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睡袋里拽出来,把一条用泉水浸的湿漉漉的毛巾递在她手上。
她呼噜呼噜地擦着脸,擦着擦着就笑了起来。
我说:“菲儿姑娘,请用早餐吧。”
她说:“吃不了了。”
的确是吃不了了,就在我服侍她洗脸的功夫,一个身材高大、瘦的形如一具骷髅的僧人已经端起那罐子肉粥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那可是滚烫的一罐子肉粥啊
人说筋骨皮练到高深处,刀枪不入,甚至喉咙练练也能挡得住刀枪,可谁说过自己的舌头不怕开水烫的,这僧人就不怕。
他喝完那罐子肉粥,把空罐子对我晃了晃,意识问我还有没有,我摇摇头,他丢下铁罐子,掏了一块银子抛给了我。
他就是枯骨僧又叫黑铁佛。
这个人号称是世上最恶,但却又让你恨不起来的和尚,他的恶主要是行事霸道,像这种顺白抢人东西的事不知道干了多少。让你恨不起来,是因为他每次干了恶事后,都会在金钱上给你十倍百倍的回报,比如他喝的这罐子肉粥价值不过一分,他给我的这锭银子足足有五钱。这和尚好色,在关中蓝田设了座观音庙,借送子之名诱奸妇女,进庙的妇女能得子的,自然是皆大欢喜,没有怀孕的,佛爷也不让你白来,当即奉送白银上百两。消息传开,关中一带百姓竟蜂拥而至,争相把自己的妻女献给佛爷。黑铁佛一看吃不消,只好卷了铺盖,逃之夭夭了。
我把这个故事说给许多朋友听,大凡在江南一带的朋友都不相信,江北的朋友却都深信不疑,我想这其中的缘由,多半是江南人还能吃饱饭,廉耻之心尚存。江北呢,战火连年,老百总吃不饱饭,为填饱肚皮那顾得上什么廉耻
黑铁佛把银子丢给我之后,仍旧大步赶他的路,我没吭声,唐菲不干了,一把抓住她的匕首就要发作,我赶紧按住她,用最严厉的眼神制止她。她看到我的神色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便也不再闹。
黑铁佛走后,她讥讽我:“你不是说你不怕死吗今天怎么了”
我笑道:“我是不怕死,可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寻死觅活吧。”
“这是小事人家可是抢了你的饭碗。”
“可人家也付了钱呀,还是十倍地付了咱的钱。妹妹,行走江湖”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打断了来问:“你说什么”
我愣了一下,顿时后悔的差点扇自己一个嘴巴。
“你喊我妹妹。”她笑嘻嘻地盯着我的眼,我垂下眼帘说:“你别误会”
“行啦,又是口误,对不对。”
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去收拾被黑铁佛丢在地上的铁皮罐子。唉,这回她倒没为难我。
虽然长的搞搞挑挑,说话做事也像个大人,但唐菲其实只有十岁,我大她一轮还多,按理说她叫我一声叔叔也不为过,不过我师祖与唐飞迟称兄道弟,又呼余姥姥是师叔,那么我呢,较真地说我其实还要晚她一辈,晚一辈就晚一辈吧,叫声一声小师叔也并无不可,可偏偏唐飞迟又一口一个顾兄弟来叫我,他这样叫叶秀也跟着叫,连松古连清、介未休后来也一口一个顾兄弟。辈分就这样全让他们叫乱了,我曾经不止一次提醒过此事。
介未休说:“咱西隐一脉就这脾气,叫你兄弟是看的起你,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话说只要随他们叫去,不过我称呼他们还是很恭敬的,比如称呼唐飞迟从来都是称呼唐掌门,称呼叶秀呢就称呼夫人,松古连清我就叫道长,我也想称呼介未休为道长,他看了眼松古连清说:“咱不屑与他为伍,叫咱大师,咱要压过他一头。”
最好称呼的是余姥姥,大伙都叫她姥姥。最不好叫的就是唐菲了,我要是跟着姥姥她们叫她菲儿,显得我托大,跟叶秀叫她唐菲,又觉得生分,毕竟她是她妈,母女俩拌拌嘴更显亲密,可咱不行呀。没办法我就跟着下人们一起一口一个“姑娘”叫着,大伙也体谅我的难处,就不纠正了。
可是从去年起,小姑娘突然长大了,懂事了,不肯再让我喊她姑娘,让我叫她妹妹,或者师妹,我没答应,她私下跟我闹过好几次,甚至拿绝交来威胁,我当然不能让步。她没法子,只好作罢。
其实我的心里又何尝不想喊她一声妹妹呢,我自幼孤身一人,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多想有个像她一样的小妹妹啊。
唐菲把被枯骨僧喝过的铁罐拿到水塘边洗了又洗,最后还是丢到了,她说:“到底是让狗舔了,再洗也不干净了。”
我赶紧说:“那咱们快赶路吧,前面不远就有集市,别饿着了你。”
前面有没有集市,我哪知道,但我确实是怕饿着了她。
她笑嘻嘻地说:“是,我的大哥哥。”
那晚我们歇宿在离襄阳城八十里外的一个小山村里,这里离荣清泉练兵的xx镇地方不远,荣清泉是洪湖五虎中排行老四,跟苏师兄最亲,这里是襄阳通往腹地的要冲,苏师兄让他在此练兵,可见重用之心。
我没有告诉菲儿这些,说了她一定嚷着让我带她去,自君山一别,我心里实在不想再见洪湖派的任何人,况且我跟清泉从小生疏,见了面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我不想见并不代表我就能躲的了,当晚我还是见到了清泉,不光是他还有清河师兄。
那晚我们吃过晚饭,这小妮子不知哪来的兴致,牵着我的手要我带她出去玩,我说这荒山野岭的哪有什么好玩的,她说有呀,那面那座山的后面有个湖,咱们去划船好不好,山后面有湖,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我问店主人,店主人笑眯眯地说:“是有个大湖,好耍着呢。”我看他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恨不得打他一拳,他一定是往歪处想我们俩的关系了,这小妮子也是,活脱脱的一个野小子,今个儿怎么又脸红又害羞,硬是变成了一个矜贵的大家闺秀。
人说望山跑死马,这话一点不假,那山看着就在眼面前,走起来却是没玩没了,没到山顶,就红霞漫天了,我说:“晚了,明天再来吧。天黑看不见路。”唐菲说:“不要紧,那边有月亮呢。”她把这话说的温柔的能捏出水来。我仍不住裂了下嘴。
gu903();这下我得罪她了,她立即柳眉倒数,把腰一掐,说:“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我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说:“弄了半天,都是装的呀,我还以为你吃错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