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离开很久了。”我只想得出这么一句话。我头脑发胀,紧紧压住膝盖,忍住尿意。
塔利班转向那两个站在门口的男子,“这算是答案吗”他问。
“不算,老爷。”他们笑着齐声说。
他把眼光转向我,耸耸肩,“这不算答案,他们说。”他吸一口烟,“在我生活的圈子里面,人们认为,在祖国
需要的时候离开,跟叛国一样可恶。我可以用叛国的罪名逮捕你,甚至将你干掉,你害怕吗”
“我来这里只是要找那个男孩。”
“你害怕了吗”
“是的。”
“那是应该的。”他说,回身靠着沙发,吸烟。
我想起索拉雅。这让我镇定。我想起她镰刀状的胎记,脖子优雅的曲线,还有明亮的眼睛。我想起婚礼那夜,
我们在绿色头巾之下,看着彼此在镜里的容貌,对她说我爱她。我记得我们两个在一首古老的阿富汗歌谣伴奏下翩
翩起舞,转了一圈又一圈,大家看着,鼓掌称好,满世界都是花朵、洋装、燕尾服,还有笑脸。
塔利班在说话。
“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想见见他,见见我的男孩”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他上唇卷起,发出一声冷笑。
“是的。”
卫兵离开房间。我听见一扇摇晃的门打开的声音,听见卫兵声音严厉,用普什图语说了些什么,然后是脚步声,
每一步都伴有铃铛的响声。它让我想起过去,我和哈桑经常在沙里诺区追逐的那个耍猴人。我们常常从零用钱中给
他一个卢比的硬币,猴脖子上的铃铛就发出同样的声音。
然后门打开,卫兵走进来。他肩膀上扛着个立体声放音机,他后面跟着个男孩,身穿宽松的天蓝色棉袍。
相似得令人心碎、令人迷惑。拉辛汗的宝丽莱照片拍得并不像。
那男孩有他父亲那张满月似的脸庞,翘起的下巴,扭曲的海贝般的耳朵,还有同样瘦削的身形。它是那张我童
年见到的中国娃娃脸,那张冬天时看着呈扇子状展开的扑克牌的脸,那张我们夏天睡在爸爸房子的屋顶上时躲在蚊
帐后面的脸。他剃着平头,眼睛被睫毛膏涂黑,脸颊泛出不自然的红色。他在房子中央停住,套在他脚踝上的铃铛
也不再发出声响。
他眼光落在我身上,打量着,然后移开,看着他自己赤裸的双足。
有个卫兵按揿下按钮,房间里响起普什图音乐。手鼓,手风琴,还有如泣如诉的雷布巴琴。我猜想,音乐只要
传进塔利班的耳朵,就不算是罪恶。那三个男人开始鼓掌。
“哇哇太棒了”
索拉博抬起手臂,缓缓转身。他踮起脚尖,优雅地旋转,弯身触碰膝盖,挺直,再次旋转。他的小手在手腕处
转动,打着响指,而他的头像钟摆那样来回摇动。他的脚踩着地板,铃铛的响声完美地和手鼓声融合在一起。他始
终闭着双眼。
“真棒”他们欢呼,“跳得好太棒了”两个卫兵吹着口哨,哈哈大笑。穿白衣的塔利班身子随着音乐前后
晃动,嘴角挂着淫亵的笑容。
索拉博绕着圆圈跳舞,闭着眼睛跳啊跳,直到音乐停止。他的脚随最后一个音符顿在地上,铃铛响了最后一次。
他维持半转的姿势。
“好啊,好啊,我的男孩。”塔利班说,把索拉博喊过去。索拉博低头走过去,站在他两腿之间。那个塔利班
伸臂抱住索拉博,“多么有天分啊,不是吗,我的哈扎拉男孩”他说。他的手在孩子背后滑落,然后摸起,停在他
的腋窝下面。一个卫兵用手肘撞了另外那个,偷偷发笑。塔利班让他们退下。
“是,老爷。”他们说完退出去。
塔利班扳过男孩的身子,让他面对着我。他把手停在索拉博的小腹上,下巴抵着他的肩膀。索拉博低头看着脚,
但不停用羞涩的眼神偷偷看着我。那男人的手在男孩的小腹上下移动、上下抚摸,慢慢地,温柔地。
“我一直在想,”塔利班说,他血红的双眼在索拉博肩膀上看着我,“那个老巴巴鲁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问得我眼冒金星。我觉得脸上冒出冷汗,双脚渐渐变冷,变麻木。
他哈哈大笑:“你想干什么呢以为挂上一副假胡子我就认不出你来我敢说,我身上有一点你从来不知道:
我从来不会忘记人们的脸,从来不会。”他用嘴唇去擦索拉博的耳朵,眼睛看着我。“我听说你父亲死了,啧啧,我
一直想跟他干上一架,看来,我只好解决他这个没用的儿子了。”说完他将太阳镜摘下,血红的眼睛逼视着我。
我想呼吸,但不能。我想眨眼,但不能。那一刻多么虚幻不,不是虚幻,是荒唐。它让我无力呼吸,让我
身边的世界停止转动。我脸上发烧。那句关于烂钱的谚语英语中有句俗语,“abadennyawaystusu”,意思
是坏人总是会回来怎么说来着往事就是如此,总是会回来。他的名字从深处冒出来,我却不愿意提及,仿佛
一说出来,他就会现身。但这许多年过去以后,他已经在这里了,活生生的,坐在离我不到十英尺的地方。我脱口
说出他的名字:“阿塞夫。”
“亲爱的阿米尔。”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说,明知自己这个问题蠢得无以复加,可是想不出有其他可说的。
“我”阿塞夫眉毛一扬,“这里是我的地盘,问题是,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说,声音颤抖。我希望话不是这么说出口,希望自己没有浑身发抖。
“这个男孩”
“是的。”
“为什么”
“我可以为了他付钱给你,”我说,“我可以汇钱给你。”
“钱”阿塞夫说,忍不住狂笑起来。“你听说过洛金汉吗在澳大利亚西部,天堂般的地方。你应该去看看,
沙滩连绵不绝,绿色的海水,蓝色的天空。我父母在那儿,住在海滨别墅里面。别墅后面有高尔夫球场,有个小小
的湖泊。爸爸每天打高尔夫球,我妈妈比较喜欢网球爸爸说她打得很棒。他们开着一家阿富汗餐厅、两间珠宝
店,生意非常兴隆。”他拣起一颗葡萄,慈爱地放进索拉博口里。“所以,如果我需要钱,我会让他们汇给我。”他
亲吻索拉博脖子的侧边。男孩身子稍微一缩,又闭上双眼。“再说,我跟俄国佬干仗不是为了钱。加入塔利班也不
是为了钱。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加入他们吗”
gu903();我嘴唇已经变干了,舔了舔,这才发现舌头也变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