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传弟子,武功应也绝非泛泛。他即便不是韦素君的对手,百招之内应可平分秋色,这种一边倒的架势却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眼见钟向义已无反手之力,韦素君却犯了个绝大的错误,她弃用大开大合、攻守兼备的紫阳剑法,改用了轻灵飘逸,防守有余、进取不足的听音剑法。听音剑法为扬州孤梅山庄庄主朱子虚所创,极适合女子使用,孤梅、紫阳同气连枝,私交极好,这套剑法传到紫阳宫,紫阳子弟习练者甚众。
情势急转直下。钟向义转守为攻,他的剑势千般雕琢万般锤炼,绵密规矩中不失自然灵动,静如嵩岳耸峙,动似大河滔滔,大开大合之间,尽显一派王者之气。在钟氏狂风暴雨般的挤压下“无影剑”岌岌可危,身如一叶舟,颠簸于风头浪谷间,知所终不知所往。
钟向义反败为胜,韦素君回天乏术。胜负之数,竟是如此好玩。在我看来这正是最好不过的结局,韦素君扬威在先,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又败得不留痕迹,给了钟向义一个天大的面子有了这层铺垫,自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我跳上前隔开二人,笑道:“二位再这么打下去,只怕再有千招也难分胜负。今日且算做平手,留着力气君山再争雄”
韦素君立即撤剑退步,笑道:“钟大哥未尽全力,小妹已输了。”
钟向义红着脸道:“惭愧,惭愧,七妹剑法绝伦,我不如你。”他朝我竖剑点点头,又向众人拱了拱手,大步流星而去。藏身在林中的侍卫也如潮水般地退去,总数不下两三百人。
这个结果让肉头和尚甚为满意,为了酬谢我,也是为了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疚,他盛情邀我们去他的福应寺做客。黄梅受了番惊吓,怏怏的不愿去,却耐不住杨秀的死磨烂缠最后只好答应。杨秀是在此前一天到的岳阳,她在紫阳宫诸弟子中排行第八,和黄梅同年,开朗、爱笑、能说会道,不同的是她要随和的多也晓得变通。
肉头和尚弄了一桌子大鱼大肉,看得我们直倒胃口。见大家都不动筷子,他急了,硕大的肉头红的发紫,他一边费力地张罗,一边不停地向我投眼色求助,我提议大家猜枚行令,杨秀最先附和,她是个心思细密的人,早看出我和肉头和尚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紫阳宫戒律森严,弟子们非得师长允许不得饮酒,陈兆丽在这里年纪最大,资历最老,大伙都眼巴巴地看着她,连平素最好跟她犯呛的黄梅也显得十分恭顺。陈兆丽敌不过众人的恳求,只得开口放行。一旦没了清规戒律的约束,她立即表现的比任何人都热情高涨。她是带艺投在紫阳真人门下的,身在清门多年,骨子里还是没脱尽江湖上的那一套。
酒过三巡,气氛热闹起来,话题不觉就扯到了李少冲身上,肉头和尚感慨地说:“嫉恶如仇、扶危济困。李公子配的上一个侠字。”
我趁机说:“可惜人差不多也残了,和尚,你的“麻姑汤”借他泡一泡如何”
肉头和尚听了这话,尴尬地咧着大嘴,嘿嘿地笑了声,举杯说道:“哥吩咐,弟怎敢不从。”一仰脖子,杯中酒尽数入肚。他嘴上说的客气,心里不定把我骂成什么样呢。和尚身在佛门多年,却仍解不开“色”字真意,为求房中称雄,他遍览医书典籍,访遍天下名医,制成“麻姑汤”一味。内服外泡,不仅能使人精力充盈,强外实内,更兼生肌化瘀,强身健骨之效。只是这药材得来着实不易,和尚一向珍如心肝,如今被我用话捆住他的手脚,要割他的心肝,怎是一个尴尬说得尽。
他唤过小沙弥,吩咐道:“打开药房,配药”小沙弥张着嘴巴,愣愣地看着他,直怀疑是自己耳朵听岔了。他急了,扬手给了他一个嘴巴,破口大骂:“叫你配你就配,楞着做甚”抬脚又要踹,立脚未稳,竟摔了一跤,坐在地上只哼哼。
