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总储仓库大门外。
天还将亮未亮,一辆小吉普、一辆中吉普、一辆十轮军用大卡车猛地停在了大门口。
“守着门”方孟敖从小吉普上跳下来,“一个人也不能放出去”
方孟敖也不等别人,一个人先闯了进去。
守门有士兵,也许认识他,或许不认识他,都执枪敬礼。
青年航空服务队二十名飞行员纷纷从小吉普、中吉普跳下,紧跟着闯了进去。
那辆军用十轮大卡车上是保护航空服务队的青年军一个排,一色的美式卡宾枪,郑营长带着,也都纷纷跳了下来,一个班守大门,两个班各奔一个街口,将民调会总储仓库封锁了。
北平市民调会总储仓库值班室。
“你们马副主任呢”方孟敖直问当班的李王二科长。
二人这时梦都醒了,兀自假装蒙眬,互相望着,等对方开口。
方孟敖:“铐一只手。”
邵元刚立刻铐了李科长一只手,郭晋阳立刻铐了王科长一只手。
方孟敖:“牵着他们,先把这里所有的人都集中到大坪里。”
“是”
邵元刚牵着李科长,郭晋阳牵着王科长立刻走出了值班室。
外面大坪传来了刺耳的口哨声,接着是吆喝声、集合声。
方孟敖的行动仿佛都不用思索,拿起了值班室的电话立刻拨通了北平警察局:“接徐铁英局长。叫他起来,国防部调查组”
拿出了一支雪茄衔在嘴里,掏出了打火机,翻盖打火只是在这瞬间才能看出方孟敖那从来不抖的手有点微微颤抖。
“我是方孟敖,我在北平市民调会。”对方电话接通了,“我希望半个小时内见到马汉山那就一个小时那就一天如果北平警察局一万三千名警察都找不到一个马汉山,徐局长是否应该自己去找”说着便挂了电话,大步走出了值班室。
北平市民调会总储仓库大坪。
东方已白,有副科长,其余全是科员,大大小小好几十号人都被赶到了这里,挤作一堆,见两个科长都上了手铐,周围是看押他们的飞行员。不知何事东窗事发,要动真刀真枪。这时又见方大队长大步走来,更是噤若寒蝉。
方孟敖走到这群人面前,声音也不高,开始问话了:“谁回答我,在民调会贪污一袋面粉怎么处理”
鸦雀无声。
方孟敖接着问道:“贪污一袋大米怎么处理”
还是鸦雀无声。
方孟敖本就没有想要他们回答,接着说道:“民调会章程上这些都有,我记得是就地枪决。”不知为何,他把“就地枪决”四个字说得如此悲怆
那些人都一阵寒战。
方孟敖显然在竭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这才又说道:“我现在宣布几条新的章程,凡能举报贪污一百袋面粉、大米者免予死刑,凡能举报贪污一千袋面粉、大米者免予坐牢。谁能举报马汉山立功受奖”
李科长脸色大变。
王科长脸色大变。
其他人眼中仿佛又有了光亮,只不过口欲言而嗫嚅,都开始在心中盘算如何举报了。
方孟敖:“有的是时间,你们可以慢慢想,想好的就举手。郭晋阳”
“有”郭晋阳大声答道。
方孟敖:“你在值班室等,凡举报者一律单独接待,为他们保密。”
郭晋阳:“是”答着将牵着的王科长递给了另外一名飞行员。
一群鹅一样的颈子伸长了,整齐地看着方孟敖大步走出大门,走向停在门外的小吉普。
方邸前院的大门竟洞开着
太阳已经升起,恰好斜照着洞开的大门,且无看门人,前院也无一个人影。
方孟敖在洞开的大门口站住了,很快地扫视了一眼,接着望向前方那栋洋楼。他知道这死一般的寂静全是一个人的安排,而那个人正在洋楼里等着他。
客厅的大门也洞开着,阳光将方孟敖的身影剪定在门框中。
餐桌旁,方步亭一个人坐在那里;方孟敖的身影挡住了阳光,也挡住了方步亭身上的光照。
他却依然镇定,低着头用勺慢慢舀起碗里一个汤圆,送进嘴里咬了一半,慢慢嚼着,然后用勺往嘴里送进另一半,慢慢嚼着,慢慢咽下。
不到六十的人,却像满嘴无牙的八十老人在吃着最后的晚餐。
方孟敖就站在门口,不动,亦无声,等他将那个汤圆吃完。
“那一碗是你的。”方步亭说话了,依然低着头,居然又去舀第二个汤圆,还是先咬一半,在嘴里慢慢嚼着,“我亲手做的,我母亲当年教的,却总是没有她老人家做的好吃。”
方孟敖的目光早就扫视了整个客厅,早就发现其他照片都不见了,却有一幅原来没有摆出来的照片孤单地摆在客厅正中的案上
前排正中坐着一个慈祥的老太太,身前搂着约三岁的孩子;后排站着一男一女,一个儒雅,一个美丽,细辨还能看出是年轻时的方步亭和孟敖的妈妈。
那个三岁的孩子显然就是现在快三十岁的方孟敖
方孟敖闭了一下眼,又睁开了,开始向餐桌走去。
方步亭把勺里的另半个汤圆又送进了嘴里。
方孟敖在他对面坐下了,另一碗汤圆就摆在面前。他没看,只在等着对面的人把嘴里那半个汤圆咽下。
方步亭咽下了第二个汤圆,居然仍低着头去舀第三个汤圆,却见一样东西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方孟敖将一张两寸的黑白照片贴着桌子推到了方步亭的碗边。
照片上一个是穿着空军军服的方孟敖,一个是西服领带的崔中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