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曜心里忽然一松,“做噩梦了?”
“梦见了过世的祖母。”玉妩低声道。
脑海里仍是祖母渐渐远去的背影,她陷在梦境的情绪里,声音有点低哑。但那毕竟只是梦境,祖母过世已有数年,玉妩不是没从梦中哭醒过,但被周曜瞧见,终归有些赧然。遂低头把玩腰间宫绦,轻咬了咬唇。
周曜仍觑着她,“是因碰见了陆凝?”
玉妩微愕,旋即恍然。
是了,成婚之前周曜必定让狄慎查过她的底细,知道幼时她与祖母同住,也知道扬州佛寺里的交情。她许久没梦见祖母,今日陡然入梦,恐怕确实是珠玑街偶遇的缘故。
她自是不愿再为陆凝心生波澜,但于周曜而言……
玉妩想起上回江月媚的离间之词。
再瞧周曜那双眼睛,愈发觉得里头藏了审视。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身边人跟旁的男子纠缠不清,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她跟陆凝固然年少相恋过,却已在退亲归还信物时彻底斩断,这件事若不趁早说清楚,往后还不知会被翻出多少花样。
玉妩稍加斟酌,缓声道:“俗话说触景生情,当初在扬州认识的人来京城的并不多,见到陆世子难免想起过世的祖母。外头的传言王爷或许也听说了,不论过去如何,在两家退亲时都已彻底斩断。妾身既奉旨占了这孺人之位,便不会再存任何有负王爷的心思。”
“陆世子于妾身而言,只是曾经相识的故人。”
“但也仅此而已。”
声音柔软温和,眼底澄澈干净,并无半分遮掩。
周曜陷在她眼波里,心里似乎微微刺痛。
终究是喜欢过的。
否则,何须彻底斩断?
马车拐过街巷,在道路坑洼处颠簸了下,令车身猛晃。
周曜在撞到玉妩之前伸手撑住厢壁,却在一瞬间成了将她困在角落的架势。臂弯里的人明显往后缩了缩,眼底有一丝紧张掠过,如同受惊的鹿。周曜不知为何,忽然就欺身压了过去,只隔咫尺距离。
“既然如此,”他盯住她的眼睛,“为何只有单枕?”
两人离得实在太近,若车身再晃,他怕是能亲到她脸上。即便不晃,玉妩察觉他扑在脸颊的温热气息,被那双幽邃的眼睛攫住目光时,也不自觉红了耳尖,悄然捏紧衣袖。
那颗心也悄然悬了起来。
他指的应是清漪院的床榻。
夫妻同衾共枕,原本该有两个枕头,不过玉妩自打嫁进王府便始终独自住在内院,时日久了,嫌另一只枕头碍事,便让佛宝收了起来。
谁知那日竟被周曜突袭撞见,还小心眼地记住了,甚至误以为她是因陆凝才撤去枕头?
她赶紧摆手澄清,“不是的。”
“嗯?”周曜声音低沉。
玉妩忙解释道:“妾身原先以为,王爷天之骄子性情傲气,必定不愿任人摆布。即便当时被病情所累,放了妾身入府,待痊愈之后未必愿意接纳妾身,故不敢有半分放肆。且那枕头数月闲置,放着落灰未免可惜,妾身就命人收了……”
她自知理亏,声音越来越低。
只在末尾稍稍抬高声音,强调道:“但这与旁人无尤。”
说着话,偷觑周曜神色。
就见他唇角微动,转瞬即逝。
“原来是怪我不去内院,冷落了你。”他自有他的解读。看得出玉妩并未骗他,且少女身上的淡香入鼻,被困在臂弯时的紧张模样颇为有趣,周曜心绪大好,故意倾身靠近,几乎将嘴唇贴在她耳上,“枕头摆回去,别想偷懒。”
说罢,压着笑坐回原处,阖目养神。
玉妩心跳凌乱,捏紧了手指。
天地良心,她可半点儿都没有怪他冷落的意思。
不过听他这话头,是打算搬回内院住吗?
很快,玉妩的疑惑就得到了答案。
这日傍晚,清漪院的小厨房里饭香四溢,檀香和莲屏忙着炒菜炖汤,佛宝则带人摆好筷箸碗盏,准备伺候玉妩用饭——王府里起居用度皆颇讲究,但就玉妩这贪嘴的做派,每日的三顿饭无疑是最讲究的。
佛宝布置得一丝不苟,玉妩站在院里悠闲踱步。
还没等饭菜齐全了端上桌,院门口忽然传来仆妇行礼问候的动静,玉妩诧然瞧过去,就见周曜穿一袭暗纹团花的深青锦衫,抬步跨入院中,身姿颀长峻拔,神情是惯常的冷清。
她忙迎了过去,“王爷来了。”
“远远闻见饭香,过来瞧瞧。”周曜瞥了眼小厨房的方向,“做的什么?”
玉妩说了菜色,忙命佛宝再添副碗筷。
少顷,饭菜上桌,香气诱人。
玉妩在映辉楼时没少喂周曜吃饭,这会儿招待晚饭自是驾轻就熟。红袖款摆之间,她亲自夹菜盛汤,因许多菜色是檀香和莲屏琢磨了新法子做出来的,味道跟周曜从前吃过的迥异,不免将做法说给他听。
温言软语之间,饭桌也不算冷清。
待用完饭,玉妩原以为他会回书房去,顺道散步消食,谁知周曜脚尖一转,竟自进了寝居所用的正屋。且熟门熟路,不请自入,看那饭后餍足懒怠动弹的架势,倒像是今晚要歇在这清漪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