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弓下腰了,额头压在自己双膝上,两手死死捂住了耳朵,滚滚热泪立刻浸湿了他的丝绸睡裤。
在心中狂乱的恐惧和痛苦中,刘国建艰难的回忆着:他接手的龙川县城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那是一个贫困、破烂的县城,刁民遍地,乞丐随处都是,刚刚因为铁路民乱,县城被杀得血流成河,那时候他坐着滑竿进衙门的时候,平民看他的眼睛都是惊恐不安的,破烂泥地上的血还没干呢。
而现在不论贫富贵贱嘴里都满怀敬意的长老会,是不是也沾了那占据县城中心光彩夺目的中心教堂的光呢长老会那时候不过是缩在县城破败四合院里的教会,用一块被虫子蛀了的四方木板当名牌,礼拜时候信徒坐在歪歪斜斜的小条凳子。
是刘国建咬着牙勒紧裤腰带,在这个破县修三一广场,修中心教堂,要把信仰摆在县城的最中央,让不认识基督的人一看都会肃然起敬,那时候他为了跟着皇帝走,真是一分钱也没有贪墨过啊
那时候的张其结和李广西也不是现在德高望重的样子:张其结算刚入城的乡下土豪,留着一个扎眼的辫子满县城晃悠,得知这个人要修建一个纺织厂的时候,刘国建和张其结蹲在还是水坑的纺织厂和火车站地上研究工厂规划。
很多地产主人还是刘国建帮着张其结说服购买下来的,那时候县城人谁在乎张其结呢,不过就是一个去过西洋的乡下人而已。倒是看见帝国大屠杀之后派来的县令吓得魂不附体,那时候的张其结何曾这样傲慢呢,他满嘴、满嘴的“多谢大人”“恩典难报”呢
而李广西呢,则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开,因为开了个铁钉厂就自以为中西贯通而得意洋洋的混蛋,天天端着一个鸟笼子,在衙门斜后面的鸦片馆打麻将、抽大烟。是刘国建劝他既然你是本地洋钉大王,和机械打交道,是不是升级工厂、制造机械零件呢那时候的李广西见了刘国建总要装模作样的用儒家礼仪抱拳鞠躬,还说什么:“县令大人就是我的恩师啊”“我有今日都是县令大人提携的恩典啊”
张局长那时候也不是现在这种隐于水中的巨鳄般的角色,刘国建在和方秉生一起修建铁路的时候,就和张局长认识,那时候的张局长是个铁腕狠戾、满眼都是凶光的家伙:爱财如命、心黑手辣。方秉生给张局长送了点银子,张局长就敢指挥手下排成战列线朝当时还没想到要拿出枪炮来的手无寸铁的示威农民开枪。
刘国建接手龙川县县令最大的担忧就是不好控制张局长这个家伙,然而上任之后,却发现自己面对的完全不是桀骜不驯、不听指挥或者贪赃枉法的张局长,而是一个两眼茫然、浑浑噩噩、天天不办公溜去教堂闲逛的废物。
这个家伙因为全家差点被灭门,性情大变变得郁郁寡欢、胆小怕事、做什么工作都拖拖拉拉的、谁也不敢得罪了连逮个贼,他都要慈眉善目的劝说一番放掉。因为局长不作为,县城治安一片混乱,甚至于有人在衙门口抢劫杀人。
有同僚就建议刘国建朝朝廷报告,说张局长可能受刺激了,办事不力,建议换一个人做局长,但是刘国建想着和张局长有点修铁路的时候交情,而且张局长在龙川干了好多年,家也安在这里,熟悉情况,就没有上奏朝廷换张局长。而是天天和张局长聊天、拉着他一起巡夜、一起上教堂祈祷忏悔,结果半年后,张局长心病好了,才重新成为刘国建的左膀右臂。
张局长这个人原本就非常有能力,否则他也不会当年那般野心勃勃到射杀平民都无所谓。因为他性格大变,丢掉了原来的野心,变得既有原则又非常圆滑,黑白灰通吃,还学着收买人心、安抚百姓,作为话事人平衡黑白灰各种势力的争执,后来慢慢的竟然成为了县城第二号有权势的人物。
