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在瓦斯炉上方微波炉的门看到站在客厅的黄色斗篷男的反射身影,他的眼睛正瞪着北边卧室的门。
伊森慢慢地站起身,外头群众的吵杂声遮掩住他僵硬的膝盖骨站起来时发出的喀喀声。他看着黄色斗篷谨慎而缓慢地往卧室门口移动的背影。
伊森蹑手蹑脚地绕过中岛,溜出厨房。
他走到咖啡桌旁,停下脚步。
黄色斗篷站在离他约十二英尺的卧室门口,用手电筒往里头扫射。
伊森的手紧紧握住大胶带缠过的弯刀握把,大姆指轻轻划过长刀锋的边缘,
应该再利一点的。事实上,这刀太钝了,他待会儿可得记得用力些。
去吧扑向他马上趁现在他还没看到你。
可是他犹豫了。
伊森确实杀过不少人,但坐在黑鹰直升机的驾驶舱感觉到的残忍暴力气氛没有那么强烈。发射一枚雷射追踪的地狱火飞弹打下两英里外的目标和近距离用弯刀砍杀一个普通老百姓完全是两码子事。
前者不过是电视游戏机的真实版,后者却是
站在卧室门口的男人突然转身,和伊森面对面。
两个人的呼吸都在瞬间变快了。
为什么你们要追杀我伊森问。
他没回答。
伊森看不到那人的表情。
只能看到他的影子,他右手拿着的刀子,还有手电筒照在地面时顺带照到的长靴。
伊森重复了一次问题,这时手电筒却急急往上,直接射向他的脸,射进他的眼睛。
突然间什么东西卡搭一声掉到地板。
一片黑暗。
伊森的视网膜无法适应光线的剧变,他瞬时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犹如盲人。
脚步声愈靠愈近,地毯下的硬木地板承受着每一步的震动,那人的牛仔裤在他奔跑时发出摩擦的窸窣声。
伊森不稳地往后退,他的视力逐渐恢复。
他看到黄色斗篷离他不过三英尺,切肉刀往后高举,准备用力下砍。
伊森挥刀。用力、迅速、快如闪电。
刀子似乎没过上任何阻力,挥刀的力道让他不由自转地失去平衡往后转,伊森想着:我没砍到,我死定了。
男人经过他身边,以奇怪的姿势跌跌撞撞地穿过房间,直到抓住厨房中岛的铁杠。
伊森站稳,将弯刀握得更紧,以确定下次攻击时不会掉落,然后他注意到正从刀锋尖端滴下来的血。
伊森转头看向厨房。
男人的刀掉到地上,转过来面对伊森,背靠着中岛,两只手捂住正发出如轮胎漏气声的左侧脖子。
伊森倒退走到卧室门口,蹲下来,捡起地毯上的手电筒。
他将光照在穿黄色斗蓬雨衣的男人身上。
鲜血不停涌出。
在黄色的塑胶布上结成红色的蜘蛛网,像快速播放影片中的复制病毒,往不同方向散开,然后落向地面。血是从那人脖子和厉膀接缝处的六寸伤口流出来的。伤口一端喷出细如雾气的红点,另一端却涌出大量的血红喷泉。动脉特有的鲜红,弧度随着那人的心跳急剧降低愈来愈小。
他的脸像纸一样白,面无表情地瞪着伊森,只是缓缓眨着眼,仿佛迷失在自己的白日梦里。
终于,他从中岛往下坠,撞上铁杠,倒在地板上。
伊森在卧室衣柜里找到牛仔裤、长袖t恤和黑色连身帽棉衫。上衣和裤子都有太小,不过还能穿得下。至于球鞋则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可以勉强把脚挤进去,绑上鞋带,可是穿着它们走路实在太痛苦了,而且保证过不了多久一定会起水泡。
躺在地上的死人的靴子虽然比他的尺寸大很多,不过相较之下倒是个还不错的选择。
能再穿上衣服的感觉好极了,不用再淋雨而躲在这户温暖的公寓更是棒透了。他好想在这儿多待上半个小时,检查一下身上的伤,可是他一定得赶快离开。否则,如果突然来了一群人分头搜索这层楼,他必然会无处可逃。
伊森抓住手电筒和弯刀,走向水槽。
他在水龙头下喝了整整一分钟的水。他实在太渴了,可是他同时又提醒自己别喝太多。
他打开冰箱。
真奇怪。
里头有好几瓶牛奶、新鲜蔬菜、一箱蛋、肉店的纸包住的肉。
可是没有任何包装好的成品。
他伸手抓出一袋红萝卜、一小块面包,将它们全塞进牛仔裤的侧袋里。
