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为两个“诗友”不得不保持这个石化的姿势和表情长达一分钟,以便让现场那些山炮大小的照相机不要照虚了。
作为海赣线通车这么轰动的大事件,龙川自然也看到了,满报纸、衙门外的大字报全在写这个。当然龙川和其他地方的人也不知道原来海赣线通车就是轰动,只是看报纸上讲:“全国轰动”,才跟着“大流”轰动起来。至于什么叫“大流”鬼知道啊
“他妈的”在看到报纸上异常精美清晰的翁建光从陛下手里接过黄金道钉那照片复制木刻画的时候,翁拳光破口大骂,满心都是嫉妒。太不公平了一刹那间,翁拳光甚至希望当年被从龙川劈走的败犬是他。
前几年他的河运公司也买了两艘蒸汽轮船,挂靠在一个惠州的大航运公司旗下,收入很好,龙川到海京的话,客运一等舱五十元一张票,货物每吨十元,简直是挤爆船啊,每次他都超载。但是从龙川被铁路线连到了海京开始,河运生意简直是一落千丈,毕竟铁河完全就是在东江流域直直修的,就是另外一条河,这铁河不需要休息、不需要船员、连舵手都不需要。
翁拳光听说铁河车上的舵手闭着眼睛开车,因为就顺着两根铁轨开呗,决不会搁浅或者撞了暗礁,而且铁河可以轰隆隆的不分昼夜、不分天气连轴转,最恶心的是速度超快。现在河运价格已经被铁路干到爆了,蒸汽船河运到海京的长途运输价格飞流直下:客运一等舱五元,货物每吨一元。
虽然周边短途客运和货运还是很多选择河运,倒没有亏本,但是已经没有当年只有河运没有铁路时候的垄断暴利了,连服务都不得不变好了。河运公司得忍受客人的各种无理要求:从货运价格的讨价还价一直到在船上的伙食供应,求着他们选轮船不要选火车。搞得现在,即便是已经垄断龙川河运的黑道伙计,也得摸着满身的纹身咬牙切齿的对客人像暗娼一样陪笑。
自己生意每况愈下,而昔日仇敌却飞黄腾达最可气的是,这王八蛋现在的飞黄腾达,就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翁拳光有时候恨自己太过正直,不能容忍邪恶,否则当年和翁建光两人一人一半码头,现在也都是县城的富家翁了,时常碰碰面、打打架,生活多么的美好。至于搞这么大落差吗但是再怎么痛恨自己太正直也无济于事,翁建光已经是国家级的富豪明星了,而翁拳光也就是占据小县城码头的老大,差距实在不能靠“不正直”来弥补了。
手下也想攀龙附凤,毕竟翁建光再牛,当年也是在龙川城一飞冲天的嘛,虽然屁股后面有刀追是主要原因,但是这么多年了,你又这么有权有势,那么:“江湖恩怨何须再提,大家都是江湖好兄弟”所以大家就撺掇着老大给翁建光写信再续前缘。要是能认识铁路公司的大老板,他手指缝里随便漏点油水,整个堂口简直就发达了。
翁拳光同意了,因为这是帮会情谊,是老派的怀旧,大家商量着要做得体面,带出一种复古的感觉来,所以帮会立刻出去请了全城书法最好的先生来写信。那个家伙已经六十多岁了,在前清做过官,书法贼棒,抽鸦片抽得牙齿都黑乎乎的了,鸦片也损害了他的健康,看起来和七八十岁没有分别,让扶着他胳膊上台阶的翁拳光只敢用三根手指,怕不小心折断了这老家伙的臂骨,不过这更增添了他一股飘飘欲仙的风韵。
连翁拳光在内,龙川堂天天捧着这老鸦片鬼,就为了他斟酌词句、咬文嚼字当个翻译,把龙川堂所述的粗犷、直白的“帮会兄弟之情”写得文雅一点、场面一点,能上的了台面,毕竟人家是京城的西学精英。
翁拳光看那老先生写信的时候,背在身后的手都在哆嗦,牙关紧咬,肚里一直在大喊:“老子不是为了钱巴结你为了我的堂口、为了我的弟兄、为了龙川的美好明天,我这是舍己为人、为耶稣服务,我这是不得不不正直一次尼玛当年我为啥不跑快点,劈死你”
这封用优美的书法和文言文写就的书信,充斥着乡土之情和帮会弟兄情谊,光听老先生读起来就觉的真是优美,在龙川堂众人耳朵里听来宛如鸟叫:虽然不知道鸟在说什么,但是很好听。信笺一投入邮筒,翁拳光就没睡好过觉,倒不是羞愧,而是一种买了彩票急切的希望中一大堆银子的心情。
从此之后,翁拳光对翁建光再无仇恨之心,天天都在演练如何面对昔日的“好兄弟”。他经常想着一辆西洋大马车停在了武馆门口,一身燕尾服的翁建光带着“亲切的”笑容从车里走了出来,说道:“还是老样子啊”或者“还是龙川好啊”或者“变化好大啊”自己要带着热情的笑容走过去,千万不要失了尊严。
当然一会喝亲热了失了尊严也无所谓,要微微躬身,弓得比见市长的时候还低,要一手紧握对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扶住那白手套,然后说:“虎牙,可想死我了”或者“虎牙啊,还记得老哥们啊”又或者“虎牙,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死去的师傅”一开始,这种想象往往会因为恶心而不得不中断,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不恶心了,谁叫人家虎牙老四这么富贵呢
在那封热情洋溢的帮会一家亲的信笺发出去两个月之后,一天,一个手下惊喜的从邮局跑了回来,高高扬着手里的一封厚厚的物件,大吼:“虎牙四爷回信了”为了最快的拿到可能的回信,翁拳光派小弟就天天蹲在邮局里等着,果然奏效了,比朝廷那群邮差快多了。
龙川堂一群人顿时呼啦一声围了上去,没想到那么沉,肯定有好东西或者好事,翁拳光用颤抖的手撕开信封,抽出一个挺大的牛皮本子。“这是什么玩意”翁拳光愣了,又是看,又是摸,又是捏,又是闻,最后他把本子翻过来,一行鎏金大字赫然入目:哦我的白头发再往下一看,下面一行金色小字差点烫瞎他的眼珠子:“大宋著名诗人翁建光诗集”。
两个小时后,在那本诗集已经被龙川堂狐疑满腹的各种人用各种方式研究过,甚至拿竹签挑开了牛皮内封查看有无金叶子之后,翁拳光怪叫一声,一把扯过那本书,狠狠的掼在地上,一脚踢飞了出去。“尼玛居然这样羞辱我”翁拳光浑身颤抖着叫道:“会写诗了不起啊我也脱盲了”
在翁拳光收到诗集的一周前,海京的宋右铁电总部里,惠州火车站安全组组长山鸡正来京城出差,这种时候巴结老大翁建光肯定少不了,坐在翁建光办公室宽大的沙发里,山鸡和老大聊着天,山鸡突然说道:“哎,老大,我听龅牙张那小子说龙川堂还给您写信了那帮土鳖想干吗”
翁建光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坐着,闻言一愣,嘴里叼着的雪茄差点没掉了,他手忙脚乱的擦着落在办公桌玻璃板上的烟灰,叫道:“龅牙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山鸡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说道:“那家伙不是被您放在收发室吗”“我让他在收发室喝茶遛鸟看黄色画报,他什么时候也识字了”翁建光惊恐的叫道,惠川堂虽然很成功,但当年的老功臣们大部分是文盲,想提拔都难,所以就给了这些高薪老臣们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