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了好几秒钟:“好。您坐下,我听。”
谢培东坐下了,望着站在面前山一样的方孟敖,感觉他身后层层叠叠的竹林就像山那边纷纭如烟的往事。
“你现在最想知道什么”谢培东的目光又望向了方孟敖的眼睛。
“北平分行跟北平民调会的账。还有,崔中石的死。”
“不是。”谢培东轻摇了摇头,“你现在最想知道的不是这两个问题。”
方孟敖紧盯着他。
谢培东:“你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崔中石是不是共产党。”
沉默,方孟敖给了谢培东几秒钟的沉默:“说下去。”
谢培东:“最想知道的是你自己是不是共产党”
这一次方孟敖给谢培东只有不到两秒钟的沉默,紧接着说道:“请您站起来。”
谢培东没有站起来,依然抬头望着他。
“站起来”方孟敖的语调低沉严厉了。
谢培东只好慢慢站起来。
“站到我这里。”
谢培东只好又走到了石径上,方孟敖接着走过去,坐到了谢培东刚才坐的地方。
主客易势,方孟敖坐在问话的位置,谢培东站在了答话的位置。
方孟敖:“接着说下去。”
“好。”谢培东站着与坐着并没有神态上的变化,十多年来他站在方步亭面前这样对话已经由习惯而成了自然。
“我明确地告诉你,崔中石是中共党员。”
“说下去。”
“方孟敖也是中共党员。”
接下来当然是眼对眼的沉默,是方孟敖目光逼出来的沉默。
“沉默什么说下去。”明明是他造成的沉默,方孟敖却如是反问。
谢培东不看他了,抬眼望向了竹林的上方,语调低缓:“崔中石是我1938年在上海发展的中共党员。”
方孟敖慢慢站起来,直望着谢培东。
谢培东依然没有看他,接着说道:“我是1927年大革命失败时加入的中国共产党党员。”
方孟敖的目光里,谢培东的声音就像刚刚从竹林那边一层层漫来的风吹竹梢声
“还有你的姑妈,也是1927年加入的中国共产党党员。”
何宅一楼客厅。
谢木兰显得如此心神不宁。
只有程小云一个人在沙发上默默地看着她。
她想掩饰,装作轻松地在客厅里来回走着,抬头看了看楼上的走廊,故意踏上楼梯,极慢极轻地假装上楼。
程小云怜悯地望着她的背影,轻声说道:“不要去干扰你大爸跟何校长。”
谢木兰立刻站住了,转身向程小云露出极不自然的一笑,又轻步走下楼梯,轻步跳着,走到大门边的窗前,定定地望着窗外这外面梁经纶那间小房才是她揪心关注的地方
程小云:“梁先生和孝钰也是在说正事,你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好吧。”谢木兰仍然掩饰着,走回沙发边,在单人沙发上坐下,“程姨,你说吧。”
程小云望着她还在斟酌如何跟她说话,谢木兰的目光又已经望向了院落方向的窗外。
方邸院落竹林。
竹林那条石径接近院落处,邵元刚和郭晋阳专注地听着。
方孟敖站在他们面前低声说道:“把住这个院子,任何人不许进竹林。”
“明白。”
方孟敖转身沿着石径大步向竹林深处走去。
走过刚才谈话的地方,又转了一个小弯,他看见谢培东在离石径约五米深的竹林里站着,走了进去。
谢培东向他递过来一把竹篾刀。
方孟敖没有立刻就接,仍然审视着他。
谢培东:“平时修竹枝用的,你拿着,帮帮我。”
方孟敖这才接过了篾刀,依然看着他。
谢培东举手摸向身旁一根八九米高的粗竹,是想去摸上边一个竹节,接着说道:“才两年多就长得我摸不到了。孟敖,看到上面那条痕迹了吗”
方孟敖抬眼望去,但见那个竹节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虽已愈合,但仍然清晰可见。
谢培东:“你个子高,挨着疤痕下面那个竹节帮我砍下来。”
方孟敖不再犹豫,一刀,两刀,接着伸手一扳那根竹子的上半截带着茂盛的竹叶哗地断了,却叉架在旁边几根竹上。
谢培东去拽那一截竹竿,却拉它不动。
“我来。”方孟敖只一把,便将架搁在其他竹子间的那截竹竿拖了下来,摆在地上。
谢培东慢慢蹲了下去,并紧手指,伸进斩断的那截空竹筒里,显然是在凝神要夹住一样东西。
方孟敖竭力镇静地望着他那只似乎掏着了东西慢慢收回的手。
一个包扎得很紧的长条油布包掏出来了。
谢培东费力地想去拧开扎着长条油布包的钢丝,那钢丝却纹丝不动。
谢培东抬头望向方孟敖,方孟敖蹲了下去,两根指头捏着钢丝的纽结处,反方向很快就将那根钢丝解下来了。接着同样的动作解开了上边另一根钢丝。
谢培东两手伸了过去,慢慢展开了包着的油布,里面还微微卷着的是一个牛皮纸大封袋。
谢培东蹲望着方孟敖。
方孟敖蹲望着谢培东。
谢培东:“守住了,不会有人过来”
方孟敖:“放心吧。”
gu903();谢培东这才打开了封袋口,将手伸了进去,掏出来一本薄薄的杂志,看了片刻,定了定神,将杂志递给方孟敖:“在里面,你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