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在了地毯上,锋利的刃口在首相的手上拉出一道细丝般的血痕,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注目着那碧玉金冠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最终一声轻响落入尘埃。
“瓦莉娅”
第十四章第三节满损盈亏
匆忙定夺往往难保周全。
索福克勒斯
叶尔马克拍了拍青骢马的脖子。俯身往坐骑嘴边喂了半块掰碎的麦饼,然后把另外半块填进自己口中。人与马一起沉默地咀嚼着,从山丘的坡顶俯瞰着满目疮痍的大地。叶尔马克不愿承认,但他知道希望远比最悲观的猜想更为渺茫。已经有三天不曾收到来自萨福诺沃的鹰信,前线战事的进展也无从打听。没有指挥、没有增援、没有补给,他们被孤独无助地遗忘在这苍莽冷寂的荒原之上。
“齐默菲叶维奇将军,”一名哥萨克军官策马快步朝这边走来,和别的士兵一样,他肩头披着一件灰色的粗麻布长外套,粗看上去和寻常山民没什么区别。“中国人有动作了昨天早上,我们的探子亲眼看到好几个军团的明军离开了斯摩棱斯克大营,朝萨福诺沃方向快速行军。”
“剩下的呢”他差点没能认出自己的声音,只觉得生硬的好像在雪地里冻了整个晚上的石头。
“大多数营地都空了,只剩下最中间一座。探子们没敢靠得太近,但距离足够看清帅旗上的纹章。萧弈天还在斯摩棱斯克,将军,身边区区几百人只有不到一半是真正的士兵。我们能够轻松打垮他们,只要一次突袭就够了”
“一次突袭”叶尔马克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俄罗斯正在输掉很可能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从第聂伯到乌拉尔,五十万男丁被送进战争的屠宰场,更有三十万以上的平民罹难于战火。中国人对战争法则毫无尊重。他们阴险地设下埋伏和包围,残忍地追杀溃逃的敌军。与他们交战的俄兵,能活着走下战场的十无一二。如此战争为俄罗斯人所骇然未闻,或许只有三百年前的蒙古之祸能相提并论。接连的战事掏空了顿河两岸的粮仓,消耗了全国近三分之一的青壮劳力,随之而来的苛税重役使得数以万计的农户逃亡边野。春耕的农时刚刚过去,然而没有劳力、没有种籽,数十万俄亩的土地被白白荒废,剩下的也不过是靠着妇幼老弱勉强耕耘。毫无疑问,哪怕接下来是一整年的风调雨顺,收成也未必能及上丰年的一半,数百万俄国人将面临饥馑和死亡的威胁。这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就算能成功赶走那些中国人,战争的可怕创伤仍需要好几代人的时间来平复。
但是必须做些什么。总得有人做些什么。
叶尔马克曾经把敬爱的梅尔库罗娃公爵小姐当作俄罗斯唯一的希望,然而此刻连她自己也生死未卜。梅尔库罗娃曾说:一个民族可以被消灭,但绝不会被征服。现在齐默菲耶维奇将接替她完成这未竟的宣言。
他取下挂在马鞍上的集合号,深深吸了一大口清冽的晨风,像是要把全身的力气都化作呜咽的长鸣。松林扑簌簌地震动起来,椋鸟和白嘴鸦被号声惊起,四散成行飞向天际。克拉斯内从灰色的薄雾下苏醒过来,死寂的村庄中萌出了生机。披着暗色斗篷的哥萨克们循声而来,憧憧身影拥挤着从农舍、地窖甚至马棚里走出,他们扒开干草堆摸出长矛,掀翻饮马槽抽出马刀,撬开啤酒桶掏出弓箭。不多时,已有上千人陆续来到叶尔马克身后,还有更多的士兵牵着战马从林中现身。哥萨克统领放下号角。转身面对着沉默的人群,慢慢举起手中的哥萨克弯刀。
“弟兄们哥萨克们”他竭尽全力地高声喊道,希望能让每一名士兵都可以听清。“你们都知道,我不是一个说得来漂亮话的人。此情此景,也不是说漂亮话的时候。我所能做的,只是与你们一同面对,这漫长而艰苦战争的最后时刻。看那些中国人,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以为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们夺取任何想要的东西。可我要说:不弟兄们我们不会放弃呐喊就此逝去我们不会放弃抗争坐以待毙因为我们是俄罗斯人而这,是我们的土地我们在此诞生、在此成长,如今为了保卫我们的孩子、父母和爱人,我们又将在此背水一战有谁会惧怕这样的死亡有谁又会拒绝这样的荣耀哥萨克们命运就在眼前,朝着敌军黑暗的心脏,进攻”
