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谈何容易顾同扳着指头把能挂上临江王府的关系都摆出来,一条条一缕缕,盘算来盘算去,盘算出一阵茫然无措。
母亲听了直冷笑,拿出一千两银子让顾同在临江王府后花园外的街巷口搭设一座舍粥的善棚,上等的大米、红豆熬粥,一日六个时辰往外发放。顾同一听拍掌叫好,说:“真是自古至今没有过的妙计,老太妃是菩萨转世,听闻夫人这样做功德,岂能不要见见。”
粥棚搭建起来,乞丐饥民们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临安城就轰动了,人们排成长队来领施舍,颂扬的声音响彻天地。粥舍了七天七夜,终于惊动了老太妃,就派人来打听谁是善主,要请到王府来见一面。母亲就这么带着我进了临江王府,老太妃果然是佛心佛面,菩萨转世,一见母亲憔悴的面容,就动了恻隐之心,她离了座,亲手搀扶我母亲坐下,那双养尊处优得来的白白嫩嫩的手抚摸着我母亲干枯黑瘦形如鸟爪的手,说:“看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因何闹成这幅光景。”
母亲的泪止不住就流了出来,就把丈夫怎么跟人斗殴吃了官司,被关进拭剑堂的大牢,自己多方奔走无效,才出此下策,求见老太妃,为夫请命。夫君罪孽深重,死有余辜,自己惊扰了老太妃,也是罪该万死。只望老人家看在尚未出世的孩子份上,怜悯则个。
老太妃听罢眼圈也红了,宽慰了母亲几句,又摇头叹气了几声,叫人唤进一个女官说:“百川现在怕也是忙糊涂了,年轻人吵嘴打架本该由余杭县去管,他操哪门子闲心。”女官望了母亲一眼,陪着笑说:“哪里与他相关,他手底下几万人,他哪能个个都看得住,一定是下面人不知天高地厚造的祸。”又对母亲说:“这位大嫂回去问个清楚,莫要以讹传讹呀。”母亲就连忙赔罪说自己说错了话。
老太妃笑了,说:“你不要怕她,她是他姐,自然帮着弟弟说话,咱们娘儿俩见了面,你的事我一定要管呀。”
有老太妃这句话母亲当晚就和父亲团圆了,夫妻俩成亲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在一起吃饭,在一张床上睡到天明,经历了这场磨难,父亲似乎把什么都看透了,二日一早他向临江王府方向遥叩了个头后,就丢下母亲和我登上一艘往南洋去的船飘然离去了。
父亲走了,母亲一滴泪都没流,她已为这个男人流尽了眼泪,在了结了父亲遗留下来的那些繁杂的账目后,母亲变得一贫如洗,最后是靠老太妃资助的五十两银子,才回的故乡青阳县。依仗着顾氏族人的资助,母亲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到两岁半,终于一病不起。那时正是花红柳绿的春末夏初,恰逢师祖云游到青阳县。
师祖身材高大,体态略显肥胖,一张古铜色的脸膛,一部花白胡须,虽然衣着邋遢,倒也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象。那日他背着脏兮兮的褡裢一手拄着柳条杖一手抓着酒葫芦,兴致勃勃地沿河看柳,柳树丛外是一片绿油油的早稻田,正稻田中间,一户寒酸破旧的草屋门前却是骏马香车云集,那穿着绫罗绸缎的大腹便便的男人,抹着厚粉擦着红通通胭脂的女人,或进进出出,穿梭不歇,或三五成群,聚在一处嘀嘀咕咕。只有两个肥胖的女人粗声大气地说:“我早说他要给老二家么,谁让人家是一家子人呢。”
