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没响印证了她的猜测。这也算是这场噩梦中唯一的小小慰藉吧
站在三楼的优越地理位置,她可以看到手电筒的灯光分散在山谷里,仿佛是一个大城市破晓前的夜景。大部分的距离都很远,在倾盆大雨中看起来不过是几颗微亮的尘埃。少数几个近到可以看到光束的在逐渐形成的浓雾中左右扫射。雾气笼罩住大街小巷,一如沮丧占据住人心。
当他的身影进入眼帘时,她的心跳几乎停止。
赤裸。
苍白。
像只鬼似地在马路中央狂奔,三个穿黑衣、拿弯刀的男人紧跟在后。
她早知道这会发生,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努力做好心理准备,可是亲眼看到活生生的他,看到他的害怕、他的惶恐、他的绝望,她还是得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否则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尖声叫唤他。
我正在看他被处决。
伊森跑出她的视线,奔向镇中心较高的建筑。想到这会是她最后一次看见他,她的胸口仿佛被重机枪打了个大洞,因为她已经决定不会到第一大道的房子去看他的遗骸,不会去看她的老公、她儿子的爸爸到底死得多惨。
马路上出现的人愈来愈多,全部一起往大街跑。
虽然天气很糟,周围却充满嘉年华般的气氛,而且愈来愈热烈,她看到不少人换上角色扮演的戏服,显然事先已经做了准备。
虽然没人会在寻常日子里谈论狂欢会,但她知道有不少人迫不及待想听到全镇的电话一起响,
让他们有机会在凌晨时分出外狂奔。
有机会伤人见血。
上次的狂欢会她和班恩也在暴民之中不过他们也没有选择就是了,虽然他们没办法挤进中心点,亲眼目睹比尔,依凡斯被活活打死,只能待在外围,却也听到了他的尖叫和哀求。可是所有的人都疯了,不但没人帮他,反而又笑又闹地奚落他。
他死了之后,整个镇就在大街开起庆祝大会,直到黎明。无限制的酒类供应、施放烟火、跳舞、唱歌、大吃大喝。即使她仍觉得整件事既病态又思心,可是她同时也看到群众不可否认的同质性,就像空气中被通了电一样。
每一个人都接受它。
每一个人都在狂欢,
在那个夜晚,人性的邪恶、欢愉与疯狂展露无遗。
宛如地狱里的庆祝大会。
她搬来松林镇五年,只发生过四次狂欢会。
今晚是第五次。
泰瑞莎抹去脸上的泪珠,转身离开窗户。
她慢慢穿过空旷的阁楼,提醒自己在会嘎吱作响的硬木地板上放轻脚步。因为如果她把班恩吵醒了,让他看到狂欢会正在进行,他一定也会想出去参加的。
她从折叠梯上下来,将它收好,把通往阁楼的门推回天花板。
想到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事,而她居然只是呆立在这栋安静无声的屋子的二楼,感觉很奇怪。
她往前走,停在走廊,从班恩打开的房门往内看。
他还在睡。
十二岁的他长得愈来愈像他父亲。
看着儿子,她不禁在想。在他们终于抓到他时,伊森会不会大声哭喊
她会听得到吗
如果真的听到了,她受得了吗
有时候,一切感觉是这么正常,仿佛事情向来如此,从未改变。但还是有极少数的时候,那些她不允许自己再去问的问题仍然会浮上心头,让她恐惧颤抖,无法平静。
很快的,音乐就会在大街响起,班恩会被吵醒,她就再也不用对他说谎了。
再也不用掩饰真相。
他太聪明了,迟早会发现的。
而且他长大了,她尊重他,所以也不能再骗他了。
可是她要告诉他什么
而且,更困难的是
一个星期后,当她半夜醒来,孤独一人躺在黑暗的卧室里,知道再也见不到她的丈夫了
