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永远须受亡命包围,想求一日自由也不可得了。大哥请想,小弟心中是怎样难过所以无论如何得要求大哥玉成才好。”桂生是一壁谈话,一壁烧烟。话说完了,烧成一口很大的烟泡,装在斗上双手奉与显宗。显宗接过来,却不肯吸,向桂生笑道:“方才老弟的话我全听明白了。这件事你自请万安,愚兄可以担保一百二十分,决无舛错。你自管随都督先到北京。我今天吃过晚饭便先到督署,把你这一份苦衷当面说与赵公,将来遇巧了,在北京就许完全给你拨清。你彼时就是不回上海,只将款汇过去,叫他们分了一走,你的心病也就可以完全解除了。”桂生再三致谢,又谈了几句闲话,起身告辞。显宗要留他吃晚饭,他执意不肯,说明天还得早起,随都督晋京,今晚要早休息一刻呢。显宗送他走了。真不失信,晚饭后去寻赵秉衡,将桂生的话,一字不遗全对秉衡说了。秉衡微然一笑,说:“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请他自管放心,我决然不能失信于人。他既随我晋京,这笔款或者在京里拨付,也说不定。”第二天午后,赵都督在新车站上车。桂生瞒了自己太太,只说到车站给赵都督送行,自己随同晋京的话,一字也没肯提。一者是怕彤云阻拦着不叫他去;二者又怕彤云一定要随他一同前往,自己在北京不能任意取乐开心。因此他不动声色,只说送赵都督晋京,便乘汽车开到新站去了。可怜这一去,夫妻二人再想晤面谈话,除非是梦里三更。他临行之时,只带了会馆中一名长班,名叫宋尔忠的一同前往,却抛下阿福不带,背地里告诉他:“我此去三五日一准回来,你只在家里伺候太太。太太如问到我时,你就说临时被赵都督约着一同晋京,赶不及回来同太太见面。”阿福本是一个小孩子,乐得他主人远远去了,省得终日在眼前守着,拘束得不能任意淘气,便连声答应:“小人一定会说。”桂生这才放心走了。
及至来到车站,一直奔候车室。黄、杨两人正在候车室门外张望,一见桂生到了,如获着至宝一般,两人迎上去,一边一个,拉了他的手一直拉进候车室中。却见乌压压地坐满了一屋子人,全是本省现任候补各官来送赵都督的。大家一见桂生进来,多半都认得他,一齐站起来招呼,说:“桂翁随都督晋京,我们特来恭送。”桂生连说不敢当,挨着个儿周旋一阵,紧跟着赵都督也到了。大家在候车室外,排班迎候。秉衡对旁人只点点头,却拉了桂生的手,说:“老弟怎么也随着大家行起官礼来要这样客气,愚兄心里可着实不安了。”桂生道:“这是职员应行的礼。都督虽然宽假,也不敢放肆失了官规。”秉衡大笑。众人见都督对于桂生这样优礼相加,谁不格外巴结。少时专车到了,如众星捧月一般,将赵、殷两人捧上火车。除去黄、杨之外,还带了不少的随员。秉衡同桂生坐在一间花车内特别的包房间,收拾得十分雅洁,铜床上摆着烟灯,两人可以对灯吸烟。马弁在地上站着,伺候茶水点心。因为是专车,走得既快,路上又没有耽搁,两个半钟头便到了北京前门车站。车到站时,军乐悠扬,警察厅、执法处,还有拱卫军司令部,禁卫军司令部,各机关的军乐,足有十来份,全到车站恭迎。其余大小衙门,文武官吏,几乎没有一处不是长官亲自来接。谁不知赵秉衡是项大总统台前第一位红员,当然要尽趋奉之能事。秉衡同大家周旋,又附带给殷桂生引见。大家知道桂生是刺宋的功臣,当然也得敷衍几句。依着秉衡的意思,是叫桂生随他到自己宅中,桂生执意不肯。他临来之时,便同杨显功约定了,两人一同住在李铁拐斜街升官客栈,所以再三辞谢了。桂生同显功乘马车到升官栈。这个栈房的局面很大。桂生欢喜清净,特特包了他一所小跨院,三间上房,还有两间厢房。殷、杨两人住上房,两个听差的住厢房,很是合宜。栈中的茶房,同显功很熟,自然伺候得很是周到。显功对桂生说:“这两天总统同都督有要事相商,当然没工夫传见。我们两人,正好乘这机会痛痛快快地玩几天。桂生兄若喜欢听戏,目前正是孙菊仙、谭鑫培对台演唱,一个在广德楼,一个在文明茶园,所贴的戏码全都非常之硬,我们大可以足过戏瘾。你若乐意寻花,眼前苏州班子,在北京正是大行其道,小弟可以陪着桂兄访一访几个名下,好在你的苏白非常之好,彼此见了面也用不着再请翻译。”桂生笑道:“咱们是白天听戏,晚夜寻芳,双管齐下,岂不比单调的娱乐尤为有趣”显功很赞成他这办法。于是两人便夜以继日地足乐一气。暂且按下不提。
