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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着四城兜了一个圈子,在东南城角下车。又慢慢地走着,在鸿宾楼吃了一顿晚饭,然后才回至报馆。九经已到工作时候,特在楼上给戈二收拾了一间住房,打扫得非常干净。特从估衣店中,买来崭新的铺盖,以示优待之意。

本来早半天已经受了三个钟点的火车劳顿,晚半天又跑遍日租界天津四城,虽然戈二身体强壮,到底也感着异常劳累,他一个人先休息了。这一觉直睡到天明。向来他是五六点钟起床,他起来的时候,九经编辑工作不过才告完毕。他正预备回自己卧室休息,却见戈二已经踱出房门。九经还认着他不曾睡觉呢,说二哥因何到这时还不休息戈二笑道:“我早已睡过了,要再睡,只好等到晚夜,白天是不能睡了。”九经忙叫馆役,伺候他净面漱口,沏茶买点心。戈二说:“你累了一夜,快去睡吧,不要陪着我。我是野鹤闲云,随随便便。想哪时出门就出门,想哪时回来就回来,也不必等我吃饭,也不用派专人伺候我,这样我住着才觉痛快。要是一周旋客气,我的精神上,倒感觉着非常拘束,反倒不如住店好了。”九经点头称是。他果然不客气,一个人回房中睡觉去了。

这里戈二盥漱已毕,吃了两套点心,一个人便溜出馆门,跳上黄牌电车,一直拉到海关。看一看海河轮船,觉着空气非常新鲜。一个人在码头上,来回遛了一个大圈,也不再坐黄牌电车,安步当车,顺着电车道往回路走。看一看英法两租界、各大洋行建筑的伟丽,各马路修造的坦平,觉着较比北京又另有一番气象。从英租界走入法租界,从法租界又走入日租界,来至每日新闻社门口,看看天气尚未交午。心说我如果这时候回馆,九经一定还不能起床,就是各馆役,忙了一夜,此时也都在睡乡,我何必又去惊动他们呢想到这里便踱过馆门,仍然向北走去。走到下天仙拐角,一转身折入三不管。此时肚里有点饿了,看了看路南有一家饭馆,也叫全聚德。心说在北京时候,天天吃全聚德,差不多全吃腻了。如今来到天津,也有一个全聚德,倒不可不尝尝滋味。信步走进去,寻了一间小雅座,要了两三样菜、一壶酒,一个人自斟自饮,吃得津津有味。

吃饱了,将饭钱开付清楚,又顺着平安大街向西走去。无意中走到一家戏园子门口。见门外贴着各名角的报单,什么小达子、金月梅等。戈二心说,这全是外江名角,我生长在北平,还不曾看过外江戏。如今适逢其会,倒不可不进去赏鉴赏鉴。顺步走入戏园,见池子中已经有了不少座儿,自己懒得向前去挤,只在紧后边择了一副座头,比较倒还清净一些。看座的沏过茶来,戈二不愿喝园子里的茶,又叫他换了一壶白水。此时台上所唱的戏,全是些二三路角,在那里鬼混。既无的可听,又无的可看。戈二只得强打精神,在那里坐着,用眼向左右观看。先看见一位老翁,气宇不凡,心想这一定是一位下野的要人。后来又看见一位少年,坐在老翁旁边,一脸的英爽之气,两目神光炯炯。戈二一见,便从心里生了一种爱慕之心,恨不过去同他攀谈,才可自己心愿。但是众目之下,又不好冒昧。后来又看见那个恶少,种种轻薄态度,实在叫人看着生气,恨不过去打他一顿,才解心头之恨。好容易台上开了戏,雁门关、八郎探母。大家见小达子出来,迎头捧了一个好儿。戈二心说,这是北京不要的角色,也不知他的好究在哪里。后来听他唱了几句梆子,居然实大声宏,颇有元元红的韵味。戈二自己点点头,说这还罢了。果然他老唱梆子,别勉强糟蹋皮黄,谁还能说他不好呢。正在这时候,忽听身后人吵嚷起来。戈二回头一看,才知道是这么一件事。立刻怒从心起,当年好打抱不平的念头,又倏然提高十丈,蓦地立起身来,脸朝着恶少,倒看他还说些什么。后来听他自己道字号,说谁敢教训少爷我。戈二跑过去,打了他两个嘴巴子,说我敢教训少爷你,连着又摔了他一个跟头。他这才跑到外边,约来六七个少年,到园子里帮打群架。戈二不慌不忙,把六七个全打倒了,又把约人的恶少,用手指猛戳了几下。他们也是自找苦吃。戈二在十几岁时候,就在善扑馆学摔跤,练成的一副钢筋铁骨。后来他又入了青帮,帮中的老师傅,又传授他许多武艺。不要说六七个人,便是三十五十人,也休想到了他的身前。这一群恶少被打,比如当时没警察过来帮腔,他们也夹着尾巴走了。偏偏警察过来干涉,他们的意思,原是怕恶少吃亏,将来项三少这一关,有点难搪。哪知恶少见他们过来,如虎附翼,立刻气焰高起八丈来。硬逼着警察,非锁带那个打人的不可。警察看那个打人的,也不是什么老实百姓,而且武术又如此之精,深恐操之过急,自己难免要随着吃苦。只好两面敷衍,哪知越敷衍越坏,结果落一个两面不下台。正在为难之时,幸而跑出一个大老官庄仁俊来,才算解了围。一班恶小厮,凭空遭了这种打击,满面羞惭地走了。庄仁俊同戈二谈了几句话,也慢慢地去了。

