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十五。
抵达天津后,韩仁胄和我并没有直接去北京。而是拜访了几名身在天津的地理学会的会员,其中有曾经沿着混同江游历,将整个流域的地图绘制出来的李乾。能认识新的朋友总是件令人开心的事,不过我也听到了一个令我沮丧的消息。无论地理学会还是其他各色学会,都有一个共通的地方只接受汉人,不收纳番人。
李乾提议我去参加考试,争取获得汉籍,这样才能通过地理学会的会员资格。而要获得汉籍,一个是要有人推荐,地理学会的会员在中国都是有名望和地位的士大夫,而韩仁胄更是宰相的亲弟,有他们推荐,当不会有问题。但另一个条件,却是要我通过汉语检定考试,并且是甲等合格。这个难度就有些大了,据说曾有一名进士看过去年的考卷,回来后就跟朋友说,若是当初科举时用的是这些考题,他肯定是要落榜的。
检定考试的难度堪比科举,自这科考试实行五年来,就只有一名高丽人成功取得甲等合格,并获得了汉籍。我这些年读了不少的汉书,甚至于韩仁胄等士大夫用诗句唱和,可我能不能通过考试,依然心中无底。
说起高丽,我今天听说最近就有传言。洪武天子因为高丽王王楷贡事不谨,又不肯来国中朝觐,还有人翻出了过去高丽王私自称帝并定立年号的逆举,很有可能在最近就要发兵攻打高丽。
自洪武五年灭西夏,大宋已经有十年没有大的战争了,虽然对西、北、南各个方向上的战事,从未有一天停歇,但要攻打数百万人口的大国,这还是十年以来的第一次。
军中想要裂土分茅的新生代的将领们,早就四处鼓吹要提兵归复旧土,去攻打西南方的大理国。在前段时间,蜀中的粮价据说飞一般涨了上去,而衢山岛交易所中的蜀锦和药材三七的期货价格,也是水涨船高蜀锦是出产于西南蜀地的上等绸缎,而三七,同样出产于蜀中,同时也是军中惯用的伤药的主要成分。如果西南真的开战,那这两样商货的价格肯定要飞涨。
但没想到现在消息出来,目标却是高丽。那些用大价钱买下蜀锦和三七订单的商人,怕是要跳海了。幸好前两年在衢山时,我仅仅是在交易所外看热闹,而没有,那是将人变成魔鬼的地方。将购买货物的订单拿出来交易,甚至看不到实物就来回倒卖,第一个想出期货交易这个点子的人真的该下地狱。
从地图上看,高丽与直隶路只一水相隔,真要动武的话,比起重山险阻的大理国却要方便得多。仅仅动用第一舰队和驻扎在辽东、山东两路的野战军,就足以将延续了三百多年的王氏高丽连根拔起。
因为这个传言,钢铁、棉布和粮食这些军需物资的价格已经涨了一成多,而奴隶的价格却降了三成听说在主管东部奴隶贸易的东洋商业协会中,有不少会首正垂涎着数百万高丽劳力,这些年从南洋和西北俘获的奴工数量越来越少,而东北早已被屠戮一空。而高丽坐拥数百万人口,却如小儿持金行走于市,能保全到现在,已是一个异数。而天子的震怒,也不过是为了找个理由罢了
上面的这一段,都是韩仁胄和李乾私下里所说,我不经意间所听到的。他们故意避开我来讨论,大概是怕丢了面子。不过我在家乡时,这样的事情也见得多了。什么十字军,什么收复圣地,本质上还不是看到了穆斯林的富庶,方才集合军队渡海来劫掠。有种说法叫太阳底下无新事,当真是一点不错。
大宋洪武十四年五月十九。
在天津歇了八九天,我和韩仁胄终于启程去北京,而李乾有公职在身,还要等到九月时才能请假。
京津铁路按照计划还有两年才能通车。所以我们去北京,只有乘马车走官道或是直接在桑干河上坐船。最后,我们选择了包下一条车船。我是第一次乘坐车船,车船的速度,实在令人惊叹。坐在弦号为兴安甲戌的车船之上,听着不绝于耳的打水声,看着两岸的风景向后掠去,却是如飞一般。
