只得告辞回家。临行之时,再再向朱三小姐说:“今天借姐姐的钱,明日一准奉还”朱三小姐道:“这算不了什么,我们常在一处玩耍,谁花谁一千八百的,也是常事。只要姐姐不弃,能常到舍下来玩玩,这笔款只管搁着去吧。”智珠道:“哪有这样的,我一定奉还。”赵总理的夫人,却在旁边插嘴道:“赌钱赌现,要是借钱赌钱,就很没意思了,何况借了不还呢”几句话说得智珠脸上一红,却又不好驳辩,只得纳着气儿低头回家。越想越不是滋味,不但一个钱没赢着,反把自己囊中的五六百元完全输出,又拉了一千元的亏空,虽然嘴上说还人家,究竟有什么指项,这真是一个难题。无精打采地坐在床沿上,只是闷闷不乐。飞行船笑道:“小姐又发愁了,这事有什么难办的老爷那盒儿里,有的是钱,小姐再取出两千来,以一千元还账,一千元做赌本,明天只打牌不斗扑克,也不会有什么大输赢,小姐就是这样办吧”智珠想了想,除此之外,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子可走。只好依了飞行船的主意,当日晚间,又由手枪、炸弹把盒儿盗出来,智珠狠狠地拿了两千元,却又没有一元的单票可顶,只好胡乱将剩下的放在盒中,草草地锁好,仍由手枪、炸弹送回汉火的床底下。这一来便埋伏了祸胎,因为打开盒儿,可以一目了然,不似第一次的抽梁换柱了。
第二天智珠仍到朱公馆去,还了一千元的账,又打了八圈牌,结果不但不输,反倒赢了三百多块钱。这一次,智珠算是拿定主意了,无论说什么再也不赌。凑了四天热闹,损失了一千多块,要放在旁人身上,本算不了一回事,然而智珠是怎么来的钱,她心里不明白吗倘然叫老头子知道了,动他的钱,就是动他的命,这一场饥荒,还能轻得了吗偏偏活该出事,这一天晚上,总统府的庶务处,派人给汉火送了八百块钱的顾问薪水,汉水点了点,果然一块不差,自己从床底下,取出木匣儿来,用钥匙开开。假如当时把这八百元票子,草草放入,仍然锁上,也不至露马脚,偏偏他的财瘾大发,自己料想这匣中原有的,同今天现来的,统加起来,也足有四千多块了,装了半年的疯子,赚了四千多块钱,也不为不值。一时高兴,要点一点票子,作为临时的消遣。把匣儿完全揭开,在他理想中,自然是原封不动,哪知开匣的结果,他目中所见,与他心中所想,竟自成了一个反比例。哦怪啊怎么乱哄哄的,不是原样儿了卷儿也开了,票子也少了,这是什么人动的我已经有二十多天不曾开它了,万不会是我花忘记了,并且我也不曾花啊点一点看,如果数儿不短,当然是没人偷窃。取出来一点,十元一张的,竟自短了二百六十张,足足的两千六百元,却多出六十张一元的单票儿来,他立刻心里如着了火一般的炽热,两眼发直,如中了疯魔一般,扯起嗓子来大喊:“手枪炸弹”
其实两个人自总统府送款之后,早就料定今天一定要破案,他两个只立在门外,隔着窗户向里偷看。看汉火取出盒儿来,彼此对伸一伸舌头;后来见他打开了,那种惊愣出神的状态,又觉着可笑;及至汉火取出票子来,一张一张地查点,炸弹低声说:“快了,你我就等听着传吧”手枪心里一害怕,扭头想跑,炸弹一把手将他揪住,说:“你上哪儿去你如果走了,这件事我完全推到你一个人身上。”手枪未及答言,里面已经高声喊叫了,炸弹拉着他一同进来,只见汉火的脸全气青了,在灯底下看,直同鬼王差不多。一见了手枪、炸弹,也不问根由,抢过去,每人先打了两个嘴巴,骂道:“混账泼贼你们知道监守自盗罪加一等吗回头把你们送到执法处去,不砍你们的头,也得把你们枪毙了。”炸弹本是听差中的老手,他哪怕这种阵仗,捂着脸只是嘻嘻地笑,说:“老爷不出气,再打两个吧您到底是因为什么也要对我们说个明白,就是死了,也不委屈。难道糊里糊涂的就砍头枪毙吗”汉火骂道:“你们自己做的好事,还等我再说一遍吗这木匣儿里的洋钱票,你们一共偷去多少,快快实话实说,给我如数补上,我也许宽免了你们的罪名,要不然,可休怨我不留情至不济也打你们十年监禁。”炸弹道:“老爷问的就是那个木匣儿呀,这是什么大事,也值得这样生气木匣儿诚然不错,是小的同手枪拿出来的,但是从床底下拿出,一转手就交给小姐了,与我们何关呢”汉火听见小姐两个字,益发如火上加油,拍着桌子喊道:“快把这无父无君的叛逆给我捆了来,我要正式地讯问你们,主奴通同作弊,监守自盗,该得什么罪名”
其实此时智珠早已听见了,她只躲避在屋门外,一听她父亲传唤,便立刻走进来跪在汉火面前,说:“请父亲饶恕了孩儿吧我实在因为一时周转不开,暂且向您那木匣中借几个钱用,俟等文焕的事体略微好一点,我便如数给您补上。父亲也要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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