师祖正巧也走累了,就插了竹杖坐在柳树林里歇脚。这会儿有人哭闹着从门里打出来,一个披金戴银的女人就在门口的泥地上打滚,边滚边嚎:“这还有天理吗,这些年不是我供她母子吃穿,她能有今天吗忘恩负义,遭天谴呀”众人劝不住她,就只能围着她看,她却一骨碌爬起来,揪住立在一旁哭瘪瘪的一个小童,在孩子的脸蛋上狠命地拧了又拧,小男孩偏是一声不吭,女人就愈发生气,下手就更重,把那孩子的脸都拧青了拧紫了,她又狠命地拍打他的头,喝骂:“小王八,养条狗还知道叫声汪汪,你哑巴啦。”
那男孩子突然“哇”地一声哭泣起来,那声音又尖又亮,直可穿透云霄。那男孩就是我,母亲染了重病,姑姑叔伯们一起涌过来,他们哪是来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呀,他们是看中了我家的祖宅,那是太爷爷传下来的,雕梁画栋的都是上等的好木料,石料和瓦当都是从几百里外的江州和芜湖运来的,多少能工巧匠,耗尽了他们的心血才建造起它。当初母亲为了营救父亲把能卖的都卖了,有人出三万两银子来买这所宅子。母亲思来想去,却是左右为难:卖吧,对不起顾家的列祖列宗;不卖,她怎么能救自己的丈夫。
权衡再三,母亲出了个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主意:卖房不卖地,房子和地本是连在一起的,卖了房子不卖地,那怎么成呢总不能把房子架到天上去吧,那也不成呀,遮挡了风雨,地主也要找你麻烦呀。我私下猜想,母亲本意是不想卖,可又抵挡不住叔伯兄弟们的毒舌诽谤,才想出的这个办法。
可当地人真有办法,真就有人买了房子去,真金白银,一手交钱一手立字据,房买去,不住,拆掉,把房梁、木料、砖瓦、石墩、拴马桩,门前的石狮子、柱础总之,能拿走的全拿走了,不能拿走的就地打碎了,四邻要用土垫地基的,就套车来拉,分文不收,算作是对拆房时惊扰四邻的一点补偿吧。最后还有些剩余杂料,就拉去填了村口的一口天坑,那口天坑是一次暴雨后形成的。先后有三头猪、两头水牛,八个小孩掉进去,山区土薄,就一直空在那。
师祖后来跟我说他第一眼看到我就喜欢上了我,说我有慧根,洪湖派将来能否发扬光大就看我了。直到我十六岁之前,我都相信他这些话是发自真心的,直到我吃过十六岁的生辰面后看到父亲的遗书知道了我的身世。师祖一定是同情我才收留我的,而且我可以肯定,当时的场面一定不堪入目,否则以师祖散淡的性情,他岂肯收留一个二岁大的孩子在身边缠着自己呢。
师祖带我回小平山时我已经四岁了,他那时还没有辞去掌门之位,不过已经不大管事了,别有用心的人说他是在栽培自己的儿子贺复主,让他积累人脉资望,等时机成熟就扶他上位。我不这么看,他就是爱闲逛的性子,你让他在哪一气呆上一个月,他准不舒服,若让他呆上一年那简直比杀他还难受。
我们洪湖派创立于靖康南渡前后,立派有一百多年历史,传到师祖这辈,派中枝系庞杂,以长江为界大体可分为“南三族北五家”,五家实力远胜三族,洪湖派掌门例由五家家长轮流担任,这五家分别为江陵刘家,襄阳阮家,洪湖穆家,均州贺家和常山佟家。我师祖就是均州的贺家。在五家中实力只是一般,常山佟家门内人才辈出,一直霸占着掌门之位。
3洪湖派本章字数:3069最新更新时间:2013010610:25:590
佟家的家长佟松,矮墩墩的身材,紫红色的脸膛,一根胡须都不长,为人不苟言笑,但说起话来声音又极洪亮,瓮声瓮气的,听着满是豪气,初次见面的人多半会误认他是个豪爽的人,不过相处时间稍长你就会知道此人有一肚子花花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