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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你也别问了,李广西也有苦难言,他反正不会再和方秉生对着干了。”齐云璐看张其结已经僵硬了,他绕过对方架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安慰的拍了拍张其结的肩,表示同情和理解。

“妈的”张其结放开齐云璐,大步走到办公桌前,狠狠一拳砸在办公桌上:用力之大,连上面的一座法国灯台都跳了起来,房间里顿时一暗,烛影乱摇,宛如无数鬼魅在墙壁上穿梭飞舞。他砸了桌子,就背对众人站着不动,肩膀在微微颤抖。

齐云璐对闻声走过来的工人和管事点了点头,表示没事,然后关上门,踩着猫步,绕过茶几,和郑主编并肩坐在一起,一边盯着张其结,一边伸手拿了个果子吃了起来。吃得很小心,慢慢的咬慢慢的嚼,不放出什么声音。

好一会后,张其结转过身来,握住了李医生的手,他脸上已经不复刚才的铁人硬汉百折不弯的表情,而是一副恐惧惊恐到极致的痉挛表情,眼眶里都转了泪光,他颤声叫道:“李医生,我该怎么办我要赶紧去求方秉生和刘国建吗让他们放过我一马”“求他们干吗你为什么不求神宽恕你、帮助你呢”李医生咦了一声,疑惑的问道。

“求神啊”张其结满脸痛苦的抬起脸,彷佛被李医生问了何不食肉糜的无奈,他低头咆哮道:“神怎么能这么对我我这几年难道不是为了教会而殚精竭虑吗不是为了祂的荣光而东奔西走吗我为祂做了这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祂不给我赏赐和回报也就罢了,但祂怎么能这么对待我”

侯长老看了看张其结要崩溃的脸皮,没有敢说话,并肩坐在沙发上小心咀嚼食物的郑主编和齐云璐更是放慢了嘴部的动作,都不是用牙齿而是用上下颚挤压了。但是李医生根本面不改色,彷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伤心欲绝的可怜老朋友,而依旧是个他经常面对质疑他上帝的不信者,他用决然的语调回应这伤心的质问。

这让他说话竟然显得有一种无情与冰冷:“老张,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神讲话呢你向神要回报、要赏赐所谓回报和赏赐,是你先给对方,对方给你等价的金银或者赞许但你有什么东西可以先给予神的你所有的东西包括你的生命都是神先赐给你的你没有一样东西是自己的,都是祂给你的既然都是神的,神乐意给你就给你,神乐意收回就收回你嚎叫个什么”

这话说得太无情,侯长老无声的吐出一口气,表示很震惊。沙发上的两位吃货一起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张其结的反应。就好像愤怒的斗犬被兜头拎了一盆冷水,张其结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彷徨无措,最后他强忍着眼泪,低下了头,声音已经哽咽了:“我错了但是我不想这样啊”

李医生叹了口气,继续说了起来,但是这些话在旁人耳朵里听来简直更加冷酷无情:“老张,这次大约是神给你上的课,你以为自己已经荣华富贵了,以为自己才能卓越了,有财富,有名声,到了哪里人都尊敬你,但是这都不是你的,都是神的。

你在教会活动的时候,经常带上自己的下属和工人,你一上台他们就热烈鼓掌,他们是真心称赞你见证好吗是真心觉的你讲道有理吗他们是怕你吧。你讲自己见证的时候,总是说你虔诚,所以神给你荣华富贵,可是,像你这样的人有多少呢

席向道弟兄以前比你还有钱,可是神怎么对他呢让他经营教会书摊。咱们教会里有多少人像你这么成功呢我们有多少穷人呢难道说人穷是因为神不爱他吗或者说,神就是给我们金银的神吗这样的话和庙里的观音佛祖还有什么不同

我们的神不喜欢你看重俗世成功,祂看重的是你的心,你真心爱祂吗你是爱祂还是爱钱你真心爱邻舍吗看看你不仅压低工人工资,礼拜日你工厂也不会不冒烟,担心我们教会说你礼拜日还工作,你刻意不给工人传道,不让大部分穷工人当基督徒,或者即便是基督徒了,他们也感受不到你的爱。

你让工人一直住在周老三木楼里,这楼没有五十年也有四十年历史了那里我去过几次,巴掌大的地方能住几十个工人,地板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人,即便是工人不是人,是木条箱,仓库里放木条箱也没有你这么放的吧老鼠、蟑螂、跳蚤、蚊子横行,下雨天雨水从屋顶灌进来,顺着阁楼墙壁一直流到一楼。

墙壁上全是窟窿,木板一层一层的钉上比乞丐百衲衣还吓人,一刮风就摇晃,随时都可能塌掉,你在乎过你工人的性命吗你真缺一座好宿舍的钱吗或者你希望自己的儿女住在这种地方,得了褥疮,还辛苦工作十六个小时,一周七天不停,直到生了病,领你两块大洋被踢出厂子等死吗这是神教导你这么爱人的吗”

一席话说得张其结都弯了腰,好像要屁股靠在桌子沿上,手撑在桌面上,才可以立住身体,另一手五指张开虚捂在脸上,指缝之间的脸皮都变成赤红了,他颤抖着说道:“李医生,不要再讲了”“李医生,算了,这不是张长老的错,我去过京城工厂也是这样,原来龙川不是很穷吗”侯长老也劝李医生道。

李医生摇了摇头,却继续说道:“我还记得你在团契批评范林辉,说他这样不对,那样不对,但是现在想来每句话都是神对你说的。你现在担心什么呢担心你没有钱了没有工厂了,别人就不会尊重你,你就丢脸了那么别人是看重你这个人,还是看重你的钱呢神是看重你这个人,还是看重你的钱呢又或者有钱的张其结和没钱的张其结难道就不是一个人了吗”

你说刘国建陷害你,但是你确实是招募过黑工,确实是逃税过,确实是用外地人用到他们生病干不动了,然后一脚踢开,让他们无家可归失业后在桥洞里和草棚子里等死。你上周自己的讲道就是顺服地上的权威,说即便一个村长也要存温柔的心服从。

怎么你自己遇到了刘国建,你就要号召我们去游行呢我建议你安心等待查税的结果,要交罚金就交吧至于你要告铁路公司监督不严,让你的货物混入鸦片,我个人作为长老会平信徒是同意你发起诉讼的,但逃税和黑工一事,我却不会赞成你发起任何诉讼和抗议,因为你确实做过。”

听到这话,沙发上的齐云璐和郑主编互相惊异的对望了一眼:李医生虽然因为早年的过失变成了平信徒,但他从来都是长老会最德高望重的人,他说的话,一言九鼎,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几乎就是长老会基督徒长老内部投票的最终结果了:长老会仅仅支持纺织厂对铁路公司的诬陷发起诉讼,但不支持纺织厂对抗查税和随之而来的天价处罚。

屋里无人说话了,陷入了一片死寂。张其结浑身还在颤抖,他还是一手捂着脸,用嘶哑的嗓音的艰难的说道:“小齐”“啊叫我我在呢”齐云璐咽下满嘴的食物,口齿不清的回应道。“明天你带着图纸来找我,我们商量一下,你再勘察一下地理,我先拆了那老宿舍,你给我建一个砖石的西洋筒子楼当宿舍吧”张其结慢慢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