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岚少有惊讶的时刻,不过那个时刻他惊讶得合不拢嘴:“铁兄,它就那么重要比命还重要先父的冤屈早已昭雪,一个杀手何关紧要”
“这是我欠你的一个交待。铁鹰不能对朋友有所隐瞒。”
“人已死,你又何必”
“他活着,在江陵。你只要答应我放过乔思远,我就告诉你怎么找到他。他早已不是杀手。你想象不到他今天的样子。杀手的命,他逃过了,我逃不了。所以原谅他”铁鹰喘着粗气,握着他的手苦苦哀求。
但谢岚并没有立刻答应。也许是太吃惊的缘故,反应有些迟缓。
铁鹰兀自说了起来:“当年,我和乔思远是朋友,只是志不同。他带我出了道。杀手的世界只有杀手才了解。没有一个天生想杀人的杀手,总有这样那样的苦衷把人逼上了那条路。当有一天不想杀人的时候,他们的末日也到了。杀手的最终结局只有两条路:一是孤独地死去,一是被更厉害的人所杀。乔思远当年想退出,就是因为谢家的命案。他曾对我提起,但详细原因就不清楚了。所幸他逃脱了层层追杀。
“而我也是个叛离杀手世界的人,原以为可以永远摆脱杀手的世界,只要我不再杀人。可我错了。乔思远的幸运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是一个杀手,就会遭仇家追杀,没有一个正经人会原谅杀手。曾经害过的人,如今来害你。一轮轮没完没了的报复他们认为我是绝对的邪恶,就好像他们不曾做过一件错事。这世界有时很不公平。也怪不得别人,谁让我当年没有饿死在路边而去做了杀手如果我曝尸街头,会大快人心。这就是天理,你可以作恶但不能杀人,不然我就是例子。作恶的人会受到惩罚,但罪不及死,杀手必须偿命。
“你和他们不一样,有些犯傻劲。和你在一起,我还可以笑。我很惊讶,原来我是会笑的。所以我得来告诉你,我知道乔思远的下落。”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他没有动听的嗓音,也不会说特别深奥的道理,原本只不过是不善言辞的粗俗匹夫,却用简单的言语道出了那个封闭、残忍、可怕、神秘的世界,世态炎凉尽在言语中。他把从未对任何人敞开的心交给了谢岚。
“铁兄,好好歇着,早日养好伤”傲月的眼眶中有泪光闪现。谢岚不会轻易表现出内心的感受,可头脑中翻腾激荡得厉害。
“谢夫人别安慰我,我早晚得死。死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谢岚万万没想到铁鹰那样的硬汉也会相信命运。也许有太多的波折让他不得不低头吧他糊涂了,又好像明白,原来再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挡不住命运如此折磨,笑傲风云的人,只有自己才知道背后的伤痛。面临死亡,再勇敢的杀手也会屈服于那双操纵一切的大手,尽管他们曾视生命如草芥,像切瓜一样切下人的脑袋。
“再留一句忠告,谢兄,你必须狠起你的心肠,不然总有一天你会是第二个谢宇轩。不要再做多情剑客,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世上还有你玩不转的双刃剑到头来一身伤。记着秦川的话吧,这时代不需要豪侠。”他说完沉默了很久,仿佛早已料到谢岚不会接受,“就说到这儿吧我该走了,自生自灭,从此再也不欠这人间什么。”
泪水划过了傲月的脸庞。
谢岚大惊失色:“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可能让你”
“求你。”铁鹰这辈子从未说过“求”字。
谢岚糊里糊涂地答应了。傲月也没有阻拦,她想她能够明白铁鹰的心情。事后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如此轻易地点了头。也许是铁鹰的态度太过坚决。他送铁鹰从花园的侧门离开,又目送他摇摇晃晃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铁鹰走前对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视线有些模糊。
此刻,谢岚来到了后花园,眼前的路就是三年前送铁鹰走的路。铁鹰沿着这条路走向他生命的终点。这个终点究竟在哪里他已无从知晓。铁鹰很勇敢。也许,这样的结局是最适合他的。杳无声息地出现,杳无声息地离去。只可惜从此他失去了一个朋友。究竟是谁杀了铁鹰这是个巨大的疑团。
他按铁鹰的指示去了江陵。
乔思远三个字在几十年前的江湖上是个响当当的名字。他曾号称江湖第一美男子,相貌俊逸秀美,身材一流,风流倜傥,却是个出了名的冷面杀手。他恃才傲物,扬言天下没有他杀不了的人。人们谈虎色变,如畏惧恶魔般畏惧他。如果乔思远要杀某个人,那么这个人就等于死了。他是一个好杀手,不光因为剑法超绝,更因为对雇主绝对忠心,决不泄露半点机密。没人知道他曾经杀过多少人。有一阵子他消失了,衙门的捕快议论道:“好久没有听说他犯案了。”“乔思远还是死了的好。”“小心隔墙有耳。”三天后,这两人就陈尸在街头。都是一剑毙命,根本没有挣扎的痕迹。这事又让大家不安了一阵。然而,终于有一天传说他死了,据说是失足坠崖而死,有人还为这结局庆贺。他的死是武林一大快事。没人料到他还可活到现在。而且安安静静,不再和杀人有半点联系。
下
江陵,码头。
在这里没有当年的第一美男子,只有一个富商,姓李。
平静安适的生活。没有妻室,没有儿女。万贯家财倒不特别入他的眼。周围的人只知道他是一个好人,特别好的人。他时常接济一些穷人,也时常替人解决麻烦。风度翩翩的姿态不改,可是他已经非常老了满头银丝,一脸皱褶。虽然老了,他仍然不愿坐轿子。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在大家眼里,这实在不重要。
“李爷”当他惬意地从街道上走过时,大家会不由自主停下手中的活向他致意。
他始终谦和地笑着,那表情不带半点锋芒。
“今儿过得怎样”他会很随意地与街上的人打招呼。
“一切都好,李爷。”
他会点头含笑,离去。与世无争的日子。
他不知道有一个剑客的目光已经落在他身上很久了。谢岚依然把剑藏在青灰色的披风底下,当见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心头的愤恨如火山爆发一样喷涌。他一进城就认出了此人。教他如何不在乎一个让他经历无数坎坷的人叫他如何忘却父亲的死他清楚地记得这个人冰冷地望着谢宇轩的眼神杀人的眼神。脑海中的理智和无名剑一起提醒着他:不能不宽恕。可他的左手紧紧抓着剑柄,随时准备出手。理智与愤怒交织。
乔思远丝毫不知道危险的降临。他微笑着和每一个人打招呼。四十年前的事怎么还记得清
走到街拐角处,正有一个当街乞讨的少年,又脏又丑,还断了一只胳膊。乔思远俯身,塞给他一锭银子。两个人有一番对话。谢岚听不清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他坐到阶下,轻抚着少年的头,眼里竟闪着几点泪花。
这一幕有如当头棒喝:四十年前此人连个四岁的孩子都不愿放过,杀人如麻的凶手到今天竟有如此心肠他靠着墙角,说不出话。泪水在他的眼眶里盘桓许久。他不想打扰那和谐的氛围。也许这个杀手能给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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