却说秉衡自到京之后,饭也没顾得吃,便到公府谒见项大总统。项子城听说他来了,如获着宝贝一般,立刻在密室传见。两人见面,先议了几件军国大事,后来便慢慢说到殷桂生北上的事。子城道:“这个人总算小有才,居然能驾驭许多亡命。宋樵夫之死,总算是他的功劳,为我们前途剪去了这一层荆棘。我的意思,很想抬举抬举他。他乐意做文官呢,可以派他到参谋部去,做一个情报处处长;他要想做武职呢,我便派他在府里做一名侍从武官。你的意思以为怎么样呢”秉衡摇头道:“这一次总统却没猜对他的心思,他根本上简直就没有做官的思想。”子城诧异道:“这很奇了他既不想做官,为什么要跑到北方来难道就为逛一趟吗,还是别有目的呢”秉衡听总统这样问,便将桂生如何示意讨赏,如何要归隐山林,种种情形,对总统说了一遍。子城眼珠一转,沉吟了数分钟工夫,笑向秉衡道:“你可明白他的意思吗”秉衡道:“这也许是他厌倦了那种造孽的生活,迷途知返,想要做一名自由平民也是有的。”子城大笑道:“你这种猜法,只能猜那读书明理的规矩人,或者还有几分近似。你要以此揆度他们流氓光棍,那可就距题太远了。”秉衡道:“总统以为何如呢”子城咳了一声,说:“像殷桂生这种人,在世界上是最难缠了。他替我们出了很大力,而目的完全是为金钱。这也没有什么,总算人各有志。不过他不肯做官,而还进一步要做一个山林隐士,并且还要躲开上海地方,这里可就有很深的文章了。你要知道,他原是一个刺客领袖,一举手,一转眼,就能示意杀人。今天他能帮着我们杀我们的敌人,安知他日不能帮着我们的敌人转而杀我们呢或者说,他受过我的好处,也许不致如此,殊不知他果然真心实意地倾向我们,断无不愿做官之理。他既拒绝仕途,便是不肯以自由之身受官场束缚,妨害了他将来不规则的行为。然而他又怕留了种种痕迹,因此又托词要离开上海,归隐山林。但是什么山,什么林,他又没有确定地点,这分明是含着某种作用,将来钱到手后,说不定他即刻反面事仇,予我们以不可测的危险。我们叫他用枪打宋樵夫,安知现在没有人正同他接洽,再叫他掏出枪来,打我们这一面等于宋樵夫的人呢你可平心静气,推阐此人的来踪去路,就知道我所猜测的绝不是望风捕影,故入人罪了。”
项子城发了这一大套议论,把一位足智多谋的赵秉衡也说得毛骨悚然,不觉肃然起敬道:“到底是总统眼光远大,烛照机先,要不然,连秉衡全连带上他的当了。不过这件事既为总统勘破,应当如何处理,还得求您的卓裁。”项子城用眼向左右望了一望,见室中除秉衡之外并无外人,便哑然笑道:“曹孟德的话正适用今日了,宁使我负天下人,不使天下人负我,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秉衡唯唯称是:“必仰体总统的意思办理。不过这件事是明做还是暗做,倒很有斟酌余地。在秉衡认为这件事万不可以明做。如果明做,这个风声传出去,不但秉衡的面子不好看,使全国知道了,连总统也不免要为盛德之累。况且将来说不定还要用此种人,也不可使他们引为前车之鉴。”子城点点头,说:“你虑得很是。我们就给他一个暗做吧。”秉衡道:“暗做之中也有一件难事,就是人的问题。听说桂生自幼学过拳术,而且他的枪法极准。假如对付他的人本事还不如他,反倒被他结果了性命,岂非画虎不成反类犬吗”子城想了想,不觉慢慢地拍着手儿说:“不难不难,活该我们成功。目前有一个最适当的人,不日就来北京。只要他到了,这件事便如探囊取物,唾手成功。”秉衡忙问:“是何人”子城附在他耳旁,告诉如此这般。秉衡不觉欢喜得眉开眼笑,说:“天下竟有这样巧事,足见是圣天子百灵相助,自然有这样恰当其才的人前来效劳,真是除去他之外,再没有第二个可以胜任的人了。”子城道:“此事关系很大,你千万保守秘密。并且耐性儿多住几天,要稳住了对方,使他不疑,也不必领他来见我,只说我现在有病,不能见客。一方面从府里账房先支五千块钱,就说这是我额外赠给他的用资,并不在十万之数;一方面叫杨显功绊住了他,跬步不离,免得有人点醒了他,私自逃走。要容他折回上海,我们再想制他,可就不容易了。”秉衡连声答应,告辞下来,先到账房支了五千块钱。回到家中便打电话到升官栈,请殷、杨两人即刻来家,有要事面谈。
