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便毫不客气地答应搬来。但是自己不能不回去一趟对妹妹说明,免得她不放心。他回到陈家,却不肯说自己搬到社会团住,只扯了一个谎,说是在街上遇着一个朋友,约他一同到上海去,今天乘夜车便到天津去了。克猷夫妻听他这样说,正中下怀,面子上虽然留了两句,骨子里恨不得他即刻离京,也算免去了一块心腹之患。荷楼略略地收拾收拾,好在他随身除一个衣包一个手提匣之外,并无其余之物。只叫了一部人力车,拉至前门外。到前门外,他又倒了一辆车子,方拉到南横街。从此曾荷楼便在社会团分部住着。
这时候北京城全喧嚷遍了,说今年秋天参、众两院议员合在一起,选举中华民国正式大总统,项子城已经将八百罗汉全都买好,将来选举之时全场议员一致投他的票。这个风声,北京大小各报差不多全登遍了。当时议论纷纷,北京城中仿佛要起什么大变动。尤其是一班侦探全都特别起劲,终日奔走各方,无中生有,对于各党会机关尤其特别注意。就这一个社会团分部,每天早晚,总有几个侦探前来光顾。他们只装作平民模样,前来入党。这种事态蒙过他人的眼目,却绝对蒙不过金戈二的眼目。因为北京城这些当侦探的,不是当年吃仓讹库的一班小军,便是捉督衙门的下级兵士,这些人戈二全认得他们,并且他们多有受过戈二的好处。彼此一见面,戈二便哈哈大笑,说你们诸位,何必多劳这种无谓的精神。我这社会团,既不谈政治,也没有议员,不过打着慈善招牌,专等有钱的老爷们发了慈心,拿出钱来开几座工厂,好收容我们北京无衣无食的同胞,这完全是为穷人想生活之路,并没有劳动你们诸位注意的价值,何必多此一举呢这些人一见了戈二,便羞愧得无词以答,说:“我们要早知道是二爷组织的机关,便打着叫我们来,我们也不来。从此一传十,十传百,这些位大侦探看在戈二的面上,倒是不常来光顾了,但是戈二的心里,却益发觉着这件事有些不妥。便在夜晚,同田见龙曾荷楼开了一次三人会议。戈二的意思,是愿意请他两人先到津沪暂避一时,仅仅留我一个人在北京,无论对那一方面,全好应付。因为我对于他们这些人,原是不怕的,所怕就是你们在这里。倘然被他们知道了,一定不肯放过。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是对不住朋友。”荷楼不等见龙开口,便先说道:“目前这种情形,我已看得很透彻了。北京这地方,我们万不可以久住,并且我还有很重大的事,非到上海不可。将来这宗事还得借重你们二位,才能成功。但是见龙老弟,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唯有戈二弟台,我自己觉着有点不好开口,如今是忍无可忍了。戈二老弟,如果肯牺牲一切,赞助我们这事成功,愚兄便披肝沥胆,把心腹话说一说,如其不然,这是关系身家性命的事,愚兄也不敢勉强。”
请想金戈二是何等人物,他岂是畏刀避剑怕死贪生之流。如今被荷楼用话一激,他便慨然说道:“曾兄、田弟你们究竟为什么事用着我金戈二不妨直说。假如是为国家,为人民不要说牺牲一切,便是剑树刀山,前有虎狼,后有鼎镬,我金戈二眨一眨眼,便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若是为个人私事,无关公众,我金戈二并非不讲交友,奈家中上有七旬之母,下无及岁之儿,还不够借交报仇的程度,只有敬谢不敏。小弟这话,全是发于肝胆,并无丝毫粉饰。天地鬼神,临之在上,质之在旁,请曾兄田弟自管直言,纵然我的力量不及,也决然替党中保守秘密,休想从我口中吐露一字,你二位只管放心。”戈二说到这里,荷楼才要大发议论,忽见一个人掀帘进来,众人举目观看,原来正是陈畸生。大家忙起来让座,畸生才坐下,便叹了一口气。荷楼忙问道:“老弟为什么叹气莫非又听见什么不痛快的事吗”畸生道:“好在座中并无外人,全是推心置腹的朋友。我今天不妨放开量说一说,也借此可以宣泄我胸中的闷气。要不然,真要把人给憋死了。”见龙道:“畸生兄,你是最有雅量,可以沉得住气的。何至就憋成这个样儿呢”畸生用手拍着自己腿叹道:“什么话也不必说了,总怨我们河南,也不知怎样受了天地毒厉之气,竟生了那样一个怪物。