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子林心中一凉,颤抖着手,指着杵臼骂道:“原来,原来是你好狠毒的心那是你亲兄弟啊”
杵臼哈哈大笑,用揶揄的口气讽刺道:“亲兄弟陈佗还是咱们的亲叔叔呢你忘了,那一刀还是你亲手了结的呢所以每回我瞧你百般维护陈完,就忍不住想笑,还和他虚情假意做朋友,你忘了你手上沾着他父亲的血么”
子林只觉气血上涌,冷冷回绝:“如果寡人不喝呢”
“不喝”杵臼阴森森一笑,随即威胁道,“那就成全王兄这个情种,你弟妻已跳井死了,给您留一段与弟妻殉情的人间佳话如何”
子林看着面目扭曲的杵臼,无法置信这是自己的亲弟弟,更不敢相信他为了谋夺王位可以让自己的妻子惨死。但是看到手持利刃的卫兵重重包围他的时候,他就由不得不信了。
“你就这般想坐这个王位吗”
“当然想”杵臼咆哮道,“我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四年人一辈子,有几个十四年你们口口声声说不想,只是欺骗世人罢了”
“你若要王位,我明日昭告群臣,禅位与你就是,何苦要牺牲这样多条人命”
“太迟了除非你死,其他我什么都不信”
子林悲哀地看着杵臼,感到无比痛心,他知道躲不过去了。于是镇静地坐在床榻边说:“死可以,请让我焚香沐浴,我要干干净净地去见祖先。”
杵臼这回没有阻拦,命人替子林洗得干干净净。子林穿好衣服接过药碗,送到唇边,对杵臼说:“你要我死随时都可以,只是何必牺牲无辜的卫姬”他慢慢地把药喝完了,不一会儿,便昏迷过去。
杵臼替子林盖好寝被,满足地轻语道:“王兄,我太知晓你,你这辈子为了清逸之名,什么都能舍下。”他扭过头宣布道:“召告天下,国主病重。”
鲁使还在驿馆等候消息,听闻陈公重病不省人事,急得直跺脚,又忽然接到国内的急信,说是齐姜夫人反对陈、鲁联姻,于是连夜请辞,妫翚的婚事不了了之。
妫翚的愿望实现了,妫翟却迎来了沉重的一击。
父亲昨日还神清气爽,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就病倒了妫翟狂奔至内宫,所有的奴婢都像是木头一样伫立,仿佛床榻上的人已经是个死物。妫翟扑到父王身边,见父亲紧闭着双眼,面色蜡黄,果然跟一具尸体没有什么区别。
她伏在父亲胸前,已经听不到父亲的心跳,也感受不了呼吸的力度。她不信这样的事实,强行替父亲灌下汤药,药水顺着父亲的嘴角流了下来。此情此景,七岁那年鲁姬离世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死亡的恐惧握紧了她的心房,让她的气息仿佛也跟着微弱下去。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两颊的肌肉稀少直到凹陷,颧骨的走势日渐清晰,她无助极了,不停地拍打着父亲的脸庞,也不知道该找什么人帮忙,不管她多么不舍得父亲离去,也不得不面对父亲已经死亡的事实了。
妫翟感觉自己的天塌了。她瘫坐在病榻前,什么人来不知道,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仿佛世界一下将她隔离了一样。她沉浸在悲伤中,没有力气也没有那个能力去猜测谁会对父王不利。她坐在父王的床沿边,终于从无边的黑夜中惊醒过来。所有的人都已经歪着头睡去,只有她守着父亲。夜静得十分可怕,能吞噬人的心魂。起了风,宫内的纱幔飘舞起来,让这暮气沉沉的宫殿像是鬼魅来往的地狱。
到了这一瞬间,妫翟才深刻感受到孤独。国主的女儿又怎么样呢好像除了父亲,她并没有比谁拥有得更多。她有什么呢有那些华贵的衣裳吗那些膘肥体壮的骏马还是那成百上千的奴隶亦或者是这高墙灰瓦的宫殿呢
这些都不是她的。没有了人,一切都将没有,她也不在乎。
她只把头靠着父亲,摸着父亲冰凉刺骨的手,眼泪就这样一颗颗地流下来。
