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不是霍正义,为什么跑到这里来行凶”正义忙给德林请安,说:“厅长不要错拿了,卑弁并未行凶。”德林冷笑一声说:“你口诉无凭,我得亲自到包房看一看。你要知道,这是我的责任,丝毫也不能放过的。”此时头等车上的客人,同车手、茶房等也都出来,围着观看,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德林把方才所听见,及出来查看擒获正义情形,对大家说了一遍。头一个是车手出来答话,说:“此事有关本路的名誉,倘叫外人知道,京奉头等车上出了刺客,以后还有何人敢来乘坐幸而是厅长也在车上。您首先发觉此案,务必求一个水落石出,也省使本路蒙不白之冤,连车手也可减轻一切处分。”德林点点头,说:“此事关系重大,我当然不能轻轻放过。”话未说完,又见一位老先生挺身出来,叫着德林的号,说:“子敬,你千万要看住了凶手,不可使他逃走。青天朗月之下,居然敢在车上行凶杀人,这还了得吗虽说大清已亡,没有王法了,也不能说没有国法啊”众人观看,见这位老先生有六旬上下年纪,身穿蓝宁绸灰鼠皮袍,青缎子对襟方马褂,头戴瓜皮小帽,大红帽结,足登全盛双脸缎鞋。德林认得这是天津大绅庄子模,在前清时做过侍郎,民国以来便告老还家,不问时事。此番到北京是有人情应酬,不想在归途上却遇着这种事情。德林忙躬身回道:“老乡长说得很是,德林决不能把凶手放走。”此时霍正义偷眼向人群中观看,无意中却遇着了一个故人,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是一位国会议员,姓文名麟,字士英,也是民党一员健将。当初曾因案发配伊犁,那时霍正义正在天津充当侦探头目,很照应文士英,彼此十分投契。如今无意遇见正义,便高声叫道:“文先生你还认得霍正义吗”士英是近视眼,不曾看出霍正义来,被他这一呼叫,忙走上前去仔细辨认,不觉失声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正义道:“你先不要问这个,你倒是向杨厅长说一说,先把我松了绑,众目之下有多么难看啊”士英摇摇头,说:“你先忍一刻吧,咱俩虽然是朋友,不过这个案情太大,等证明了不是你,我自然可以保你无事。倘然有一点嫌疑,俗语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要说是我,就是大总统也无法替你申辩啊”正义冷笑了两声,说:“好好,你看着吧,倒看有人替我申辩没有”杨德林此时越众当前,去推那包房间的门,已经锁上了,推不开。他回手向正义身上摸着几把钥匙,在一根绳上拴着,顺手掏出来,冷笑道:“你这百宝囊中带的真全啊”拿钥匙伸进去一转,房门已经开开。但见黑洞洞的,电灯已灭,一股子血腥直钻入鼻孔。此时茶房已经寻了一盏手电灯来。德林叫他在前面照着,自己带一名警察进内观看。不料茶房才进屋门,用灯一照,“啊呀”一声,几乎没有吓倒,幸亏警察一把手将他抓住。德林借着灯光向地上观看,不看犹可,这一看也吓得咋舌倒退,连说:“好狠,好狠,怎么竟下得这样毒手”若问是什么样情形,为何如此令人可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凤衔鸦骨贤妇诉烦冤狐假虎威议员遭横逆
杨德林本是久经大敌的警界老手,为何他进得包房间来也吓得乱嚷乱叫实在对方的惨状太叫人看着可怕了。只见一张新式的椅子,已经摔成数段,玻璃窗完全撞碎。地上仰面朝天躺着一个人,头颅被人砍破,血迹模糊,五官眉目已完全辨认不清。这种惨象,已经就够难看的了,再加上明晃晃一把钢刀,直插进他的心窝。大概因为用力过猛,刀尖透出脊背之外,所以死尸跷着不能躺平。德林一见这情形,心里非常气愤:霍正义太凶悍了,难道说死者同你有杀父之仇要不然,何至下这样毒手呢他一壁想,一壁吩咐警察:“你过去听一听,他还有气息没有如果有气息,车到站时赶紧知会官医院,速派人来设法救治;要没有气息,这是谋杀的刑事重案,打电话给地方检察厅,急速到站来相验。快过去细心听一听,不要疏忽。”警察答应一声,走至死尸跟前,蹲下身子先用手摸一摸,又侧着耳朵在他胸前项下,仔细听了一刻,摇摇头站起来,向德林回道:“回厅长的话,那人已经死了,连一点气息也没有了。”