昨天清早上船,今天入夜时分就到了北京城外。这还是因为在昨夜我们所乘的车船驳岸休息的缘故民船不同于军舰,军中的船只可以不惜奴隶人工,而将踏板手三班倒的替换,而我们所包租的民船,船主可舍不得让奴工们太过劳累,就算是消耗品,也得精打细算的使用一个健康的二十到三十岁的男性奴隶,就算没有别的才能,在市面上也能很轻而易举的卖到两百贯以上,没有哪个奴主能舍得随意。
也许我的相貌太过突出,在城外的码头下船时,竟引来港镇的监察官。不过,上船来检查的吏员看了韩仁胄的路引后,就忙着鞠躬道歉,慌慌张张下了船。不过今天天色已晚,北京城门已经关闭,现在不能进入。所以我们只能租了一辆马车,去韩家位于西山的别墅去暂住。
现在我就住在城外的韩家别墅内,享受了远远超过在巴格达宰相府中的奢华。从敞开的窗户,还能看到北京城墙的影子,不知道这座比天津还要新兴的城市,能带给我什么样的惊喜。
一切就在明天了
第十一章白山黑水四
大宋洪武十四年六月廿一。己巳。
吉林行省桓州今吉林集安。
宁易站在田垄之上。望着一望无垠的绿色田野,脸上有着心满意足的微笑。今年的春天雨水丰足,宁家的八顷水田中稻禾长势喜人,而宁易所在的村屯,十几户人家所拥有的田地,也都是丰收在望的景象。农家最看重的就是收成,再过两月,又将迎来一个丰年。这在宁易幼时怎么也不敢想的富足生活,让他不禁喜笑颜开。
在三伏天中,宁易身上还披着一件略显厚实的布袍。夏日的东北,有着让无数南方人羡慕不已的清凉。长白山头终年积雪不化,从山上流下的溪水寒冷如冰,汇聚了无数雪水的鸭渌江波涛汹涌。而紧靠着江边,桓州的空气中也便带着丝丝水意。
几名额头上烙着烙印的奴工就站在宁易的身后,除了插秧、收割,其他时候,田间的琐事都是他们来完成。单单宁易一家就蓄养着十一名男女奴工,而村中的奴户则超过百人。他们都是被从遥远的西北掳来,卖到了万里外的吉林。虽然于途受尽屈辱,但现在有吃有穿,受到的虐待也不多。却也没有多少人起着逃跑的念头。就算有这样的心思,也多会因为人生地不熟而胆怯迟疑,逃出去也找不到回家的去路异地为奴的策略,从衢山时代一直延续至今,而效果依旧出色。
“小心照料,不要疏忽了今年若是收成好,各自都有赏。但若是哪个不勤快,俺也不会轻饶”三十出头的宁易,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屯长,上唇留着短须,看起来颇有几分威严。
几个奴工唯唯诺诺。作为偏远之地的军屯村寨,鸭渌江边的这个村子多有马贼和猛兽来袭,而屯长宁易带着村中的十几户人家,将虎皮熊皮剥了几十张下来,拿马贼的首级去州中换赏金的次数几近百次。这么些年,宁屯长的一杆火枪在桓州也是出了名的犀利。莫说在宁易家中做牛做马的奴工们,就连村里其他人家所使唤的奴工,也都视宁易如虎狼,不敢有半分不敬。
“好威风啊”就在众人的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
宁易皱着眉头循声望去,只见十几步外,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人一马。看清此人的相貌,宁易的神色一下转作惊喜:“十四哥”
“可不正是我”李乾大笑着翻身下马,大力拍着宁易的肩膀,“易兄弟,久违了”
gu903();早在十几年前,两人都参加了剿灭金国的最后一战。在这之后。宁易选择了退役,与十几个同时退役士兵们一起,在吉林行省用军功换来了大片的土地进行屯垦,实现了多年来的愿望。而想做史官的李乾,却阴差阳错的进了职方司,十几年来走遍了塞外的山山水水,成了职方司中首屈一指的东北地区山川地理方面的专家皇宋地理学会的会员中有许多是喜欢游山玩水的闲人,但还有许多是隶属职方司的成员,李乾便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