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放低的姿态,让纪长清突然意识到,他大约是真的很喜欢她,又突然想到,她方才大约算是给了他一个承诺,一个不分开的,情人似的承诺,要反悔吗?
手搭在他肩上,指尖触到他耳尖的温度,异常灼热,纪长清心道,有什么可反悔的呢?她做事,从不反悔。
指腹顺着他的耳廓向下一滑,纪长清低声道:“不反悔。”
绵绵的吻突然停住,纪长清听见他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快得像擂鼓一样,清楚极了。
他睁开了眼,两只手还捧着她的脸,他们离得这样近,于是纪长清发现,他眼中那种窥探警惕的神色消失了,他整个人放松又惬意,轻轻在她眉心一吻:“下辈子也要这样。”
还要下辈子吗?纪长清摇头:“此生已是未知,何况来生?我从不做提前设想。”
见他眼梢微扬,似是失望,又似是放赖:“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他这口气,又不像是就这么算了。纪长清想要说话,余光里瞥见远处摇晃的灯火,附近宅院里捉“贼”的人终于追过来了。
“好吵,”贺兰浑轻笑一声,指指高处连绵的屋脊,“咱们上去说话好不好?”
纪长清握着他一跃,稳稳落在屋顶上,屋瓦一片压着一片,像不断头的鳞片,他此刻外袍没了靴子也没了,光光两只袜子踩了泥,蓬乱的头发烧糊了一片,分明应该是狼狈,然而他眼中又是春风万里,让她一颗心也不由自主跟着轻快起来。
弹出一张符纸在空中,待落下来时,便成了一张轻软的毯子,纪长清丢过去:“披着吧。”
贺兰浑伸手接住,又在她唇上一吻:“道长待我真好。”
将毯子抖开铺在地上,拉着她坐下,自然而然地便枕着她的腿躺进她怀里:“来得这样急,累不累?”
两三个时辰从长安赶到这里,的确是太急了,只是那时候心里没来由的担忧催着她,也多亏这点担忧,才让他极是来到。
纪长清垂着手,指尖轻抚他的头发,烧焦的边缘打着卷,末端蜷缩成极小的硬点,轻轻一捏就碎了,贺兰浑伸手握住她的手,懒洋洋的:“这下毁容了,还不知道多久才能长起来。”
有那么麻烦吗?纪长清松开他,指尖带着灵力拂过,烧焦的部分纷纷消失,重又长出粗黑光亮的头发:“好了。”
“道长待我真好,”他抬起身,在她唇上又吻了一下,眼睛亮闪闪的,“这次是我请你来的,并没有禀报皇后,你别住宫里,去我家住吧。”
他仰着脸看着她,轻声解释:“你放心,我跟我阿娘不在一处住,她住清化坊,我住雒滨坊,那里挨着洛水,离入苑也很近,风景好地方也清幽,正适合你不爱吵闹的性子。”
纪长清垂手搭在他头上,思忖着没有说话,贺兰浑怕她不答应,连忙抬起身抱住她的腰:“你住进去后我来服侍你,保管样样都合你的心思,如何?”
他唇边带着暧昧的笑,又冲她眨眼,纪长清觉得好笑,点了点头。
“哎哟,”他往她怀里一躺,笑了起来,“可算把人哄到家里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笑得那样灿烂,纪长清眼中不知不觉又带上了淡淡的笑意,他好像总有一种神奇的能力,有他在的时候,便是天塌下来,也让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纪长清抚着他的头发:“为什么着急要我过来?”
她微凉的手拂过,心里痒痒的,身上懒懒的,贺兰浑有些不想说话,只垂着眼皮,声音含含糊糊的:“东宫招揽了一些奇人异士,可能是对付皇后的,我得查清楚是哪些人,为着什么事。”
这些宫闱中事,上次来时她领教过,只觉得无趣。纪长清微微皱眉:“很要紧吗?”
“没什么要紧。”贺兰浑半边脸颊贴着她,玩闹似的蹭了蹭,“你不喜欢的话,那我就不管了。”
纪长清没说话,四下一望,四四方方一座城,坊市纵横交错,如同一畦畦春韭,此刻人声重又归于沉寂,灯火也跟着熄灭,整座城蛰伏在黑暗中,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异兽。
不管了吗?那始终不曾落网的笑声,那不断成长强大的火焰,李瀛才刚招揽了奇人异士,它们便又出现了,真的只是巧合吗?
真相似乎近在咫尺,没有理由在此时罢手。纪长清轻轻抚了下贺兰浑:“查。”
第76章
三更鼓声不紧不慢地敲起来,纪长清跃在半空中,俯瞰整座城池。
不同于上元夜时的动荡,此刻的洛阳城如沉在梦乡一般安稳平静,纪长清各处看过一遍,凝着眉头。
若是城中有奇人异士,以她的能力,应当能看出哪里气息不同,然而此刻到处都是风平浪静,这情形要么是没有,要么就是那些人修为深厚,已经能做到收放自如。
若是后者,那就棘手得多。
贺兰浑站在屋脊上冲她招手:“怎么样?”
纪长清轻轻在他身边落下:“没发现异常。”
贺兰浑并不怎么意外,李瀛这次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若想撕开一条口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伸臂揽住她的腰:“走吧,咱们先回去睡一觉,养足精神再说。”
风声骤然响亮,纪长清拉起他,踏上了星辰失。
剑行如飞,向着夜色中幽沉沉一条的洛水而去,贺兰浑紧紧揽住她,满心里都是些胡思乱想。
在长安的时候她仿佛很喜欢泡温泉,可惜洛阳这边的宅子里没有温泉水,不过浴房足够大,多烧些热水倒进池子里也差不了多少,她赶路辛苦,泡得筋骨松软了白天再补上一觉,好好歇歇才是。
之前他与她一起吃过几次饭,她似乎并不挑食,但有几次菜里有菌子,倒是见她夹得多些,家中记得还有上好的猴头菇和松蘑,回去就让厨子泡发了,等她睡完觉起来,正好赶上吃。
她在吃穿方面很是随意,上回给她做的那些新衣总也不见她穿,依旧是一身灰色的旧道袍,不过上次做衣服时还留了几件细丝的里衣在家中,待会儿等她洗完了,就哄着她换上。
等她洗完了,贺兰浑心念一动,忍不住看了眼纪长清。上次在洛阳时,她不肯让他一起洗,可眼下……
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那日她眼中氤氲的水泽,她被水汽滋润后带着红晕的眉眼,贺兰浑心里痒着,笑意顺着唇边,无声蔓延到眼梢。
风声突然消失,纪长清停住了步子。
贺兰浑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
纪长清看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贺兰浑一阵心虚,连忙转移话题,“怎么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