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两面,全是各执一词,叫我如何处理我目前已向国华示意,想把他仍然调回直隶,他回电说,总统无论调我至何方,我无不从命。不过李义真排挤我,想叫我离开江南,这个却非我本心所愿。况且总统既欲调我,何不调李义真也是一样啊我看这两个人,大有不能并立之势,最好是有一位能同李义真说话的人,到江西走一趟,把中央为难的情形对他说了,求他根本谅解,或是他自愿离开江西,我必选一处比江西更好的地方叫他十分满意。他要不愿离开江西,最好叫他发一纸拥护中央的电报,可以压压国华的口面,然后我再想法子疏通国华。无论如何,总是得调开一个,谁能替我疏通好了,将来就以他补走的那个人的底缺。这事我确乎也想到你,因为你对冯李两人全可以说话。不过你的为人,向来老成持重,未必肯担任这种事情,所以我不好轻于启齿。”之瑞也是利令智昏,他听了项子城的话,信以为真。以为这一趟去了,必能马到成功,不论江西江南,必能得一个现成的都督,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为什么叫别人抢了去呢他想到这里,便不假思索地说道:“总统只管放心,这事叫之瑞看,并不成什么疑难问题,之瑞凭三寸不烂之舌,走一趟南昌,保管叫李义真俯首听命。最低限度,也必能叫他发电拥护中央,且能从根本上解除他的误会,决不能叫他再存反侧之心,总统就只管万安吧。”之瑞这话说出来,真仿佛有一百二十分的把握。姜凤飞在一旁插言道:“到底是王老先生老当益壮,看起来,这事不难即日解决了。不过王老先生此去,也要有一种名义才好。”项子城想了想,向凤飞道:“你就赶快拟一道命令,派他为江西宣慰使吧。”凤飞答应一声,就当着总统的面,写了一道命令:特派王之瑞为江西宣慰使,此令。项子城接过去看了看,叫侍从文官拿下去,寻监印官即刻盖印。手等着,就拿回来交姜凤飞即日发表。又批了一个条子,叫财政部发一万元旅费兼办公费。
之瑞当面谢了委,随凤飞一同下来,他自己真是越想越高兴,凭空派了一种特任的差使,还坐享一万元的公费,这真是天上掉来的幸运。回到家中收拾了收拾,定于三日内便要启程。还大张旗鼓,组织了一座宣慰使办公行署。行署之中,居然分处分科,局面非常之大。一班无聊的政客同不得志的官僚,听见这个消息,全下死力运动,随王上将去当随员。这种宣慰使的随员,本来味同鸡肋,不过宣慰使一变,就可以变成了都督,将来近水楼台,在督署中谋得一份差使,便是升官发财的捷径。这种巧机会,如何肯让过呢因此多有巴结不上,自己宁甘拿出钱来做盘费,但求着肯携带,承认他是随员,便也欢喜踊跃情愿前往的。所以随员居然有百余之多,沿路之上,真是说不尽的威风。各省军民长官,全是亲身迎送,预备规模极大的行辕。这位王上将,居然有代天巡狩的神气,但若问此去的效果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信甘言轻心失赣省挟利器混迹入都城
王之瑞是在前清做过督抚的人,他的排场非常之大。当日实指望做直隶都督,就是变相的总督,可以足足地过一回官瘾。并且他原是直隶人,在满清时代,本省人不能做本省官,无论你有多大的才能,多大的功劳,休想在自己家门口出风头露脸。必须远远离开本省,才能够发号施令,这意思就是怕在本省内情弊太多。本来人生在世,谁没有几个亲戚本家同要好的朋友,假如做官不离本省,他的亲族朋友因为距离很近,当然全要寻了去,或营谋差事,或情托官司,或借着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无论什么不好的事,全不免要借此发生,不但与公事有妨,与做官的个人名誉,也要受连带影响,因此远远地调开,便可以免去许多情弊。这样朝廷还不放心,又立了一种亲族回避之例,比如这一省中,某人做了督抚,他的亲戚或本家某人,又放了这一省的司道,该督抚就得赶紧奏明朝廷,请旨调换。结果是把那个官小的调往他省,从他省中寻一个对品的调来这一省,彼此对换一下,便可以免去种种嫌疑。下至府同州县,佐贰佐杂,也都是这个例。其官规之整肃,于此可以窥见一斑了。