如今这怪物的野心一天比一天大,他的行为也就一天比一天凶了。你们不同官场接近,自然不知道内中详情,我是身在局中,而且表面上老做出一个攀龙附凤的样子来,日子一长他们对于我,也倒发生了一点信任心,所有关系一切进行的手续,因为将来有许多地方,还得借重我们督察处的人员,所以事先也不能不同我们商量一番。我便借此把黑幕中的前前后后,探听了一个只字不遗。并且我在会议席上,还发了不少议论,反正是昧着良心,专说那忠于一家一姓的话。老吴自然听着入味,他在背地里,还把我叫上去,说到底你同项大总统又是同乡又是世交,比别人的关系格外密切。将来这些机密动作,非你老哥领着他们去做,别人实在不克担此重任。我面子上只得故作逊谢,说任重才轻恐怕负担不了,不过士为知己者用,此心想报效总统,酬谢总监,石烂海枯是永远不会变的。吴必翔居然认定了我说的话是出于肺腑,第二天便下公事,升我为督察长。从此以后,督察处的大权,隐然是我操着一半了。因此对于这些事我成了头一道门槛,旁人不知道,我也得先知道。这些日子,耳所闻心所记者,几乎要把我肚子涨破,我要再不寻你们说一说,可实在受不得了。”荷楼道:“你拣那最要紧的,先说一两样,我听听。”畸生道:“人家那些阴谋,全是有条理有次序的。今年秋天,不是要改选正式大总统吗这个正式大总统,当然不能使第二人得去,事前必须有种种布置,临时才可以成功。这种布置的法子,提起来真是毒辣万分。第一步是收拾民党,所用的是两种手段,一种是无中生有,破坏几个首领的名誉,硬造出种种证据来,说人家是乱党,然后一个个逐出国外。第二种是对那不肯走的,派出人来实行暗杀,务使民党中人,在国内无立足之地,自然正式总统,选不到他们头上。至于两院议员,是正式总统生身之母,若不预先下了种子,将来如何产得出来。因此对于一班议员,正在进行种种方法,将来好叫他们一致投票,选他为正式大总统。无奈这八百罗汉,党籍不同,个人有个人的怀抱,虽说在利诱势迫之下,不敢公然有什么反对表示,到底要想由他们口中一致承认,将来的票一准可以投谁,那也是很难做到的事。因为这个缘故,便发生出种种问题,对于议员个人,是得用什么法子威吓着使他们就范,对于将来投票时候,是得组织什么团体,在旁边监视着,好叫他们不敢越出范围。凡此种种,多半由警察厅商定策略,交督察处遵照进行。你们三位请想,我岂不是正当其冲吗假如真依着当道意思,这样办下去,正式总统当然是不做第二人想了。但是这个专制魔王,要容他做了正式总统,将来民党还能有出头之日吗大家革了多少年的命,落叶归根,却是给他一个人打好了现成的江山。难道我们眼巴巴地就这样看着,也不想一条挽救的法子吗俗语说,眼不见,心不烦,耳不闻,心不惊,我如今是眼见耳闻,怎能够忍得下去三位仁兄贤弟,你们有什么法子,早早说出来,我们也好有一个相当的准备。要不然,将来木已成舟,再想挽回可就有一点不易了。”
畸生把当道阴谋,抖落包袱底儿一丝不剩,完全揭露出来,可把曾荷楼真气坏了,拍着桌子喊道:“这还了得,我们必须致其死命,永远刨除祸根。”金戈二忙拦道:“曾二哥,您先沉住了气,不要高声喊叫,提防着属垣有耳。倘然被外人听去,我们个人的祸福固可以置之度外,但是专制独夫,从此可就没有对付的余地了。”几句话稳住了荷楼,田见龙说目前时势已到了千钧一发、万分危急之时,要紧是我们得有救急的法子,能迎头把他制回去,这些事自然可以根本打消。要不然,夜长梦多,等他羽翼已成,再有什么法子,也不易施展了。荷楼道:“我同华自强已经早有预备。方才对金二弟说的那一套话,便是有因而发。如今适逢其会,陈大弟又揭破他的阴谋,我们这个法子,更是刻不容缓了。”
大家一听他的话,立刻聚精会神地全站起来,问他究竟是什么法子,可以制当道死命。荷楼很郑重地低声宣布道:“我此次是从德国回来,在德国时候,华自强给汇了三万块钱,叫我在克虏伯炮厂定制爆力最大的炸弹三枚。我同该厂接洽,该厂厂长向我要政府执照同政府给该厂的正式照会,说是没有这两样凭据,无论给多少钱,也不能照办,怕的是将来出了意外,国际上担不了这供给私党的罪名。请想我哪里能有政府的执照呢没有执照,无论怎样通融也是无效。后来挤得我实在没有法儿了,只得寻了一位德国的朋友,他是一位现任的陆军步兵中佐,这个人同我的私交很厚,我便托他向厂长疏通,并应许决不偷炸私人,专为将来戡平内乱之用。