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了岸。临别之际,田萁赠了李茂一块“金鼻虫”,说是留作纪念,李茂却看破了她心思,她是想拿这个付船费和饭钱。
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们耻于谈钱。
这个时代流通的货币主要是铜钱和绢布,金银并不是法定的流通货币,但这并不妨碍金银本身的价值,在某些地区某些特殊情况下,它也扮演着流通货币的角色。
“金鼻虫”其实是一小块赤金锭,因为外形有点像鼻虫,而得名。赤金的成色很高,价值昂贵,大唐的天子常拿这种金锭赏赐功勋大臣,在淄青、河北一带,这种金锭可与铜钱、绢布自由兑换,已经成为货币的一种。
两个小女子孤身出门,若拎上几贯钱,怕是连路也走不了,带几块体积小重量轻价值却很高的“金鼻虫”在身边显然要方便的多。
李茂取了两吊钱给女青墨,说道:“出门在外,财不外露,金鼻虫太贵重,还是少往外拿为好。这点钱留着路上使吧。”女青墨接了钱,在手里掂了掂,含笑跟李茂说:“你这个人还不错,以后在魏州有麻烦就来找我。”
魏州和卫州同音,和李茂同来送行的青墨并没有听出两者间的区别,小厮逞能插话道:“那是一定,届时咱们就便拿这金鼻虫为信物。如何”
“一言为定”女青墨爽快地应道,她在青墨的肩上猛地拍了一掌,朗声说道:“走啦小兄弟,祝你们一路顺风,有空到魏州来玩。”青墨自打知道田萁是某兵马使的女儿后,对这位和他同名的小厮顿时有了高山仰止的感觉,此刻他有些讨好地应道:“一定,一定,将来到卫州一定去拜望兄长。”
女青墨眉毛一挑,笑嘻嘻地跳下了栈桥,李茂和田萁相视一笑,拱手互道郑重。目送田萁下了船,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李茂又呆呆地望了一会儿让他略感失望的是天鹅并没有回头来望他这个癞蛤蟆,一眼都没有。
“回吧,你兄长已经走远了。”见小厮发怔,李茂拍了拍他的肩膀。
青墨蹙着眉头,满腹疑问,他忽然问李茂:“你不觉得有些怪怪的吗,那个青墨他好像是个女子”
在滑州登岸,向南过濮州便到了曹州境内。这个年代官员上任没有上级组织部派员陪同前往,一般都是自己拿着告身去任所,和摄政官员做交接。此外,若非特殊情由,主政一方的州县官员在任上不得相互走动,公事行公文,私事靠书信,上下级官员无事腻在一起,实为官场大忌。
这是朝廷律典上明文所载的规矩,是写给天下人看的,但东方哲学的伟大深邃之处却在于有些事是能说不能做,有些则是能做不能说。
赴任一方不主动去觐见上司,于里于法都无可指摘,但在人情上却是犯了大忌。薛戎在官场待过,对官场的潜规则并不陌生,虽然心里极其厌恶,却也遵行不悖,这是在官场生存的需要,他并非迂腐之人,怎能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觐见上司要给多少礼也是约定俗成的,薛戎正是按照这个约定俗成的标准来准备的。
在宝鼎县拜访朱铭时,李茂得知淄青地方的藩帅比较强势,州县官员要想自保,必须抱成团才行,因而他劝薛戎将觐见礼加厚点。薛戎以为有理,就放手让李茂去准备,李茂就在那个约定俗成的基础上又加了两成。
或许就是这多加的两成礼品起了作用,曹州刺史胡荣裕给了薛戎非同寻常的礼遇,薛戎到访时他亲自迎至州衙下马门外,叙礼毕,便亲亲热热地引着薛戎参观起曹州州衙来,亲密的像多年未见的朋友,但李茂知道此前二人从未谋面。
陪同胡荣裕出迎的是曹州参军事张掖,州参军事是从九品官,并无具体职掌,在衙待命,遵长吏号令行事,有事则出,无事回衙,这个职务多由初入仕的士子担任,性质类似于后世的政府办高级秘书。
张掖虽只有二十四五岁,在官场却已经混了好几个年头了,熟透的官场人情事故,此番见薛戎只带李茂一人来,二人又是并肩而行不分前后,便断定李茂非比常人,丝毫也不怠慢一路上和李茂说说笑笑,似多年未见的朋友一般。
州衙占地甚广,从南向北依次是下马门、中衙戟门、大厅、小厅、内厅,寝堂、中堂、暖堂、内苑等,中轴线以东是州院,各曹署衙门、厩库、州监狱等依次分列;中轴线以西是军事院,有牙院、孔目院、马将鞠场、讲武堂等。
曹州刺史全称“使持节曹州诸军事某州刺史”,除管一州民政财政,亦有领兵之权,军事院正是刺史管理本州军事的机构,州院所辖的军事力量称之为州兵,主要职责就是防御本州,清剿盗匪,维持地方治安。
一些地理位置重要的州,刺史还带团练使、防御使、镇遏使、团练守捉使等名号,凡带此名号的刺史便有权统辖管内驻军。曹州刺史胡荣裕没有带这些使职,曹州境内的城、镇、戌、守捉等驻军便统归淄青节度使管辖,地方无权过问。
两院所辖各有司都布设在衙内,甚至州里的大牢也是。
胡荣裕陪着薛戎是走马观花,只指某司在哪,某司的房屋曾是那朝的古建筑,曾有什么名士在此待过,出过什么风雅之事,谈天说地,议论古人,独不见今日官员,官场自有官场的讲究,他不去招惹有司官吏,官吏们也不过来参见,彼此相安无事。
不过在张掖这情况就大不同了,张掖是胡刺史身边的人,平素常替刺史传传话,办办事,早和两院的官员打成了一片,众官僚因此纷纷围过来打问薛戎的来路。
张掖很受用这种众星拱月的感觉,他是个爱显摆的人不假,人却并不傻,胡荣裕受了薛戎的重礼,带着他在众僚面前露个脸以为酬答,但朝廷的规矩摆在那,州县官员各管一摊,私相往来从来都是大忌,事可以做话却不可以说。
张掖云里雾里地东拉西扯就是不说薛戎是谁,不过他也没把事情做绝,薛戎的真名实姓说不得,李茂无官无职的露个相又何妨
张掖郑重其事地把李茂引荐两院官员,却又故弄玄虚地只报姓名不说身份,引得一干官员胡猜乱想,顿时把李茂高看了一眼。官员太多,李茂不可能把所有人的名字都记住,转了一圈只有一个人的印象特别深刻司法参军汪洵。
原因很简单,汪洵是这个衙门里唯一一个比李茂个子高的人,也是惟一一个没用正眼瞧李茂的人。司法参军负责一州的刑狱和捕盗,地位相当于后世的地级市法院院长加公安局长加司法局长,权力很大。
被人小瞧,心里自然不大痛快,不过李茂还能保持镇定和微笑,张掖的脸却黑了起来,李茂是外人,大家萍水相逢互不认识,无所谓什么面子不面子,你汪洵可以不给李茂面子,可人是我陪的,你不给李茂面子那就是不给我的面子。