后来到了民国,硬把这种成例一概取消,不但本省人可以在本省做官,并且他一个做了大官,可以把他兄弟子侄、亲戚朋友一总拉到本省来做官。当年某人做山东省长,把山东几处著名的好县缺,都委了他的亲侄子、亲兄弟。后来某省长去职,他家的那几位县太爷也都拐款逃跑。后任因关系某省长的面子,也不便深追,糊里糊涂的就完了。有人说,这叫利不外溢,诚然诚然。到近年以来,索性更笑话了,某人要做了省主席,便把这一省看成了他的殖民地,也可以叫作征服国。因为这一省的大小官员,甚至当书记的、当茶房的,都得向他们老家中调取人才,完全做成一种官营公司的形势。要果然本省无人才,唯独他们贵省有人才,那么便借才异域,也是无可奈何。哪知道借来的人倒是不少,而才可实在不见其多。试问这种官场,怎能够不污烂,真有辱中华民国四个大字。要长久这样,怎么对得起满清呢到底在王之瑞那时候还不致如此,不过他心里想着,总以服官本省为荣,偏偏直隶都督不能到手。如今得了一个江西宣慰使,也算慰情聊胜于无,因此便大大地铺张,也算过了做都督的官瘾。沿路之上,官接官送,好不威风。尤其一入江西边境,威风更大了。道尹县令,全是郊迎三十里,自镇守使以至师旅团长,都要挎刀唱名,仿佛前清时代接钦差一样。
本来自中央派放宣慰使之后,电报已经拍至南昌,电报上说,总统因贵督为国宣劳,十分劳苦,特派王上将之瑞代表宣慰,到时希推诚商榷,以慰廑怀云云。李义真见了这电报,心中疑信参半。后来想到不派别人,独派王之瑞,这或者也许有几分诚意存乎其间。因为之瑞具有一种半民党的资格,当年直隶都督,还是民党保荐的,虽然未成事实,究竟民党对他的感情,总算十分要好。这一趟他既肯来,当然没有什么恶意,且等来到了,听他说些什么便不难得其梗概。况且他是奉特派来的,面子上总要竭诚尽敬地欢迎他,才可以表示郑重。因为欢迎他便是欢迎中央,现在中央对于江西,本存着种种疑忌,必须先把这种疑忌化解了,然后出其不意,才可以一举成功。在李义真当时的打算,确乎同中央针锋相对,因此老早地电令全省地方官吏,对于王上将入境之后,要特别地表示欢迎。这一纸电令,更促成了王上将的威风。本来地方官吏,全是仰承都督的鼻息,谁不争先恐后地欢迎王上将,大家捧皇帝似的,一直将之瑞捧到南昌。李义真亲自出迎,全城的文武百官也都随在后边,净手本接了有一大把。之瑞一概挡驾,只同李义真握手言欢。两人同车至都督公署,义真在署中设宴给他接风,并约巡按使各厅道前来作陪。义真因为他上了年纪,在北伐时也要算民党中一员老将,当然要特别地恭敬他,直尊之为老前辈,不敢以弟兄相称。这位王老先生便也居之不疑,呼义真为老弟,哈哈地笑道:“到底是英雄出在少年,老弟到江西几个月的工夫,居然治理得这样井井有条。怪不得临来时候,总统说江西是模范省,叫我顺便调查调查,军政各方面的成绩规章,以为将来颁行各省大家取法的资料。如今看起来,还真是不虚此行呢。”这老头子随口一套谀词,便将一位李大都督说得满心都是喜意。本来这也难怪,世上人类喜谀好佞的总要占百分之九十九。虚心受善的,未必有百分之一。义真正当青年好胜之时,阅世尚浅,于普通的人情世故尚不十分明了,何况宦途中的险巇,他当然更没有经历过了。王之瑞本是多年的老官僚,他在前清时代,已经做了三十年的官。对于迎合上司,敷衍同寅,早已造成一种专门绝学。并且他的脾气性格,又生来圆滑,尤其他那一张嘴,随便说出话来,都能使听的人从心眼里受用。说白了简直就是久假忘归,连他自己也莫知其所以然了。到底他也有一样令人不可及处,就是天生的疏财仗义。对于公家的事,对于手下用人,有时候他真能自己拿出钱来,成千累万地花出去,丝毫也不吝惜。他幼年时,家中本是很有钱的,在北京做了十年京官,就被他花了一个精光。你要问他这个钱是怎样花的便是甲午那一年中日开战,真震动了畿辅。朝廷下旨,叫近畿各州县倡办团练。之瑞是本地绅士,又顶着京官头衔,当然要推他为首领了。同时还推了一位老绅士,叫李子九的,两人合办。李子九在外省做过道台,很剩几个钱,但是他天性爱财如命,虽然退归林下,仍然是持筹握算,终日与小民争利。他办团练的宗旨,根本与之瑞不同。之瑞是情甘自己拿出几个钱来,锦上添花,办得越整齐越好,将来由官府奏知朝廷,自己可大大地得一个保举。纵然办不到这一步,耗财买脸,得一种相当的名誉,也不枉了这一番辛苦。