父亲去了。在这样微凉的夜里去了。回想到第一次在芦馆见到父亲,仿佛如昨日,只是短短几年,就天人永隔。也许他孤独得太久,早已想与母亲相会,也许他早已病入膏肓,只是瞒着她。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成日里疯玩,忘了多陪陪父亲。一切都太迟了。就像窗外摇曳的树影,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妫翟就这样默默流泪,陪着父亲,谁也没有惊动。
天终于亮了,子林胸前的衣襟已经被眼泪浸湿,妫翟蜷缩的腿已经无法站立。
陈完带着汤药来看堂兄,妫翟这才直起身,迎上前去把汤药倒掉,静静说道:“父王昨夜薨逝了”
陈完听罢,心中酸涩,扑上前去嚎啕大哭,妫翟再次泪漫眼角。
陈完抱着王兄的身体哀嚎,陈国唯一关心他的人,就这样撒手西去了。从此后,琴声无相和,明月无共赏,天下大势的滔滔宏论再无人倾听。宛丘城内,遍无知己了。
陈完哭了很久,这才想起妫翟来,连忙擦干眼泪,安慰侄女:“你放心,敬仲叔叔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妫翟鼻子一酸:“以后只有敬仲叔叔待我最亲了,您替父亲换下寿衣吧。”
陈完含着泪将子林生前穿的衣裳提起来走到北面墙下站立,迎着风舞动衣裳,一遍遍叫着子林的名字招魂。悲凉的呼唤一声声砸入妫翟的耳膜,这种难以承受的悲伤让她一阵阵地寒冷起来。子林被换上了新衣服,安详地睡着,奴婢进来将招过魂的旧衣物盖在他的脸上。陈完这才叫人进来把子林躯体移到下屋。
随即设奠,讣告,受吊,宗亲们按时聚首哭泣。户外小敛后移尸堂前若干天,尔后大殓,入棺,莁官择出旷地,营筑坟地,卜期下葬。杵臼建议以活人殉葬,妫翟没有同意,而是亲手做了许多刍灵草人和俑木偶陪着下葬。
丧礼折腾了数日,终于完了。整个丧礼,妫翟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堂兄御寇、长姐妫翚和二姐妫雉。她不知道,父亲的葬礼安排得轰轰烈烈,卫姬却葬得悄无声息。当妫翚瞧见从井里捞起的肿胀尸身,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御寇跪在井边伤心痛哭不已,他们温柔敦厚的母亲,已经被水泡得面目全非,只有那双大眼睛还定定地睁着不肯闭上。适逢国主大丧,她这样一个女人的横死又有多少人会惦记
妫翟、妫翚、御寇三人都沉浸在悲伤中,而妫雉和弟弟子款却是兴奋不已。子林薨逝,谥号陈庄公,杵臼在两任君王横死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宝座,蔡姬及其子女顺畅地改变了庶出的身份。在后来的年岁中,妫翟看到杵臼能稳坐王位达45年之久,她才明白,“善人必令其终,而恶人必罹其罚”是虚假的,恶人只要足够强大,没有什么想象的正义可以惩罚他,死,也是他自己找死罢了。
而眼下,她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少女,陷落在失怙的茫然中。
丧礼结束后,妫翟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了寝宫。没想到原来的奢华摆设都没有了,被褥衣物都不翼而飞,室内杂物凌乱,灰尘覆盖,几天没有人打扫了,走进去只有一股苍凉呛得她想咳嗽。除了院中的花草树木还郁郁葱葱外,那些她喜欢得不得了的马儿都不见了踪迹,偌大的院子里,空空落落,不见一个仆人。
gu903();这些奴仆也太疏于管教了,竟趁着她连日守丧连房舍也不洒扫她怒气冲冲找到已经成为国主正夫人的蔡姬,想让夫人帮忙教训这群奴才。没想到蔡姬听了淡淡地说:“女公子守孝之身,用不得奢靡之物。士子守丧,着麻葛草履,啖冷羹稀糜,倚茅舍草庐,悲守三载,先王无子,唯有你一人,莫非这点孝心该不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