说之至再,人家才应许只能供给两枚,多一个也不敢造。这两枚炸弹的制造费就要三万金马克,好在有现成的钱,多花少花我倒满不在乎,所要求的就是这炸弹的炸力,得要超出一切炸弹之上。人家应许的是这一枚炸弹,长径不逾三寸,圆径不逾五寸,然而扔到地上,可以炸十丈方圆,能使这十丈以内,无论人物器具,都得变成齑粉。这两枚炸弹制成,我从万里重洋把它带回中国。到了上海,亲手交与华自强。他本是使用炸弹的专门名家,他对于炸弹的门类,同炸力的重轻,拿到手中便可以断定八九。他见了这两枚炸弹,非常欢迎,据他说这是德国自用的炸弹,若代他国制造,向来没出过这样好货。他说只有一枚,便可以断送项子城的生命,假如那一年张光培在灯市口,如用的是这个炸弹,项子城决然不会逃生。我们虽然有了这种利器,但是从上海运到北京,却又成了一个很大的难题。所以我此次北来,是抱着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是寻一位能够运输此物之人;第二个目的,是寻一位能够实行此事。幸而苍天眷佑,我此番总算没有白来,运输者我是寻着了。”他说罢此话,便用手一指田见龙说:“除去我们田二弟,再没有适当之人。因为他久走江湖,机警敏捷,无论到了什么关口也决然难不住他。难得是他毫不游移的,已慨然允许了。我如今所商量的,就是将来实行此事之人。上回我同陈二弟当面要求,因为他急于回厅,未曾谈到的,便是此事。今天我又向金二弟当面要求,因为畸生来了,把话头岔开。实不相瞒,也为的是此事。”荷楼说到这里,畸生同戈二彼此相视而笑,戈二拦道:“荷楼哥,不要说了,我们已经明白这投掷炸弹的责任,是要由兄弟同畸生分担起来,可是这个意思吗”荷楼道:“贤弟一语破的。说白了,就是请你两位同那民贼去对命。这种事本是哥哥我应当自己去做,为什么却布到两位老弟身上,难道说哥哥我怕死贪生,拿别人的性命当儿戏吗确乎不是这种意思。实对你二位说,我于北京的地理人情,全不熟悉,假如我要走到街上,这种神气,就可以招来许多侦探将我包围了,搜一搜我的身上带着什么危险物。请想在这种情景之下,如何能担投弹的责任呢所以万不得已,才将这种责任分授予两位贤弟。我的用意,并非是叫两位一齐去投,预先得要定了一个时期来,比如在选举未成功之前,是戈二贤弟的责任,因为这时候当道如果出来,一定护卫森严,清街净市,错非久居北京,而且在社会中十有八九全都认识之人,他决然不能影身,立足于街市之上。唯独戈二老弟,是人杰地灵,他自能在这一条路线上,寻得一个站脚的地方,十拿九稳可以成功。如果在高楼之上,或者还不至伤了自己的生命,当大家纷乱之时,你又有一身功夫,从楼上跳下来便可以逃命。所以这第一期的投弹者,不能不委之于戈二老弟身上。假如事前无此机会,选举成功,那第一步的责任,戈二老弟便可以完全脱卸,而移交于第二步负责之人。畸生老弟既是警厅的督察长,而且又为参与大选出力之人,将来他当选之后,举行一切典礼,所有警察方面这一部分责任,吴必翔当然要责成畸生去办,这岂不是近水楼台、千载难得的机会吗所以我看这第二步,除去畸生之外,决然再没有适当之人。不过第二步如果实行,个人的生命总是凶多吉少。因为在这种形势之下,不能如第一步尚有回旋躲避余地,因此我个人觉着对于畸生弟的抱歉又在戈二之上。”荷楼说到这里,欷歔感慨,大有情不自禁的神气。畸生却落落然仿佛不介意的样子说:“人生在世,就怕死得无名,死得不得其所。果然死得其名,死得其所,早死晚死是一样,好死歹死更是一样,看开了这有什么难过的。”那弟兄三个听畸生说出许多死字来,知道不是吉祥之兆,然而表面上还不能不赞成他的话。戈二便用旁的话岔开说:“你们二位此次出京,是分着走,还是合着走,是谁先走,谁后走呢”荷楼道:“我们两个人还能分得开吗当然是一同起身不分先后,并且说走就走,决不迟延。今天夜里十点,有一次大通车,到不了夜半准到天津。我两人想今夜就起身,一者在夜间可以避去许多耳目,二者事机已迫,我们的博浪锥尚未预备在手下,将来何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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