他两人正在商议着要到文明茶园听戏,接着这个电话,也顾不得再去听戏,即刻叫了一部马车进城,到赵都督宅中禀见。秉衡把他们让到书房,很高兴地对桂生说:“方才我到公府去见总统,总统又犯了他那寒腿的病,步履艰难,只在他病榻前谈了几句。他听说桂生老弟到北京来,很是欢喜,只因有病不能即刻传见,他很觉着抱歉,特特从账房中立支了五千元,叫我面送桂生,作为此次用资,并不在从前许赠之数。又叫我致意你,务必在北京多住几天,俟等病好了还要同你畅谈几番,少倾平日爱慕之念。”秉衡说到这里,便从桌上拿起一沓番纸来,全是汇丰银行百元一张的钞票,一共是五十张,递给桂生,说:“你就收下吧。”桂生迟迟疑疑地不肯遽然去接,说:“职员尚未拜见总统,怎敢先受此大惠。”秉衡哈哈大笑,说:“你太小心了。总统待人向来是诚实的,没有丝毫虚假。你如果不受,岂不违反他的意思,反叫他心里不快活吗”杨显功在一旁也至再撺掇,说:“桂生是直爽人,总统以豪侠待你,你岂可这样地闹客气呢”桂生这才接过来,又说了许多感恩知己的话。秉衡还要留他们吃饭,桂生执意不肯,说:“都督公事很忙,我们改日再叨扰吧。”于是两人别了秉衡,仍回客栈。桂生本是挥金如土的人,如今凭空又得了五千元,当天晚上便同显功在八埠踏月寻花。又在一个苏州班子里,遇见上海做过花头的旧人。他乡遇故知,立刻便摆酒取乐,又由显功约了两个朋友作竹城之游,真是说不尽的快活。哪知暗地里磨刀霍霍,有人图侬呢。
闲言少叙。却说秉衡在北京候了四五天。这一天晚饭后,家人上来回话,手里拿着一张小名片呈与秉衡,说:“此人现在门外等候传见。”秉衡接过片子来,见上面只印着三个字,是霍正义,不觉喜出望外,吩咐家人赶紧请进来,就在这屋里相见。不大工夫,霍正义随着家人进来,见了秉衡连忙深深请安,说:“卑弁请都督的安。”秉衡鞠躬还礼,笑着对正义说:“我们有五六年没见了,你的精神风采还不减当年。快请坐下吧,我们好一叙别后的契阔。”正义哪里肯坐,说:“卑弁是什么身份,岂敢同都督对坐”秉衡大笑,说:“我向来是不讲官礼的,你只管坐下谈话,因为我有很重大的事要对你说,非三言五语所能尽。要是你尽管站着,我却高坐堂皇,实在有点过意不去,你莫如依实坐了吧”正义见秉衡是出于至诚,便告罪坐下。家人献上茶来,秉衡叫他随便喝茶,又亲自拿出烟卷来让他吸烟。正义到此时真有点受宠若惊,觉着坐也不好,立也不安,大有跼天蹐地之势。秉衡看出他这种情形来,不觉心里好笑。自己想,像你这种人只能算一个泼皮飞贼,上不了大台盘,要比较殷桂生那样洒脱精明,真有天壤之别。可惜桂生将来须死在他手里,这也真是命由前定了。他一壁想着,一壁仍然敷衍正义。问他:“在陕西的景况如何”正义略略地说了一遍。秉衡道:“要论路都督待人,很是不错。不过他那里局面太小,凭你这样少年英俊,正好在总统驾前建功立业,将来做一位开国元勋,岂可在一个小小省中自窘其步幸而是你的福命远大,富贵逼人,眼前就有一种难得的机会。你如果能替我办成了,直接是帮我的忙,间接便是帮总统的忙,将来最低限度也跑不了你一个陆军少将。”秉衡说到这里,正义忙立起身来回道:“卑弁此次来京,一切要仰仗都督栽培。都督有什么驱使之处,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原是卑弁感恩知己,应尽的义务,并不敢仰邀上赏。”秉衡道:“你有这一份心就好极了。”说到这里,用眼望一望,见左右无人,又亲手把屋门反扣上,然后将座位挪近正义,附在他耳旁低低说了许久工夫。秉衡说一句正义答应一句。最后秉衡又说道:“这件事我本无意做,因为总统看他为人过于阴险,恐怕将来遗噬脐之悔,莫如早下手的为是。不过这件事,很不愿叫外人知道。你做的时候总要干净利落,事后还得严守秘密。倘然到官面上你可以完全推为不知道,我自有法子把你要出来,决然受不着一点委屈。”正义道:“都督自请万安,卑弁有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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