戈二也预备要走,田见龙早跑过来,抱拳拱手,说这位老哥贵姓,小弟仰慕已极,愿定萍水之交,但不知老哥肯赏光否戈二举目观看,正是方才意中羡慕的那位青年,两人彼此一交谈,知道全是帮中人物,而且辈数相同,不觉喜出望外。戈二说此处不是谈话之所,如阁下不弃,请到外边寻一个僻静所在,我们也好畅谈肺腑。见龙极端赞成,两人出离戏园。戈二约他到全聚德一叙,因为早饭是在那里吃的,见他局面不大,屋子倒还干净。柜上人一见这位回头客,当然特别欢迎。寻了极干净而又背静的一间雅座,先沏上一壶茶来。跑堂的问戈二,还候客不候。戈二吩咐他给每日新闻打一电话,请国二爷来此一叙,就说金二爷叫他马上就来,堂倌连声答应着去了。这里戈二同见龙越说越投机,始而见龙还有点不放心,深恐戈二是北京派来的侦探,仍然说自己是商人,想在天津开设糖栈生意,还想在北京设立分栈,只是缺少一位熟悉本地情形的人。老哥既然生长北京,对于人民的嗜好,货物的销场,当然了如指掌。小弟想请老哥做一位高等顾问,但不知肯帮忙否。戈二听了,哈哈大笑道:“你老哥真要算是问道于盲了,小弟哪里懂得商业从十几岁时投身社会,专好排难解纷,替人打抱不平,从来也不曾习过正业,仅仅是这几年来,投身报界,大小总算是一点事业。却又被小弟搞了一个乱七八糟,把官府也得罪了,把朋友也伤透了。上年因为提倡革命,赞助共和,几乎把性命送掉。我们抱的本是一种纯洁主意,并不是想借着革命有所图谋。哪知共和成功之后,一班朝三暮四借报出风头的,反倒大吹法螺,得了平民党许多利益。甚至连从前的保皇党,反对革命的,全被平民党聘了去,充当什么理事干事。我们京都日报,卖了这大气力,担了许多危险,结果连一个说公道话的全都没有。我一看这种情形,才知道讲革命的人,也不过是戴假面具,挂羊头卖狗肉而已。因此灰心丧志,不愿再做那报界生活,赌气把我们那报馆,完全停闭了。一个人漫游京津,度我那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岁月,倒觉得非常快活。我如今到天津来,是访一位报界朋友。这个人天真烂漫,实在不可多得,我已经打电话请他去了。”见龙听戈二说了这一套,心说这个人如果照他所言,确乎是一位独一无二的好同志。但是此地侦探很多,安知他不是项子城特派的高等侦探呢我若遽然之间,把实话说了,岂不是自投罗网看起来不可不格外慎重一下。他想到这里,便仍用没要紧的话,向戈二敷衍。