德林皱一皱眉退出包房间来,先恶狠狠地向正义脸上啐了一口唾沬,骂道:“恶贼你同死的有什么仇这样忍心害理。等到天津我要不叫你给他偿命,我不姓杨”正义心里好笑:你早晚就得改姓,这个誓你算起着了。德林又向庄子模同文士英说凶杀的案子:“我也见过许多,从来没有这样狠的。尖刀戳心,直透后背,他不死还等什么”子模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民国以来,别的不进步,做贼的心胆可比从前更毒辣了。”文士英插言道:“我同凶手并没有交情,厅长该怎样办,就怎样办。”德林道:“那是自然,还用文先生嘱咐吗”三人谈着话,车已经到了天津总站。一进站之后,这个杀人的哑谜同被杀的主名,立时就完全揭开了。什么缘故呢原来殷桂生此次回津,赵秉衡为遮掩耳目计,当天早晨便给都署拍了一个电报,叫知会当地文武官吏,于夜半时到总站迎接桂生。这是都督的命令,谁敢不遵。四五十个官儿都在站台上恭候。至于桂生个人,也有电报拍到中州会馆,叫他的听差阿福预备汽车一辆,到总站来接。所以车一进站,大家就奔到头等来。有几个官儿腿快,一直蹿上车去,口中大喊着:“殷大人可来了吗”此时只有茶房心里明白,但是他始终没敢说明,恐怕连累了自己。杨德林是何等精明,一见众同寅不约而同地来接殷大人,而这位殷大人又不应声露面,他心中早已明白了八九。一把手挽住了检察厅长高步云,说:“你先慢着点接殷大人,这车里出了凶杀的案子了,你赶快预备验尸吧。”步云吓了一愣,说:“这话从哪里说起,你不要开玩笑啊”德林道:“谁有工夫同你开玩笑,连凶手我都获着了。”众官员听德林这样说,全都很诧异的,问这案子出在哪一辆车上。德林道:“就在这一间头等车上,而且同我隔壁。”众人正议论着,忽见从二等车上匆匆跑过一个人来,看那神气,是当长班的。他跑进头等车中,一壁揉着眼睛,一壁自言自语,说:“我怎么一觉竟睡到天津呢”直眉瞪眼的,便直奔那一间停死尸的包房,推门就要进去,警察一把将他拉住,说:“你干什么”那人瞪眼道:“你为什么拦我我是跟殷大人的。我们大人到站就要下车了,我在二等睡过了时刻,这就得挨大人申斥,你怎么还拦着不叫我进去呢”他这一喧嚷不要紧,杨德林跺脚道:“咳原来死的是殷桂生。你们不用接人了,只好接灵吧。”众官员乱哄哄的全都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杨德林有主意,说:“大家先不要慌,头一步先问他家有人来接没有,如果有人来接,领他进去认一认,认准了,先叫他家人领尸,这车上不是久停之所;如果他家没有人来,就派那个长班赶紧接他亲眷前来,这是最要紧的。第二步咱们就在车站上,先给都督拍一个电报,报告经过情形。请他即刻回电,咱们好遵谕办理。第三步请检察长略略地填一份尸格,将来在都督面前也好有一个交代。凶手霍正义是刑事犯,非警察权限所及,我也趁此移交检察厅,请检察长依法讯问。”众官员全赞成德林的主张。此时阿福已经会见宋尔忠,知道他主人凶死的情形了,在车上放声大哭。德林吩咐警察,领他到包房间中辨认。可怜阿福,看见他主人这种惨状,连痛带怕,当时就晕过去了。德林叫宋尔忠,到中州会馆向殷太太报告,并接她前来领尸。又叫同寅中手笔好的,拟了一封电报,即刻拍至北京赵公馆,立候回示。宋尔忠去了很大工夫,殷太太还不曾来,倒是北京的回电先到了。众官员见有回电,如获着宝贝一般,立刻翻出来由德林高声念道:天津杨子敬厅长,及同寅诸兄鉴:电悉桂生凶耗,悼痛何胜,即请子敬兄代表购上等衣衾棺木,暂停中州会馆。合城官员,一体致祭。并请唁慰殷夫人,俟兄回津,必有善后办法。霍正义系公府人员,决不至做此不法事,可即予开释,另缉正凶,切勿横生枝节。至要至要。秉衡阳印。
德林念完了电报,一阵冷笑,说:“诸兄可明白这意思吗我们不必深究了。如今就是多多花钱,买好棺材好装裹,先把死的收殓了,我们大家祭一祭,也算彼此认识一场。其余也就不必说啦”众官员点头会意。德林又派天津县知事季斯贤,速速去买衣衾棺木。季斯贤也是一位老猾吏,他知道都督对于死人一定要锦上添花,乐得顺水推舟,慷他人之慨。在板厂中买好了一具楠木棺材,便用去三千八百元,装裹衾枕,全是平金绣花,又用了一千多块。