那时,她要告诉自己什么
11
伊森飞快跑过下一个路口,每一次回头,就看到更多光点,可是他现在最大的危机来自那个离他最近的跳栏选手。那男人领先同伙许多。伊森觉得他看起来很眼熟。光头、超大的银框眼镜。在他将距离拉近到三十英尺时,伊森才想出答案:他就是两天前他想向他赊阿斯匹灵遭拒的那个坏脾气的药剂师。
一个街区外的大街隐约可见。两侧二楼或三楼的建筑物间不时传来的噪音令他不安。他听得出那是愈来愈多的群众聚在一起热闹聊天的声音。
他绝对不可以在大街裸奔。
可是以他目前的状况,如果不修改路线,再过二十秒,他就非得做这件他绝对不可以做的事了。
在伊森和大街之间还有一条小路。事实上,它连路都称不上,只是一条穿过建筑物之间的窄巷。他看到后,精神为之一振,虽然他知道如果转弯后在窄巷里遇上任何人,他就死定了。
他就会被拿着弯刀的药剂师刀砍死。
真是个不错的死法。
一个一层楼高的修车厂紧临大街,他打量建筑的转角,估测在他转过去时,应该会挡住药剂师的视线两秒钟左右。
只要巷子里没人埋伏,两秒就很够了。
伊森本来一直跑在马路中央,现在却决定转向。
他往右靠,斜穿过被雨水打湿的路面。
千万不能跌倒。
他越过一块长方形的草地,跑上人行道,越过另一块草地,就在他快到巷子的入口时,他才想到他甚至不晓得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没时间计划了。直接反应就是。
他回头看药剂师,估计他大约再六大步就会追上自己。
伊森闪进巷子里。
硬泥土路。
此外头更黑。
潮湿的垃圾桶散发出臭气。
没有人等在巷口,不过几百尺外有两个人正慢慢朝他走来。
伊森以滑雪时紧急刹住的姿势,将两脚平行斜曲,他停得如此之急,可以明确感觉到地心引力想让他头上脚下摔一大跤的拉力。
他调整方向,朝他刚才来时的方向冲出去,在快到达建筑物的转角时,加快速度,埋头往前跑。
拜托在那里。拜托在那里。拜托在那里。
撞击力极大。伊森的前额猛烈撞上药剂师的下巴,估计应该把他的下巴撞碎了。后座力很强,甚至让伊森的脚飞离地面半秒钟。
他很快站稳,汩汩鲜血从他的脸上流下。
药剂师目瞪口呆地坐在地上,吐出一颗被撞断的牙齿。
相撞之后脑袋一片混淆,所以伊森两秒钟后才明白:躺在柏油路上那条长长的金属片就是那人的弯刀。
药剂师看着他伸手取过长刀,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恐惧让他的神智立刻清醒过来,效果比给他闻一大桶嗅盐还好。
伊森紧握弯刀的锯齿状把手。药剂师甚至事先在上头缠了大胶布以防雨水让他抓不牢。
他擧起两只手臂挡在前面,徒劳无功地想挡下根本挡不住的攻击。
伊森做了个直拳的假动作,然后一脚踢在他脸上,脚跟重击他的鼻梁,贯穿的力道将他的头颅往后推,撞上柏油路面,他的头骨发出极大的碎裂声。
药剂师躺在地上呻吟哀嚎,但他的两个朋友再过十秒就会赶到,而跟在他们后面、相隔差不多一个街区距离的,是一大群拿着手电筒的人。大批民众像一群被牧羊人驱赶的牛,快速往伊森的方向跑来,踩在潮湿柏油路的脚步声也变得愈来愈响亮。
伊森闪回小巷,发现刚才那两个人已经不在,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努力跑,想让这段短暂的时间差发挥最大的效果。
跑了二十步后,他看到一个大垃圾箱,毫不犹豫地贴近它,
gu903();他躲在侧面,趴到地上,四肢并用地爬到它后面,将自己藏在金属桶面和建筑物的砖墙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