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拉起来,她又跌倒。他们试图抬起她,她又叫又踢。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永远
不会忘记那声惨叫。那是跌进陷阱的动物试图把被夹住的脚挣脱出来的惨叫。又来两个塔利班,帮着将她塞进深没
胸口的洞。另外一边,蒙着眼的男子安静地让他们将他放进那个为他而掘的洞里。现在,地面上只有那对被指控的
躯体突出来。
有个矮胖的男人站在球门附近,他胡子花白,穿着灰色教袍,对着麦克风清清喉咙。他身后那个埋在洞里的女
人仍不停惨叫。他背诵了可兰经上某段长长的经文,体育馆里面的人群突然鸦雀无声,只有他鼻音甚重的声音
抑扬顿挫。我记得很久以前,爸爸对我说过一段话:那些自以为是的猴子,应该在他们的胡子上撒尿。除了用拇指
数念珠,背诵那本根本就看不懂的经书,他们什么也不会。要是阿富汗落在他们手里,我们全部人就得求真主保佑
了。
当祷告结束,教士清清喉咙。“各位兄弟姐妹”他用法尔西语说,声音响彻整个体育馆,“今天,我们在这里
执行伊斯兰教法。今天,我们在这里秉持正义。今天,我们在这里,是出于安拉的意愿,也是因为先知穆罕默德的
指示,愿他安息,在阿富汗,我们深爱的家园,依然存在,得到弘扬。我们倾听真主的意旨,我们服从他,因为我
们什么也不是,在伟大的真主面前,我们只是卑微的、无力的造物。而真主说过什么我问你们真主说过什么
真主说,对每种罪行,都应量刑,给予恰如其分的惩罚。这不是我说的,也不是我的兄弟说的。这是真主说的”
他那空出来的手指向天空。我脑里嗡嗡响,觉得阳光太过毒辣了。
“对每种罪行,都应量刑,给予恰如其分的惩罚”教士对着麦克风,放低声音,慢慢地、一字一句地、紧张
地重复了一遍。“各位兄弟姐妹,对于通奸,应该处以什么样的刑罚对于这些亵渎了婚姻的神圣的人,我们应该
怎么处置我们该怎么对待这些在真主脸上吐口水的人若有人朝真主房间的窗丢石头,我们应该有什么反应我
们应该把石头丢回去”他关掉麦克风。低沉的议论声在人群中迅速传开。
我身边的法里德摇摇头,“他们也配称穆斯林。”他低声说。
接着,有个肩膀宽大的高个子男人从皮卡车走出来。他的出现在围观人群中引起了几声欢呼。这一次,没有人
会用鞭子抽打喊得太大声的人。高个子男人穿着光鲜的白色服装,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衬衣露在外面,
下摆在和风中飘动。他像耶稣那样张开双臂,慢慢转身一圈,向人群致意。他的脸转向我们这边时,我看见他戴着
黑色的太阳镜,很像约翰列农戴的那副。
“他一定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法里德说。
戴墨镜的高个子塔利班走过几堆石头,那是他们适才从第三辆车上卸载的。他举起一块石头,给人群看。喧闹
声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嗡嗡声,在体育馆起伏。我看看身边的人,大家都啧啧有声。那个塔利班,很荒唐的,
看上去像个站在球板上的棒球投手,把石头扔向埋在洞里那个蒙着眼的男子,击中了那人的头部,那个妇女又尖叫
起来。人群发出一声“啊”的怵叫。我闭上眼,用手掩着脸。每块投出的石头都伴随着人群的惊呼,持续了好一
会。他们住口不喊了,我问法里德是不是结束了,法里德说还没。我猜想人们叫累了。我不知道自己掩着脸坐了多
久,我只知道,当我听到身边人们问“死了吗死了吗”,这才重新睁开眼睛。
洞里那个男子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和破布。他的头垂在前面,下巴抵在胸前。戴着约翰列农墨镜的塔利班看
着蹲在洞边的另一个男子,手里一上一下抛掷石头。蹲下那个男子耳朵挂着听诊器,将另外一端压在洞里男子的胸
前。他把听诊器摘离耳朵,朝戴墨镜的塔利班摇摇头。人群哀叹。
“约翰列农”走回投球板。
一切都结束之后,血肉淋漓的尸体各自被草草丢到红色皮卡车的后面,数个男人用铲子匆匆把洞填好。其中有
个踢起尘土,盖在血迹上,勉强将其掩住。不消几分钟,球队回到场上。下半场开始了。我们的会见被安排在下午
三点钟。这么快就得到接见,实在出乎我意料。我原以为会拖一段时间,至少盘问一番,也许还要检查我们的证件。
但这提醒我,在阿富汗,直到今天,官方的事情仍是如此不正式:法里德所做的,不过是告诉一个手执鞭子的塔利
班,说我们有些私人事情要跟那个穿白色衣服的男子谈谈。法里德和他说了几句。带鞭子那人点点头,用普什图语
朝球场上某个年轻人大喊,那人跑到南边球门,戴太阳镜的塔利班在那儿跟刚才发言的教士聊天。他们三个交谈。
我看见戴太阳镜那个家伙抬起头,他点点头,在传讯入耳边说话。那个年轻人把消息带给我们。
就这么敲定。三点钟。
法里德驾驶陆地巡洋舰,缓缓开上瓦兹尔阿克巴汗区一座大房子的车道。那座院子在十五号街,迎宾大道,
柳树的枝条从围墙上伸出来,法里德把车停在柳阴下。他熄了火,我们坐了那么一分钟,听着发动机嘀嘀的冷却声,
没有人说话。法里德在座位上转动身子,拨弄那把还挂在点火锁孔的钥匙。我知道他心里有话要对我说。
“我想我会留在车里等你。”他最后说,语气有点抱歉。他没有看着我,“这是你的事情。我”
我拍拍他的手臂。“你替我做的事情,比我付钱请你做的还多。我没想过要你陪我进去。”但我希望自己不用独
自进去。尽管已经知道爸爸的真面目,我还是希望他现在就站在我身边。爸爸会昂首挺胸走进前门,要求去见他们
的头目,在那些胆敢拦住去路的人胡子上撒尿。可是爸爸死去很久了,长埋在海沃德一座小小墓园的阿富汗区。就
在上个月,索拉雅和我还在他的坟头摆一束雏菊和小苍兰。我只有靠自己了。
我下车,走向那房子高高的木头大门。我按下门铃,但没有反应还在停电,我只好嘭嘭敲门。片刻之后,
门后传来短促的应声,两个扛着俄制步枪的男人打开门。
我看了看坐在车里的法里德,大声说:“我会回来的。”但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持着枪械的家伙搜遍我全身,拍拍我的腿,摸摸我的胯下。其中一个用普什图语说了几句,他们两个哈哈大笑。
我们穿过前门。那两个卫兵护送着我,走过一片修剪齐整的草坪,经过一排植在墙边的天竺葵和茂密的灌木丛。远
处,在院子尽头,有一泵摇井。我记得霍玛勇叔叔在贾拉拉巴特的房子也有这样的水井那对双胞胎,法茜拉和
gu903();卡丽玛,还有我,经常往里面丢石头,听它落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