三千柄战刀迎着昏暗的天空高高举起。没有激昂的欢呼声,哥萨克在国恨家仇的阴郁中无言地前进。沉重的铁蹄穿过被难民荒弃的村庄、踏过因战火而荒芜的田地,翻越连绵的丘陵和灌木林,直到远方的地平线上现出明军营地的剪影。一名副将纵马来到叶尔马克身边,两人一起勒住战马,朝着河畔广阔平地上整齐排布的五座营寨远远望去。
“将军,外面四营的明军都撤走了,只有中间那座相信萧弈天和他的参谋团都在那里边。”副将指了指箭楼上悬挂的帝国军旗和血底墨章的麒麟旗。“先前他们征召劳役的时候。我们的人混进去探查过。营区外一圈八俄尺高的尖头木栅,护营壕宽五俄尺、深及齐胸,每座箭楼上有两名弓箭手。”
“最重要的是速战速决,不能给中国人回援的机会。”哥萨克统领低沉着声音答道:“有烽火台吗”
“在南营,十个兵守着警炮和烟盆。”
“给你两百骑,决不能让他们点起警炮和狼烟。其他人跟我,围攻中央帅营。”叶尔马克不等副将回答,一挥马刀率先冲了出去。在他身边,战马长嘶连连,三千将士扬鞭驰骋,好似暴雨前的阴云席卷过草原,马蹄隆隆如雷轰鸣,钢刀雪亮如电闪耀,就连大地也在这万钧雷霆下瑟瑟颤抖。
明营中立刻响起警钟,但叶尔马克对此丝毫不以为然。敌人的数量太少了,少到根本不可能组织起有意义的抵抗。他一把摘下头盔,朝着前方的营寨发出一声久久的怒吼,似要把多日来的愤懑与憋屈一道发泄。人群中响起零星的应和,接着很快成为数千人震耳的咆哮。战局至此,胜败存亡都已不再重要,这些血性的汉子只想以军人的身份最后拼杀一场,为这场愚蠢的战争挽回些许最后的尊严。
几羽飞箭尖啸着划过紧张欲结的空气,箭楼上身披绿色斗篷的长弓手拉开满弦,把箭矢连珠不断地射向来敌,他们忠于职守的勇气简直超出了身为雇佣兵的本分。然而这些稀落的流矢阻挡不了哥萨克的铁蹄,几名士兵中箭落马,好几百人继续奋勇向前。冲在最前列的哥萨克们双腿紧挟马腹,翻手从背后解下桦木弓往前一通乱射,密集如蝗的箭雨压得塔楼上的弓箭手抬不起头来。
“速度太慢了”叶尔马克左手一挽缰绳拉住战马原地转了两圈。略显焦急地打量起四周的局势。即使在最不利的情况下,明军也比他想象的更为训练有素。警钟刚一响过,值勤的守卫便立刻拉上军营大门,把碗口粗的包铁门闩插进锁孔。统领专注地眯起眼睛,看着十几名俄罗斯士兵从腰间解下结实的鞣皮绳,一头套住营门的木栏,另一头紧紧绑在自己坐骑的鞍具上。接下来,士兵们喝叱一声,用靴跟的马刺一踢马腹,驱使坐骑全速冲了出去。
连接着栅栏与营门的熟铁铰链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接着是战马被猛然拉停的嘶鸣,甚至有好几根拇指粗的皮绳当场绷断。然而哥萨克军官只是冷漠地挥了挥军刀,立刻有第二批骑兵上前换下摔倒的战马和断裂的绳索。他们故技重施,而这一次的效果似乎更为明显。几块金属的碎片在响声中远远弹了出去,足有一寸来厚的硬木门也开始动摇。
明军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卫兵们顶着挡箭牌勇敢地冲到门边,挥刀砍断系在门栏上的绳索,极力拖延着破门的时间。就在这时,南边突然传来一声炮响。叶尔马克闻声一震,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天空中一闪而过的红色焰火。
“这是怎么回事”他暴怒地咆哮起来,红着眼在身边环视一圈,接着把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纵马穿过人群朝他驰来的副官身上。“这是怎么回事,贝斯特洛夫大尉”
“将军。中国人抵抗得很厉害我们损失了十一个人。”
“我问的不是这个”叶尔马克怒火冲天,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过的,决不能让他们向其他明军发出求救信号”
gu903();“将军”贝斯特洛夫嚅嚅地答道:“我们已经尽力而为了,而且只有一声炮响而已远处的敌人不一定会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