他们闹的时候,杨秀暗暗用肘碰了碰我,提醒道:“你这样占他便宜,他会记恨你的。”我笑道:“他酒量大着呢,哪里是真醉给与不给,他自有主张。”杨秀撇撇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讥讽道:“原来你们就是这样做朋友的,我倒是长了见识。”
二日拂晓时分,李少冲从“麻姑汤”桶里出来,身上的瘀伤烂皮都被药水里融化,创口处生出一层透明的皮肤。我说:“恭喜你,李兄,你得新生啦。”他舒展舒展手臂,活动活动腿脚,由衷地称赞:“真是好药,竟一点也不疼了。”当他得知我是冒着跟肉头和尚撕破脸的危险才得来的这桶药汤,一时感动的两眼泪汪汪,嘴唇翕动着,没说一句话。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心中纵有万般感谢,也是说不出口的;此外,那时正值他的人生低谷,自卑的紧,更加话在心喉难出口了。
我给了他一封荐书,让他去洪湖县投奔我师兄穆英,他祖籍正是洪湖,能投在我师兄门下,也算是荣归故里了吧。
送别李少冲后,我就紧赶着去赴另一场约会。
罗芊芊,在我认识她时,她已经是飞鱼帮的帮主了,飞鱼帮是长江上的一个小帮派,以贩卖私盐为生,四年前老帮主猝然离世,帮众为争夺帮主之位,一度到了刀兵相向的地步。我与他们的一个副帮主原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要我居中调停,我也实在不忍看到他们自相残杀,就充大做了调停人。
飞鱼帮跟我们洪湖派一直有买卖往来,他们半是买我的面子,半是买洪湖派的面子,总算止息刀兵坐在了一起。手上的架虽不打了,嘴上的架又打了三天三夜。眼看又要闹掰,我又一次充大提议推选老帮主的遗孀罗芊芊为帮主,那年她十七岁,我们相识刚一个月。
我是在丢掉大黄后的那天黄昏在江边遇见的她,那时她的属下飞鱼帮副帮主于化龙正出手惩戒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于化龙的年纪要大我两轮,武功不知道要高过我多少。这当然不是一场偶遇,罗芊芊有事求我,她要我帮她一个忙,带她的堂妹婉秋去君山见见世面。我无法拒绝。我们相交多年,互相引为知己,记忆中她从未当面求过我什么,我们之间如同隔着一层透明的膜,彼此都能看清对方,甚或能感触到对方的心跳呼吸,却又无须担心会越过那道界线。
我们相约在我送走李少冲的那天。我依约赶到城西码头时,夕阳西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停着一艘奢华的座船,那船长二十丈,上下有三层,一杆洪湖派的大旗高高飘扬。于化龙领着二十来个飞鱼帮帮众列队迎候在栈桥上,他们一色的青衣,都做童仆的妆扮。我有些不安地说道:“在下并非掌门人,这太招摇了。”于化龙笑道:“顾大侠过谦了,论武功论资历您都是洪湖派数一数二的人物,又是江湖上万人敬仰的仁义剑,岂可没有一艘像样的座船”这话真说到我心坎上了,说的我满心熨帖,我哪里还忍心拂却她的好意,就说:“承蒙厚意了。”
婉秋那天穿了身紫罗纱裙,俏生生地迎立在船头,她象牙色的肌肤似乎吹弹可破,晚风吹拂,衣袂飘飞,恍若仙子遗落人间。我痴痴地望了她一阵,怕她见怪,就低下了头,和于化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她迎候在舷梯口,笑盈盈地向我拱手说:“顾大哥,小妹恭候多时了。”
我说:“妹妹太客气了,一点小事耽误了,让妹妹久等了。”她说:“没有,我刚刚才睡醒。”我愕了一愕,似乎真的发现她的身上有股子午觉初醒的慵懒。于化龙已经在船头摆置了茶桌藤椅,让座后,她执壶布茶,忽然问我:“听说顾大哥与紫阳宫有些渊源”我答:“不算太熟,略有走动而已。”她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妹有件事想劳烦顾大哥。”我说:“力有所及,绝不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