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敖深深地望着弟弟:“去了香港买一本吉诃德先生传看看。好些问题在那本书里有答案。”
送走了方孟韦和崔中石一家,方孟敖带着何孝钰来到了燕大东门外文书店。
那个索菲亚女士陪着他们上了二楼,开了门锁,永远是教堂里那种笑容:“英语梁先生说过,你们会来。”
何孝钰、方孟敖对望了一眼。
何孝钰转对索菲亚女士笑道:“英语是的,谢谢索菲亚女士。”
索菲亚女士:“英语一会儿见。”下了楼。
何孝钰和方孟敖进了房门。
桌子和椅子,满墙的书架和书。
何孝钰站住了。
方孟敖站住了。
冬日的光在窗外流动起来,越流越快,流进了房间。
整个房间被流光影现出了一幕幕:
梁经纶和何孝钰
梁经纶和方孟敖
梁经纶和谢木兰
书桌上方的灯啪的亮了,流光瞬间退出了窗口
方孟敖开了灯,走到书桌前坐下了:“左边第二个书架第二排的第一本。”
何孝钰慢慢走到书架前,目光望向第二排第一本书。
吉诃德先生传
“是吉诃德先生传吗”何孝钰回头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没有回头:“是,第三章,有一段用圆圈做的标注。”
何孝钰心中一悸,慢慢抽出了那本书,慢慢翻到了第三章。
几行小圆圈,画得很圆,标记在几行字下
“找到了”方孟敖没有回头。
何孝钰:“找到了”
方孟敖:“我来背背,你看对不对。”
何孝钰望着书中标注的那几行字。
方孟敖的声音仿佛要把书中的字呼唤出来:
我底丰功伟绩值得浇铸于青铜器上,铭刻于大理石上,
镌于木板上,永世长存;等我底这些事迹在世上流传之时,
幸福之年代和幸福之世纪亦即到来
方孟敖的声音在小屋环绕
“过来吧。”方孟敖在轻轻召唤何孝钰。
何孝钰捧着那本书,抑制住心中的翻腾,把书插回书架,走到书桌,在方孟敖对面慢慢坐下了。
方孟敖:“知道梁经纶为什么要标注这段话吗”
何孝钰无法回答。
方孟敖:“那天我翻到这一段也想了很久,现在才有些理解他了。他想能搞成币制改革,又知道币制改革永远搞不成,就想起了堂吉诃德。一个人最难是面对现实又要拒绝现实,拒绝轻而易举的成功当然这个成功本来与他无关,失败也就与他无关了。”
何孝钰:“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就为了谈他”
方孟敖:“是谈我自己。”
何孝钰:“这段话与你有关吗”
方孟敖:“你不觉得我们都是堂吉诃德吗”
何孝钰:“跟风车作战”
方孟敖眼睛一亮,站起了:“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何孝钰依然坐着:“你喜欢过我吗”
“我喜欢风车”方孟敖提起了一条腿解开了鞋带。
“干什么可不许乱来”
方孟敖又提起另一条腿,解开了鞋带,按着面前的书桌:“这桌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何孝钰已经不知道心里是慌乱还是激动:“当然是用来看书的”
方孟敖:“能不能坐人”
何孝钰:“不能”
方孟敖噌地一下跃上了桌子,屈腿坐在上面,伸过手:“现在能了,上来吧。”
“你干什么”何孝钰竟不自觉地伸过去一只手。
方孟敖:“两只手。”
两只手伸过来了,方孟敖挽住何孝钰的手臂往上一提,把她也提到了桌面,轻轻放下。
何孝钰:“我没有脱鞋”
方孟敖已经在替她脱鞋了,脱了鞋摆在一边。
面对面,膝对膝,眼睛就在眼睛面前
“书桌上能够坐人吗”
“能”
“能说我爱你吗”
何孝钰闭上了眼,身子有些微微发颤。
方孟敖身上那件外套倏地脱下,倏地飞起,披在了何孝钰身上,把她包了起来
何孝钰坐着被提起了,提到了方孟敖的腿上
黑色的外套下摆铺在桌上,何孝钰在外套里被抱住了
坐在腿上,却如此舒适,方孟敖的腿盘得这样到位。
抱在身前,无任何压迫,方孟敖的手在托着她的腰。
何孝钰在等着,没有睁眼。
方孟敖只这样看着她。
何孝钰慢慢睁开眼了。
一双孤独的眼睛,一个孤独的男人
何孝钰倏地抱紧了他
方孟敖闭上眼了,嘴的气息,唇与唇的电流
书桌上面那只灯泡突然明灭忽闪起来。
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自己掉了下来
窗外的流光全都不见了,窗外的世界全都消失了。
何孝钰的脸枕在方孟敖的肩上,微微喘出来的气都呵进了方孟敖的耳里。
方孟敖的嘴边就是何孝钰的腮:“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看那一段话了吗”
何孝钰:“不知道”
方孟敖:“想不想知道”
何孝钰:“不想”
方孟敖倏地沉默了。
何孝钰感觉到了沉默后面的沉重,抬起了头:“想知道,告诉我。”
方孟敖:“等我底这些事迹在世上流传之时,幸福之年代和幸福之世纪亦即到来。北平就要解放了,中国也很快就会解放。我的事迹连同我这个人都会被遗忘,你怎么办”
何孝钰伸手堵住了方孟敖的嘴,又望了他好一阵子,倏地站了起来,在桌面上高高地看着方孟敖:“新中国不会遗忘任何人,更不会遗忘你想不想知道新中国是什么样子”
方孟敖依然坐着,抬头望着何孝钰:“想。”
何孝钰轻声地背诵起来:“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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