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声音道:“莫不是要造反”
黄班头在衙门里混久了,却不惧这阵势。歪着嘴冷笑,噼里啪啦一通讽刺着。“我说各位是怎么了,竟然还都在村里,不逃了不避了是发了横财了还是挖到窑金了看样子,今天就能补了旧年的积欠,日后也不用俺来来回回跑细了腿,累断了腰。在县主面前,俺终于也有扬眉吐气、顺顺畅畅回话的一天呐”
一个花白的胡子有两尺多长的老汉叫道:“哪还有欠账”
“什么话啊”刘有德有亲家撑腰,胆气一壮,将手里的账册翻得啪啪响:“姜老四,单是你一个就欠了官府十五足贯再带七十五个大钱。快十年了,只见着越来越多,也不见少,还说没有欠账”
“新官家可是已经下诏全都免了”姜老四的儿子帮他爹叫回去。
“你们睡糊涂了”黄班头一阵狂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短了官府的帐,还想免掉,想疯了你们的心”
“你才糊涂了。”刘士奇将传单一扬,“官家的谕旨可是清清楚楚的印在上面”
“狗屁的谕旨”
黄班头刚刚在刘有德家吃过酒席,冒着日头从村头的刘家庄院走过来,已是满头满脸黑津津的油汗。他一看一个还不满二十的小赤佬竟然敢在他面前放声,瞪起眼睛摇着身子走到那个小赤佬的面前。抬手一把扯下传单,看也不看,拿起来擦了脸上的汗,甩手丢在地上。
黄班头嘴里喷着酒气,手指一下下的戳着刘士奇胸口上光秃秃的胸牌,恶狠狠的骂道:“贼配军别以为穿了身狗皮,就能在太平州汪汪叫了俺动动手指,就能将你这只臭虫碾死等俺回去禀了县主,一根铁链锁进黑牢,一顿黄米饭,好歹料理了你”
若在过去,刘士奇早会被吓倒了。但如今的刘士奇,却是不动声色。六尺高的身材却是低头在看猴子一般看着黄班头。手中佩刀刷的一转,刀柄狠狠的撞在满是肥油的肚腩上。
黄班头猝不及防,一声惨叫,抱着肚子痛得满地打滚。刘有德连忙上前扶住,抬起头又要喝骂,却被刘士奇一瞪,双手不由一抖。咚的一声,被放开的黄班头后脑勺一下撞在了地面上,声音虽乡,人却没昏,但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按着头后,连痛都喊不出来了。
刘士奇这时却蹲下来,在黄班头身边用着出奇的温和平缓的口气说着:“俺们当兵的保境安民、杀敌为国。是国之功臣,天子卫翼,可不是什么贼配军。”
刘士奇低头再看一眼被揉成一团的传单,冷笑起来:“俺也不需再打你,你扯碎的那张纸上,上面可是有这官家和政事堂的大印,你扯的可是官家的脸面”他起身招呼起众人:“把他绑了,送到县里去,请县主给个公道。”
当涂县是州治,州衙也就在城中。但知州不会插手县中庶务,县城内外却都是知县王安平这名政和年间的进士在主持。
王安平进士中的甚早,二十出头便登了天榜。但十几年来沉浮宦海,始终没能高升上去。如今赵瑜得登大宝,却也依然枯守着知县之位。
今日县中无事,到了未时,他正准备回后院休息。只听着衙门口外一阵鼓噪,却见早间派下去追税的班头黄崖,被人五花大绑的困进县衙大堂里。后面还跟着数百名百姓,探头探脑的看着热闹。
稍加审问,查清了来由。王安平怒火中烧,甩手丢下一枚签子,唤起两班衙役:“将为首的刘士奇拉下去重责四十板,等本县移文州营,夺了你的军籍,再行发落”
“且慢”大堂之外,一个声音大叫着。
王安平一抬头,叫停的却是驻守太平州的州营都指吴伟。吴伟接到消息匆匆赶来,头上的汗还没有擦去。
王安平面色更为阴冷,森然道:“吴都指,此乃吾县中政事,轮不到你这武夫来插嘴”
“不敢军不干政,政不干军。这是陛下定的铁律,犯者无赦,某岂敢违。”吴伟喘着气说着,“不过,刘士奇为我军中僚属,若有犯法,当置之于军律,非地方可以用刑。论理当行文于某,让某领会处于军法新朝律法,明府当熟读才是”
王安平被当众打脸,还是惯被他瞧不起的武夫,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话来:“如此,就请都指将贵属领回。严加管束”
“敢问刘士奇犯了哪条律令,以致需让某领回”吴伟这时突然眉弓一挑,声音一下拔高,“严加管束”
“聚众滋事,殴伤本县班头黄崖”
“俺没有聚众闹事”刘士奇为自己辩解着,“官家明明已经下了圣谕,诏免一切苛捐并旧日欠账。但黄崖视圣旨于不顾,还扯碎了有官家大印的单子。俺押他来见官又有何错”
王安平一拍惊堂木,“朝廷政事不是你们这些武夫该插嘴的吴都指,管好你的兵”
“军队亦是宣传队,这是如今的洪武天子亲口所说。让士兵将天子隆恩散于四野,以防有奸人谋图不轨,隔绝上下。使下情不得上闻,使皇命不能下传,这也是十几年来的惯例。若刘士奇所言为真,这个黄崖,正是此等奸人。”
“奸与不奸,不是你等武夫说得算,该由本县来做评判”
“明府说得没错。就算看着有人敢欺上瞒下,荼毒百姓,某也没权说什么,甚至连上奏的权利都没有因为军不干政不过,某要劝上明府一句,莫要小觑了天子耳目。”
王安平已经铁青了脸,什么时候一个不入流的武人也敢对琼林宴中人这般无礼,“如今天下板荡,战事频频。大军驻守开拔无不需要钱粮支撑,哪能免得那么多财税今天免了,明天照样要征,百姓又哪经得起这般折腾本官已然上书朝廷,收回这等不顾实情的诏谕”
“明府要抗旨”
“直言敢谏才是诤臣天子有过,臣子不去规劝,那才是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