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地方是一个向阳的山坡,我左肩上缠着布带,创口还有些隐隐作痛。头脑也像喝醉酒醒来一样,莫名其妙地有些疼。一阵山风从我左侧吹过来,我闻到了一股烧纸的焦糊味。在我身左侧不愿的不远处立着一座新坟,一根树枝挑着简陋的招魂幡,四颗人头摆放在坟前,面色仍显狰狞惊恐的神色。正是围攻我的那四个人,她把他们全杀了。
我撑起身子,挪到无瑕身边,也烧起纸来,朝阳映在她脸上嫩嫩地透着红光。我一时看得痴了。她扶腿站起来,颇有些感伤地说:“该给他立块碑的。”我道:“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这样就好。”沉默片刻,我就握着她的手,苦笑着说:“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她笑了笑拍拍我手说:“我不救你,还能救谁呢。”
我给清河师兄培了把土,用用剑挖了棵小树栽在坟前,鞠了一躬便准备离开了,无瑕忽然也在坟前鞠了一躬。我就跟清河师兄说:“清河,你好好歇着吧。在那边,能吃就吃点,能喝就喝点,只是少碰女人吧,注意身子骨呀。”无瑕捅了我一下,撇了嘴说:“胡扯什么,还不走。”
我就笑了,回身望了眼南方那条若隐若现的大江,心里想不知清秀还在人世吗。
此后的一个月里,我们俩就昔日的天府之国,近日赤地千里的川中大地行走。经历了多年的战乱,昔日的天府之国而今已是百里不见炊烟,废弃的城镇村落处处可见,狐狸野兔獐子野鸡就在废墟上四处游逛,干粮很快耗尽,吃住行都成了令人头疼的事。
于是每到一处荒废的市镇,打猎觅食就成了我的头等大事,无瑕负责寻找落脚的地方,生火烧水等我回来,想到梨花社的宫主如今就跟着我侍候我,我心里就美的不行。一天我们路过一座驿站,数十间房屋只剩半间没倒,残垣断壁间野蒿子生长的十分茂盛,屋后的一株毛栗树上吊着七具尸体,肌肉已经风干只剩下一副骷髅。几只停在附近的乌鸦因为护食而大声聒噪。
无瑕就盯着其中一具发呆,那具瘦小的尸体是个六七岁的女童的,我知道她又在想欲白,便搂着她的肩安慰她说有姥姥和叶姐姐照顾,她会快活的,况且咱们很快就会见到她了,无瑕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你。我笑了说,担心我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
她就低下了头,掏出一个手绢包,里面是一枚血迹斑斑的玄铁戒指。竟是洪湖派的掌门信物得到他就像得到了传国玉玺一样,就有了当掌门的资格。
我惊讶地追问它的来源,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是清河师兄临死前交给她的,实情也的确如此。清河师兄把掌门戒指藏在了胃里,临死前呕出来交给了她。清河师兄幼年在马戏团里呆过,这种吞进吐出的把戏他做起来毫不费力。
我的心骤然一紧,如果他能做到这点,所谓他在受刑前就已经疯癫的传言就是假的,他是清清醒醒地挨了刀。想到那一盘堆的高高的肉片我禁不住呕吐起来。
无瑕一时会错了意,以为我是看到那些干尸的缘故,正在给我拍后背。风吹马铃儿响,山道上来了一支商队。乱世行商已让人奇怪,更怪的是商队的头领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见了我就深施一礼问:“顾右使还认得老朽吗”
我说怎么不认得,你是白武山嘛,原来在风衣府中枢堂做巡检司司正,对不对一把年纪了,还没有退下来享清福吗
他见我还记得他,很高兴,答道:“多事之秋,想歇是歇不下来呀。”
白武山在我走后不久,就转做清议院的川北巡检使,一个清闲的不能再清闲的闲职,他告诉我他刚从安平分舵巡视回来,一个月前安平分舵让刺马营攻破了,舵主以下三千多徒众全被蒙古人活埋了,土盖的又薄,尸骨让野狗刨出来,肢体零零碎碎的,拖得到处都是
