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式楼房,还有住在里头的家庭。有多少居民,多少囚犯,在白天戴上无忧无虑的快乐面具,却在晚上辗转难眠,恐惧挣扎地猜测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才会被关在这个风景秀丽的监狱他相信人数一定不少。不过人的适应性很强。他猜更多人的处理方式会是说服自己、说服孩子,事情本来就应该这样,向来这样,没有什么不对。有多少人则是一天活过一天,告诉自己活在当下,不要去想,也不要去回忆他们来到松林镇之前的生活对不能改变的事,接受现况比冒险寻找真相容易太多。更何况,长期被囚禁的犯人在面对监狱外的真实世界时,往往适应不良,不是自杀就是再犯。这儿的人是不是也会有类似的心态
贝芙莉继续说:在我到达的几个月后,有天晚上,一个男人在酒吧偷偷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在你左大腿后方。那天晚上洗澡时,我第一次摸到它。只隆起一点点,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面。可是那时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第二天晚上,同一个人又来了。这一次他在帐单后草草写下:把它拿出来,收好,他们就是用那个来追踪你。
我试了三次,都狠不下心。第四次,我鼓起勇气一刀划下。白天的时候,我把它带在身上。行为举止就表现得和其他人一样。奇怪的是,有时我会觉得一切都很正常。当我在别人家吃晚饭,或者在邻居举办派对时,我反而开始觉得也许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之前的人生说不定只是我做的一场梦。于是我明白为什么其他的人可以毫不抗拒地在松林镇住下、生活。
晚上,当我结束酒吧的工作后,我会回家,将晶片留在我应该睡觉的床上,然后溜出去。每一次,我都走不同的路。可是每一条路都是死路。北方、东方、西方全是高塔般的峭壁,我可以爬个一百尺左右,可是山壁愈高边缘凸出的厚度就愈小,最后我不是手没地方抓,就是爬到胆战心惊,不敢再继续。我在那些岩壁的底部见到不少白骨。陈年的、破碎的白骨。人类的白骨。都是想攀岩逃出去,却失足摔死的人。
第四次溜出去时,我往南走向当初驶进松林镇的大马路。我得到和你一样的结论,马路居然转回镇上。它只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回圈。可是我没就此停住,反而往南方的树林里走。走了大约半英里后,我终于遇上了围墙。
围墙
伊森的腿抽痛得很厉害,甚至比贝芙莉割开的伤口还痛。他动手撕下胶布。
围墙约有二十尺高,森林里我看得到的部分都被围住了。最上面是铁丝网,还发出通了电似的嗡鸣声。同样的警示牌每隔五十尺就出现在围墙上。上面写着:速返松林镇。越过这一点,你必死无疑。
伊森重新包扎他的腿,这一次缠得没那么紧。
抽痛减弱了,虽然还会觉得痛,可是感觉上变得麻木了。
你找到出去的办法了吗
没有。那时天已经快亮了,我急着要赶回镇上。我转身准备离开,没想到一转过去就和一个男人面对面。我吓得要死,直到认出是谁才不再害怕。
是那个叫你把晶片拿出来的男人
没错。他说他一直在跟踪我。每一次我溜出来时,他都跟在我后面。
他是谁伊森问。墓室内的光线黯淡,他不是很确定,但他觉得似乎看到贝芙莉整张脸沉了下来。
比尔。
仿佛一道低安培的电流窜过他的身体,伊森身上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这个比尔姓什么他问。
依凡斯。
我的天啊
怎样
依凡斯就是死在那栋废弃屋子里的人。你把我引去的那一栋。
对。我想要你彻底明白这个地方有多危险。
我确实明白了。依凡斯是特勤局派我来松林镇寻找的失踪探员其中之一。
我不知道比尔隶属于特勤局。他不肯告诉我任何我们称之为从前的生活的事。
他是怎么死的
贝芙莉拿起地板上的手电筒,它的亮度明显减弱不少。
她把它关掉。
墓室里只剩全然的黑暗。
除了雨的低鸣,一片静寂。
那一天晚上我们两个试着逃走。到现在我还是弄不懂他们是怎么发现的,因为我们一如往常地把晶片放在床上才出门。比尔和我带着食物和工具在事前约好的地点碰面可是我们完全没有机会。
伊森听得出来她的声音里满是哀伤,
我们走散了。她说,我平安回到家里,可是他们抓到他,残忍地杀了他。
谁残忍地杀了他
每一个人。
什么每一个人
整个镇。每一个人。伊森,我在家里就能听得到他的尖叫,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但是,至少,他的死让我明白了为什么其他人会甘愿留在这儿。
墓室里陷入沉默,许久,两人都没说话。
最后,伊森说:我从没走到围墙过,但我确实试过从小镇南边马路大回转的后方森林找路出去。不过是昨天晚上的事。然而我却听到了很奇怪的声音。我发誓,真的。
什么样的声音
尖叫声。也有可能是哭泣声。也许介于两者之间。最奇怪的是,那个声音居然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像在梦里听过。也许是前世。它让我打从心底恐惧,就像听到狼嚎一样。仿佛内建在身体里,让你一听就害怕。我的唯一反应就是赶快跑。所以现在你告诉我这个通电围墙的事,不禁让我怀疑,它为什么会设在那里目的是什么是要让我们出不去呢还是要让什么东西进不来
本来伊森以为那个声音来自于他的脑袋,可能是护士潘蜜拉打的那针的后遗症,也可能是波普痛殴他和他在松林镇的经历所引起的创伤后压力症候群。
但是声音很快地变大了。
有什么东西在响。
不对。
是有很多东西一起在响。
至少好几百个。
那是什么伊森问,挣扎着要站起来。
贝芙莉已经走到门口,正努力要将门拉开,转轴发出刺耳的噪音,然后一阵冷风吹进地穴,他听到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声。
伊森一下子明白那是什么了。
那是五百支转盘式电话一起响的声音,清晰、怪异的铃声在山谷里到处回荡。
喔,我的天啊贝芙莉说。
怎么了
比尔死的那一夜,事情也是这样开始的。
我听不懂。
松林镇每栋房子里的每支电话现在都在响。他们会告诉居民找到你,然后杀死你。
伊森做好对这消息感到震惊的心理准备,可是他却只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应该怕得不得了。他知道自己该害怕,可是他感觉不到害怕的情绪。他的神智已经自动断线,进入他在生死交关时不放弃求生的奋战但麻木的状态。这种情况在他从前和死神交手时发生过几次。没用的、浪费时间的思绪或情绪都要被屏除。所有的精力都要专注在他的肢体感官反应上,这样他才有活命的机会。
我去把晶片丢了。我们躲在这儿。他说,等他们自动撤退。
松林镇大约有五百多个居民。所有的人现在全出来找你。总会有人拉开这扇门查看,在那发生时,你不会还想躲在这里头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伊森从她手上一把抓过手电筒,打开,往大袋子里照。
你带了什么他一边问,一边在袋子旁跪下。
给你的衣服、鞋子。尺寸我只能用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