少时国九经也来到了,戈二给他引见。九经道:“昨天我要给二哥接风,您一定不肯。今天反倒请我来吃饭,这简直是反客为主了。”戈二道:“我并不是请你吃饭。因为在戏园中,得遇这位仁兄,我们彼此爱慕,特寻了这个地方谈心。因为老弟不是外人,特请你来作陪。有什么反客为主的”见龙笑道:“你两位不要争执,这个小小东道,还是让给小弟做吧。”戈二道:“绝无此理。方才原是我约来的,怎么能叫阁下做东呢”见龙哈哈大笑说:“这位金仁兄,你怎么一霎时间,前后判若两人。方才在戏园里,是何等慷慨豪爽。怎么到了这里,又文绉绉地逊让起来,难道看小弟不诚实,故意地存这种客气吗”戈二尚未答言,九经忙追问戏园里是怎样一种经过。见龙将方才打抱不平的事,详细说了一遍。九经大笑说:“打得好,打得痛快。不过这种事出自旁人,固然觉着新奇,要出在我们金二哥身上,那就是司空见惯了。他在北京时候,一年之中,像这种事不定得遇上多少次。田兄要是因为这个请他吃饭,只怕你还请不过来呢”戈二道:“九经老弟,你不要再替我瞎吹了,咱们喝酒要紧。”九经一听见酒字,立刻眉飞色舞,吩咐堂倌,捡可以下酒的菜,先上几样来,老白干半斤一壶,先来两壶。又对见龙说:“小弟非这个酒不能过瘾,阁下同我们金二哥想喝什么酒,自请随便。”见龙仰着头正在想心事,九经的话他并未听清,只随口好好了两声。你道他有什么心事可想呢原来他听了九经这一席话,自己加以印证,这位姓金的一定是一位侠义之流,决然不是项子城的侦探,我方才实在是错想了。照这样人物,与曾荷楼所说的几个条件无不完全相合,这真是天假之缘,使我们社会团增光生色。假如我要当面错过去,只怕踏破铁鞋也没有地方再去寻找了。好在有国九经这样一条引线,明日我先去拜访九经,同他仔细谈一谈,自然可知道这位金先生的过去历史。况且九经的为人也非常爽朗,他又在报界占一部分势力,我如果能将这两人引为同志,以后办理分部的事,一定可以马到成功。他心里有了这种成算,表面上益发高兴。因为他的酒量非常之大,无形同九经又成了一种曲蘖之交。两人的酒越喝越多,越多越壮,直喝了五六斤白干烧酒,仍自兴致未阑。戈二再三劝他们,不要再喝了。九经不敢不听,说:“我自出世以来,喝这种高粱水,还不曾遇过敌手。如今无意中得会这位田先生,竟自成了我的劲敌。从此不敢再相天下士了。”见龙也大笑说:“小弟所抱的感想,也与九经兄相同。今天经戈二先生的调和,我们也不好意思再进酒兵。等改天小弟只约国兄一人,我们倒得较一个高低上下,但不知国兄肯赏脸否”在见龙这一席话本是另有一种深意,想要从国九经的口中,刺探金戈二的真正历史。九经是一个直肠汉子,哪里明白他的用意,还认为他是真要同自己比较酒量呢,便也兴高采烈地拍着胸脯说:“旁的事不敢奉陪,要说到喝酒,小弟不才,还能追随平原君作十日之饮。”见龙将巴掌拍得山响,表示欢迎。戈二在一旁,只是微微冷笑。少时吃过饭,由戈二会了饭账。金、国两人,一定约见龙到报社坐一坐。见龙也不推辞,三人安步当车,回了报馆。九经吩咐沏上极好的茶来,款待见龙。见龙喝过两碗茶,见报馆正在发稿忙碌之时,自己不便久坐,便起身告辞。九经还再再挽留,又向他打听贵寓在那里。戈二向他使眼神拦阻,九经不敢再往下问了。见龙却含糊其辞说:“小弟住在一个朋友家里,很不方便。既承两兄不弃,明日下午我仍然来贵馆造访。”金、国两人齐说欢迎,他这才慢慢地出门去了。

见龙走了之后,戈二向九经问道:“你看这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九经道:“他方才是说过想经营糖栈生意嘛,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商人罢了。”戈二笑道:“足见老弟你没有眼光,不通世故。中国要这样的漂亮买卖人,恐怕打着灯笼也没地方去寻吧。方才饮酒时候,他说要单独请你,好较一较酒量,你居然就欢喜赞成。你可知道人家是什么用意吗临走时候,你问他住址,他不肯说。你可明白是什么来由吗”这几句话,把九经问得直眉瞪眼,急切答不出来。戈二笑了一笑说:“足见老弟的阅历相差太远了。我对你实说吧,此人是革命党中一个最有实力的青年。他是在戏园中,看见我这一幕活剧,意思想要同我定交,自己却又不肯先说实话。开糖栈约帮忙,那全是托词。所以我就直截了当地回复他,也叫他明白明白,我们并不是寿头麻子。后来老弟替我吹嘘,他还有点信不及。所以借着较酒,想把你单独约出来,好从你嘴里讨实话。他自己的住址,此时决不肯告诉你我。他怕我是北京侦探,于他不利。看起来这个小伙子虽然年轻,却是一个久走江湖曾经大敌的人物。老弟是一位挚诚君子,如何能敌得过他。所以愚兄不能不预先揭破了,好叫你有一个临时防范。”九经听罢,真是如醉方醒。说:“既然这样,他再请我,我只给他一个不去好了。”戈二哈哈大笑说:“到底老实人只会说老实话,出老实主意。皆因他这样,你倒不能不去了。他想刺探我们,我们还想刺探他呢。你过来我授给你锦囊妙计,保管能叫他把根本历史,先和盘托出来告诉我们。我们就是帮他的忙,也得以逸待劳,先叫他三顾茅庐,我们才能隆中划策呢。”九经果然听话,把耳朵凑至戈二面前。戈二低声嘱咐他如此这般,九经不觉喜得手舞足蹈,说:“果然妙计不愁他不说实话。”戈二又嘱咐他,明天你早起一刻,我先躲出来,省得他来了,不好意思约你一个人吃酒。九经也一一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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