他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连连叹息:“真是太惨了我这心都碎了”
56是与非本章字数:3122最新更新时间:2013030713:51:580
我问他天火教何时跟刺马营硬碰硬地干上了两家不是井水不犯河水吗
他擦擦嘴角的涎液,说:“这事儿说来话长,顾右使想听,咱就慢慢道来。”侍从取来三个马扎,我与他对面而坐,无瑕嫌马扎矮小,坐着不雅,就站在旁边听,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就踱步到一边看风景去了。
白武山絮絮叨叨在说:“自右使归隐后,教中就一直不安宁,直到大护法进山才平息下来。大护法胸怀大志,眼见教中弊病丛生,他是心焦如焚,恨不得一力扫除,中兴我教。可他却误信书生之言,贸然推行刑律,希图借这部律法肃清贪腐之弊。这就好比对一个将死之人下了一副猛药。病人身体太虚弱了根本就扛不住这药性,结果没救了命,反倒要了他的命。刑律一出,人人自危。连他赖以起家的陇西一党都反他。他们策动学生闹事,给大护法脸上抹黑,又毒害柳主事,让柳党对大护法心怀戒心,不肯用命。大护法只有远走广南,继而出巡海外。”
我叹息了一声,说道:“贪腐弊病不除,式微之势绝不可逆转。他这么做本没有错。若说错,也只是心急了些。陇西一党自私残暴,势力又大,他在还能约束,他这一走只怕是要天下大乱了。”
白武山叹道:“可不是咧大护法走了,陇西那伙人就乱了。吐故纳兰资历深也有手段,可没有人望,扶不了正,当不了家。张羽锐、黄敬平、杨竹圣、金岳这些人都无领袖之才,尤其金岳更是背负巨贪之名,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于是他们把李久铭推出来当幌子,自己躲在背后操弄大权。右使当知李久铭的心机,他是天赐子,身居高位十几年,人望足,根子深,野心也大。他与吐故纳兰联手,笼络张羽锐、黄敬平,拿金岳开刀立威。可李久铭没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费尽心机扳倒了金岳,转眼却成了拭剑堂的坐底奸细,金岳死后翻身,反倒成了喊冤受屈的清白人。李久铭这棵大树一夜之间就被人连根拔了。”
白武山抹了把嘴角的白沫,喝了口酸溜溜的马奶继续说下去:“李久铭一死,吐故纳兰就借口肃清教中奸细,大兴刑狱,清除异己。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踩着滚滚人头站稳了脚。他拉拢张羽锐,架空杨竹圣,把黄敬平赶出落髻山。金岳一死,川中总舵是四分五裂,黄敬平哪里按的住刺马营趁虚而入,血洗成都,他就稀里糊涂送了命。吐故纳兰又打着为黄报仇的旗号,鼓动一干元老上落髻山请愿,逼教主下旨调杨竹圣率鹰虎山精锐八千及铁心堂两千,合计万人,奔袭成都。杨竹圣不辱使命,攻破成都,杀了一个蒙古郡王和两个万户。”
我吃惊地说:“这个杨竹圣倒是个将才。”
gu903();“蒙古人吃了亏,就四处调兵遣将来合击成都。杨竹圣请示退兵回山,吐故纳兰借教主之口严饬杨竹圣固守待援。杨竹圣被困后,董老尽起教中精锐前去救援。吐故纳兰又抢先一步令杨竹圣向西南突围。结果是杨竹圣被困在成都西南一百二十里的赤露涧,一万大军进退维谷,陷入绝境。董部接应不到杨竹圣,只得仓皇回撤,一路苦战突围,损兵折将,自己也身受重伤。赤露涧断水断粮一个月,军心溃散。杨竹圣亲往蒙古军营议降,蒙古人假意允和,待众将放下兵器走出松果涧后,蒙古人却背信弃义,横加屠戮。一万颗人头堆成小山,尸体塞江断水,我教精锐毁于一旦。那吐故纳兰却终于能大权独揽,称孤道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