到了近一年,身为位高权重、全县级别最高的吏员、抓捕罪犯无数、别的地方同样职位会仇人遍地的局长,此人竟然把手枪锁在办公桌抽屉里,任何事情任何出动绝对不带枪了,因为他已经手腕圆润到了:整个县城三教九流、精英屁民、信徒罪犯全拜在他的脚下,到哪里都是欢呼声一片,别人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绝对龙川本地人,但提起这个广西籍的局长,人人都竖起大拇指说:张局长绝对比本地人都本地人。
而这条隐藏的大鳄,完全就是刘国建当年一念之慈扶持起来的。这些人和这些东西绝不是刘国建刚刚踏足的那个破败龙川的格局,那时候的格局是宗法儒家、愚民和温饱。这么看来此刻县城的精英格局:教会、吏员、西学工厂主意即思想基督、权力和金钱,竟然都是刘国建自己培植出来的,毕竟龙川变成了大宋十大模范小城市之一啊
龙川太穷太小,改变格局这事,上一任县令没有做到,但因为民乱:宗法被海皇的刺刀铲平了,然而愚民和贫困还在。刘国建当时的任务主要是利用教会给予愚民以灵魂温饱,赶走愚昧;利用铁河和西学赶走贫困,给予愚民以肉体温饱。但即便如此刘国建他改变格局的时候也非常艰难,他为此付出了艰苦的努力,他暇不暖席、夜以继日、孳孳不倦、继晷焚膏、废寝忘餐、发愤忘食的为龙川工作。
张局长是广西人,三年里起码回过一次老家,但刘国建一次也没回去过,每年春节都在教会和当地百姓一起吃慈善粥。在从一个福建偷渡客变成一位宋国功勋县令的奋斗过程中,他得到了莫大的满足,整个龙川在他的努力和西学冲击下日新月异,竟然摘取了十大模范小城市的桂冠,他完成了他前面几任宋国县令前辈都没完成的伟业。
但是成功带来的声誉,是双刃剑,随着他的就职大照片和无限通兑宋国反洋的钞票抵达家乡,村子轰动了,在供奉在祠堂的家谱上,他的姓名被描红,这是村子出了一个大官啊,而且不是在清国当官,是在路上都可以捡黄金的宋国当官了啊,他的老父亲一夜之间成为权势仅仅次于族长的人物,家门槛都被踩平了,不过无所谓,洋房正准备盖了。
然后就是一波又一波的乡亲跨越国界来找他就食。这不是麻烦,这不是讨厌的穷亲戚,这是自己的面子,这是自己成功的勋章,一个重视乡情的异国奋斗的福建人怎么可能拒绝呢结果身边的老乡越来越多,而且来得也越来越快,刘国建绞尽脑汁替他们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安排职位,寻找工作。
但是压力越来越大,老爹来信经常说隔壁a村某某某在清国当县令,一次就给家里了五千大洋;隔壁b村某某某在宋国京城做生意发达了,给村里翻修了祠堂,带走了几十个同乡给他做工人;隔壁c村某某某在宋国当上了小刀军团的军官,当海盗和当清国水师军官的老乡立刻踩破了那家的门槛、礼物堆积如山;隔壁d村某某某在新金山澳洲挖到了金块,发了财,回家就起了八层楼高的碉楼
最后总要加一句:你是咱们村出得最大官,而且还是宋国的官,村里就靠你了。看着这些老乡在不同的世界努力奋斗,让自己家族光宗耀祖并且服务乡梓,多么的荣耀,但刘国建看着自己一手建立的县城,感到的是无比的压力。
gu903();比以前有钱多了,但是没法一次给家里五千大洋;比以前位高权重,但是安排不了那么多老乡,因为在宋国要通过考试才能做官吏,自己能捞到县令,都是很神奇的运气。然而不能让家族蒙羞,刘国建眼看龙川发展起来了,就想尽办法安排乡亲,最好的地方以及自己能管的地方就是衙门,什么人都想尽办法往里塞,后来以致于动不动麻将轻轻松松开四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