伊森往门口走,可是大街上传来的叫闹喧哗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冲向两扇大窗户中的一扇,小心拨开一点点窗帘往外窥视。
二十英尺下的大街上乱成一团。
虽然还下着雨,大街正中央却燃着一座超大的营火,松树枝和拆解下的木头外墙燃烧着,大街的建筑和店面在熊熊大火照耀下,时亮时暗。两个男人扛着一把木头长凳往火焰的方向走,伊森看着他们将它扔进火堆,引起大街上被雨淋得湿答答的群众一阵欢呼。人潮的密度显然和与营火的距离成反比,愈靠近营火,人就愈挤、聚集的人愈多。
下面的人看起来和他之前见过的居民感觉完全不同。
大多数的人都换上非常夸张的戏服。
女人的手腕和脖子上挂了许多华丽的假珠宝。五光十色的珠链、珍珠,甚至皇冠都出现了。她们脸上贴着亮片,涂着厚厚的粉底,浓密的眼线让眼睛变得超大。虽然天气很冷,天空还下着大雨,她们却穿着暴露,衣不蔽体,活像一群在招揽生意的妓女。
男人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个男的只穿运动外套,没穿裤子。
另一个穿着黑色家常裤加红色吊裤带,裸露上身,耶诞老人的帽子歪歪地挂在头上。他拿着一根白色的球棒指着天空。球棒上画了许多奇怪的图案,不过距离太远,伊森看不清楚。
伊森注意到一个站在砖块花圃上、头和肩膀都比其他人高的身影。怪兽般的男人穿着棕熊的毛皮,仍然不忘佩戴他的铜质星星徽章,头上戴着金属制成的帽子,上面缀着两根鹿角,他的脸用颜料涂上战争条纹,一边肩膀背着猎枪,另一边肩膀则背着一把插在皮鞘里的剑。
波普。
他以君临天下的姿态环顾四周,瞳孔反射着熊熊营火,远看仿佛两颗星星。
如果他抬起头来看向对街,在火光的照耀下,他一定会立刻发现伊森正站在三楼公寓往下窥伺。
他知道他应该要赶快离开,可是他的脚却钉在地上。
伊森视线外的一小群人突然爆出尖叫,吸引了波普的目光,警长转头一看,露出大大的笑容。
波普从熊皮大衣的内袋取出一个没有标签、装着咖啡色液体的透明瓶子,将它指向天空,然后不知说了句什么,顿时群众开始疯狂地鼓掌欢呼。
波普高举瓶子灌下一大口,群众们主动分成两边,在下面大街的中央形成一条通道。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
三条人影穿过群众走向巨型营火。
左右两名男人都穿着黑衣,肩膀上挂着弯刀,各抓住中间那个人的一只手臂。
贝芙莉。
伊森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移了位,他的胃里仿佛有把熊熊怒火正在燃烧。
他可以看得出来她已经站不起来,抓住她的两个人左右架住她,将她拉着走,贝芙莉的两条腿无力地拖在柏油路面上。她的一只眼睛被打肿了,睁都睁不开,整张脸几乎都是血。
可是她还没失去意识。
她还有意识,而且怕得要死。她将视线固定在脚下湿淋淋的柏油路面,好像她不去看,一切就会被阻隔在她的世界之外。
那两个男人将她架到离营火只有十码的地方,把她往前一推,放了她。
贝芙莉倒在地上时,波普不知大喊了一声什么。
站在她周围的人立刻往后退,以她为中心,在她身边围成一个直径约二十英尺的圈圈。
透过窗户,伊森听到了贝芙莉的哭声。
她听起来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凄厉的嚎哭声中满是绝望。
每个站在外围的人都想挤进去最里面,想占一个观赏的好位子,圈圈的密度也就随着时间,愈来愈高。
波普将瓶子塞回他大衣内袋,从肩膀上取下猎枪。
他为枪上膛,瞄准天空。
枪声在建筑物之间回荡,玻璃在窗框里震动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