不提季斯贤分头购买。却说杨德林催促检察厅长高步云,相验桂生的伤痕,好给他填尸格。步云笑道:“算了吧,都督的回电上,并没派我给他验尸,我何必当这种无谓的差事呢”德林道:“话不是这样说法。凭白活条条一个人被人用刀扎死了,纵然不抵偿,也得要存案啊,你为什么不填尸格呢”步云道:“这种案是存不得的,何必画蛇添足,徒然招人怨恨呢”德林道:“你既不填尸格,我拿住的那个霍正义,你就遵照都督电谕,把他开释了吧。”步云大笑道:“岂有此理假如他真是正凶,自然应当归我办理。如今既证明了人家是冤枉,当时是你错拿的,怎么能够叫我放呢说不得,只好还由你偏劳吧。”德林本来一肚子没好气,如今又碰了步云两个钉子。他当时真有一点按捺不住了,哈哈一阵狂笑,说:“好好我拿的自然得归我放。如今的世界上本没有公理可讲。被杀的主儿是走黑运,杀人的主儿是走红运。当然死的白死,拿的也就算错拿了。不过我做一天厅长,便有一天的权。都督叫我放,我偏要拘留他几天,倒看有什么法子治我”此时警察厅的科长、督察长等,都到站来迎接德林。德林吩咐司法科长白光莹:“先将霍正义押回厅中,交拘留所所长看管。俟等我把殷桂生的事办完全了,再回厅处理一切。”白科长明知德林是拿正义出气,故意同他开玩笑,在厅里拘束他几天的自由。然而自己又不敢谏言,只得押着正义先回警厅。
这里天光已经亮了。季斯贤连夜将衣衾棺椁备好,运到车站。但是殷太太未来,大家怎敢擅自移尸入殓。德林又叫阿福去催,直等了两个钟头,郑彤云才坐马车来了。众官员一见殷太太到了,全迎上去,预备面致唁慰。却见彤云慢慢地下了车,穿一身素服,脸上如白蜡一般,两目红肿,神气非常难看。她一下车,先朝着大家磕了一个头,立起身来说道:“外子此番惨遭意外,承诸位先生于风寒露冷之夜,守候天明,彤云实在抱歉之至。彤云在会馆中,得闻凶讯,本当即刻前来,只因急痛攻心,犯了肝厥之症,昏迷了两三个钟头。好容易醒过来,四肢无力,寸步难行,又等了一两个钟头,这才勉强由女仆扶上马车,并由女仆在车中扶持着,才得来至此地。彤云想,人死不能复生,我哭他也是无益。如今只说他身后怎样办理,难道还能在火车上停一辈子吗”彤云说到这里,德林代表答道:“桂生兄的结果,我们同人看了也非常悼惜,不过人死不能复生。适才嫂夫人的话可称明达之至,所以弟等也很希望嫂夫人不要过哀。至于身后的事,衣衾棺木,已经预备停妥,并且都是上好的。只等嫂夫人一来,眼同棺殓,然后再移至中州会馆,由弟等祭过之后,再商量念经发引。种种手续,就请嫂夫人登车一看吧。”彤云又磕头谢过。然后由女仆扶着她,一同登车。宋尔忠同阿福两人,在前面引路。众官员在后相随。德林等心里捏一把汗,生怕殷夫人见了死尸,一痛而绝。哪知结果竟出人意料,她不但没有晕厥,连一滴眼泪也没掉,只吩咐阿福同宋尔忠:“赶快地取一大桶温水来,并预备几条毛巾。”又回首对德林说:“杨厅长,按说死尸不离寸地,又未经官府相验,彤云不敢为他拭抹血迹,还得求厅长做主。”德林心说:这个妇人真好厉害,她是丝毫也不肯放过啊我乐得借此报复高步云,倒看他怎样回答人家。想到这里,便向彤云答道:“嫂夫人说得很是。不过这一层不是德林的责任,检察厅长高先生现在这里,请嫂夫人问一问他吧。”德林说完了,便用手指着步云给殷夫人介绍。彤云转过脸来,问步云道:“高厅长,这事究应如何处理,请你速速指示。”步云道:“夫人只管收拾一切。方才都督已有回电,可以早早入殓,不必经过种种手续,反令死者不安。”彤云道:“这样我们夫妻生死感激。不过都督的电报可否赏给彤云一观如其不可,也不敢勉强。”彤云提出这种要求来,闹得高步云真是进退两难。不给人家看吧,自己已经说出口来,叫彤云看着,岂不是无私有弊;真给人家看吧,一者怕将来都督知道了,必然见怪,二者电报在德林手里,并且来电的上款也是首列德林,自己如何能完全做主想到这里,忽然灵机一动,何不推到德林身上。随向彤云道:“夫人要看这个电报,现在杨厅长手里,只要他肯给夫人看,步云没有不赞成的。”德林听他这样说,不觉勃然大怒,说:“高步云,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殷夫人是向你请求允许殓尸,准与不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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