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主不动声色,双手却开始不断地数着念珠。他说:“距今二十一年前,是本朝德宗皇帝贞元十九年。其时德宗帝已经时常龙体欠安了。西京长安皇族在神龙寺为德宗帝进香祈祷。住在东都宫城内的宋昭容带着她的女儿,即德宗帝的第七个女儿文安公主,前来白马寺进香。”
“文安公主是我母亲吗”阳春霞尖声问。
“是。当时除了皇家的金吾卫禁卫军负责寺外和寺内的禁卫外,本寺也安排了护卫武僧。因为要是皇族成员在本寺有了闪失,本寺可吃罪不起。本寺的护寺武僧中,有一位武功很高的中年武僧,专门负责宋昭容和她的女儿文安公主的安全。这位武僧法号叫宏道”
“这位宏道大师就是我父亲吗”
“是。”
“他老人家和宏法大师是师兄师弟”
“是。他长宏法两岁,是师兄。”
“你快讲”“他和文安公主是怎么发生孽情的,老衲说不上来。进香为德宗祈祷时,文安公主和她母亲宋昭容在白马寺住了三天,第四天,她们打道回洛阳宫城了。再后数日,老衲得到密报,说宏道每夜偷出白马寺,不知去了何处。于是,老衲便亲自前去跟踪,看他每晚上都偷偷出宫,究竟要干什么”
“你亲自去跟踪你为什么要亲自去跟踪”
“老衲亲自去跟踪有两个原因。一是寺中只有老衲武功比他高,老衲跟踪他他才不会发觉。二是此中若有什么事关佛门清誉的事,老衲亲自跟踪,既可查得实情,又可不让多余的人知道。”
“明白了,请接着讲。”
“这一晚合当出事。老衲跟在宏道后面,看见宏道果然是向东都洛阳西北角的皇城飞掠而去的。他一直绕到阊阖门附近,便飞身纵上皇城城墙,然后一路躲躲藏藏,直向宫城掩去。他好象很熟悉皇城和宫城的路道,果然直接去了御花园。他就在御花园中和文安公主私会,老衲当时十分焦急,真想出去一掌毙了宏道,可碍着文安公主的面子,老衲又不能出去。老衲还未想出办法制止时,金吾卫的一位中郎将,已经带着禁军将御花园包围了。而且宋昭容也出现了。大约他们也是早就得到了密报。”
“是谁告的密”阳春霞大声问。
白马寺寺主略微提高了声音道:“宏道犯了佛门沙弥十戒中之淫戒,人人得而诛之。据老衲所知,阳施主你从十岁即被送去了星宿海神尼门下,你虽未受戒,但你不觉得这种苟合之事十分可耻么”
“他们苟合了么”阳春霞气昏了头,无理地问。
“没有苟合,哪来的你”寺主正色道,反问之际,白马寺主暗送真力,使出了佛门正宗的狮子吼功夫,阳春霞头脑一震,灵台顿时清醒,想到自己无理取闹,不禁羞渐地垂下了头。
“老衲继续往下讲,你听仔细了,宋昭容当时气得又哭又骂,立即令人到白马寺来传我入宫。老衲明白当场不能现身,便先行飞掠回白马寺。传令的人一到,老衲便立即跟着去了皇宫。
本朝后宫姬妾,共分十九个等级,昭容是第六个等级,地位已经很高了。老衲到了宫城,被引进了大内,宋昭容怒斥了老衲一顿,什么话都骂了,甚至将白马寺引为最大耻辱的薛怀义,也引申出来辱骂老衲。老衲自知理亏只好垂目忍受。”
“薛怀义又是谁”
“一个在洛阳街头卖药的汉子,因体壮如牛,得千金公主相为面首,随后引见给则天皇帝。则天皇帝为了掩入耳目,竟将他强令为白马寺寺主,使我白马寺僧人蒙受了洗刷不尽的耻辱。”
“宋昭容一句也不责备自己的女儿文安公主,却处处骂白马寺为淫寓。阳施主,你为白马寺设身处地想一想,宏道使老衲当日在宫中承受了一切辱骂,宏道当日使白马寺再一次闹出在天下人目中无地自容的大丑闻,老衲恨也不恨”
阳春霞垂头涕泣,一声不吭。
寺主道:“宋昭容骂够了,便令老衲将宏道就地处死。老衲恨极,正想一掌毙了宏道,文安公主却扑了出来,不让老衲处死他,也不让她母亲令禁军处死他。宏道自己呢,他的武功就算不足以胜了数十个禁军,但要走脱却是易如反掌。可自从被围住起,他就从没反抗过,乖乖地束手就擒。僵持不下时,宋昭容令老衲将宏道带回白马寺囚禁,等候她的裁决。”
第五章佛门皇帝君临天下下
阳春霞睁大了双眼,静听细说。
寺主叹了一口气,说:“宫中的事老衲不甚了解。总之,大约十来天后,一个公公到白马寺来,传达了皇上的钦令”
“是圣旨吗”
“不,不是圣旨。是那位公公口头代传的钦命,命令将宏道度牒收回,终身流放岭南,任何寺庙,永远不准收留宏道,永远不准重新为他剃度。口头钦命一传完,宫城来的禁军便将他押走了。至于文安公主,老衲隔了好久才听说,德宗皇帝一听到奏报后,就下旨将文安公主流放到星宿海去了。”
“这是哪一年的事”阳春霞问。
“德宗皇帝贞元二十年初的事。”寺主说。
“那时我出世没有”
“没有。据老衲所知,你是在星宿海神尼庵出生的。”
阳春霞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吼道:“你骗人我如是在星宿海出世的,又怎么十岁前生长在父亲身边”
寺主道:“阳施主你请坐下。你是在星宿海出世的,但你两岁那年,你父亲将你从星宿海偷走了。不知为什么,他在岭南流放地住了两年后,突然不愿忍受了,他逃了,而且,逃出岭南后,不是隐身江湖,而是去了星宿海,从那里把你偷走了。之后,数年之中音讯全无,直到在你七岁那年他化名阳少华,到长安定居。这段时间内,谁也不知道他藏身于何处。”
“原来如此。”阳春霞又唤起了童年的记忆。从她懂事起,她就和父亲生活在一片大山之中。父亲说那片大山名叫祁连山,她只记得那儿很冷,冬天有很厚的雪,夏天有很大的风,有望不到边的森林,有好多凶猛的野兽。直到她八岁那年,她随父亲到了那个好大的城市。
她问:“你一得知我父亲不再隐居,你就追到长安城中去将他老人家杀了”
白马寺主沉吟半响道:“是的。”这两个字一说完,只听咔嚓一声,他手中的念珠绳断了,念珠撒了一地。
阳春霞沉声问:“你紧张什么你怕什么”
白马寺主叹息一声,双臂伸开,双掌向着地上一吸,那些散落了一地的念珠纷纷被吸飞起来,附在白马寺主手掌上,他再将这些念珠放在禅床旁边。他说:“老衲六十有六,便立即死了,也不算夭折。老衲怕什么”
“先父就算其罪当杀,可他老人家的弟子家人也该杀吗出家人为何不慈悲为本为什么要取其它六人的性命”
“那六人的性命,已由老衲取了,老衲自有取他们性命的理由。”寺主沉声说,伸了伸腰,调整了一下盘膝的姿式。
“你要干什么”
“阳施主如若无话可问,老衲要自震心脉了。难不成老衲真让你杀得血污遍地,污了佛门净地么”
“且慢自尽,晚辈还有话问。”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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