李子九可就大大不然了,他是想借团练报销官家几个钱,自己多多少少地剩下几文,也算是进财的好机会。哪知结果官家是一钱不名,所有招募乡勇购枪械,全得由绅士垫款。子九是抱定宗旨,一个钱也不垫,只好由之瑞一人独任其难。两三个月工夫,便赔了十几万。子九原想从中剩钱,只因款是之瑞垫的,怎好再下手,这种希望,便算无形打消。到底他总有点不甘心,便遇事掣肘,给之瑞一个不下台。之瑞因为他是老前辈,也不好决裂,隐忍不是一天了。这一天两个人同在办公处吃饭,子九说:“这个米太好了,这是真正御用的白粮,我买了多少回也不曾买到这样好米。”之瑞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他吃过饭,便暗暗吩咐他的长班何升,选了二十石白粮送至李宅。当日晚间,子九回家见院里堆着许多米袋,一问家人,才知道是之瑞送来的。他自己一想,人家饶替公家垫钱,还给我个人送米,我要捣乱,实在说不下去了。从此以后他便不到团练处去,也不过问团中的事了,算是二十石白粮堵住了他老先生的嘴,所有团练的事,满归之瑞一人主持。后来事平之后,仅仅保了一个内阁中书,加四品顶戴。他自己觉着实在是大失所望,有这十几万银子,捐一个道台也用不了,凭空却扔在白地上,岂非冤哉枉也。到底他对于做官仍不死心,他乡试的座师是翁同和,后来借翁的力量,放到河南做州县,又从河南改省江西,复从江西改省广西。他到了广西,正值广西苗匪十分猖獗,当道派后补人带兵去剿,谁也不敢去,唯独他自告奋勇,情愿讨这份差使,当道便委他为八营统领。他此时已经过了道班了,带着这八营兵,居然同苗匪见了几次仗,所向克捷,又由八营增至十六营,他便是十六营统领了。别看他是一个文职出身,对于驾驭兵士却很有手段,因此大家很乐意听他指挥。每逢交上仗,总是勇往直前,谁也不肯退后。几年的工夫,居然将名誉造出来。又经岑春煊一再保荐,由道员而两司,由两司而巡抚,不到十年工夫,居然署理广西巡抚,他的官运,总不算不佳。只可惜一入民国便黑起来,始终也不曾得志。这一次放了江西宣慰使,江西本是他旧游之地,从前不过以府道资格,在此辕门听鼓。如今旧地重游,居然而为变相的钦差大人,当然是志气发舒,不可一世了。又赶上李义真想利用他消灭中央的疑忌,种种欢迎优待,无不使之瑞满意。第一天便预备极丰盛的筵席给他接风,酒席筵前,之瑞将总统倚重的意思,说得天花乱坠。李义真虽然将信将疑,究竟面子上也不能不极力敷衍,说义真本是青年后进,承大总统特别知遇,委以方面之任。自知才力既微,阅历尤浅,只有勉竭驽骀,事事勤慎,以期仰报知己。如今又承总统这样奖励,更当永矢弗谖。之瑞大笑道:“老弟与总统虽然未谋一面,确是契合无形,前程远大,安知将来老弟不是总统的衣钵传人。愚兄只有扶杖往听,以观德化之成耳。”说罢又哈哈大笑。义真谦逊道:“老前辈奖许太过,义真实不敢当。将来继总统衣钵的,当然是老前辈,决然不是义真。”说罢他也哈哈地笑起来。这一天晚上,宾主尽欢而散。
义真特在南昌城内给之瑞预备了很大的一所行辕,并派了两个简任官,专办行署的差事。所有一切饮食供给,以至职员办公经费,俱由官家发给。之瑞带来的随员夫役,一共有一百五六十个,每日上席十八桌,下席十二桌,还是早晚两遍。办公费每日支给五百元,随员仍不满意,说不敷之数甚多。义真的亲近人等全向义真说,这种耗费真是太无味了,凭空有什么可宣可慰的,却派来这个老头子,直然以太上都督自居。我们江西,饶拿出许多钱来,养活这一群游民,还得听他的教训,这是从哪儿说起呢李义真听大家这样抱怨,只是笑而不言,却叫秘书厅给中央拍去一个电报,大意是说宣慰王上将于某日来省,承他面致大总统奖励慰问之意,义真敬聆之下,感激涕零。此后唯谨遵钧谕,矢慎矢勤,期无负我大总统培植之厚与期望之殷。至王上将既系代表总统而来,一切欢迎招待,自当与奉承总统无异。谨先布达,只请钧安。义真叩养云云。这一纸电报,真是恭顺服从,达于极点了。紧跟着王之瑞也电报直达中央,大意是说,义真如何感激,如何恭谨,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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